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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幸福里

熊貓書庫    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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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一天,二娃和師傅花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又回到了進城前的村子里。

  他們從村東頭走到了村西頭,從村南面又走到村北邊,把村子整整走了一個遍。

  村子不大,可也不小,竟然有著兩百多戶人家。一個個土坯房子一間挨著一間,前前后后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房頂鋪得都是些舊舊的瓦片,有些瓦縫里還長出了細細長長的小草,干枯的草莖和新綠的嫩枝糾纏在一起,就像現在的師傅和二娃一樣,仿佛在對著遠方昭示著春天的來臨…

  師傅特意留意了一下,一些散落在四周的獨門獨戶的院墻,多半也都是些夯出來的土坯院墻,就算有青磚壘砌的,在大門口處也沒有守門的一對石獅子想必有錢人都住到城里去了吧。

  師傅這下就放心了,沒有石獅子,就意味著沒有大戶,而沒有大戶,村里自然就少了一霸,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二娃再受壞人欺負了。

  師傅還向村里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這村子,不是村,是鄉,名字叫幸福里。

  這名字好哩。這會兒,師傅和二娃正坐在村東頭的馬路邊,一邊吃著干糧,一邊望著遠處,師傅笑呵呵地對二娃說,幸福里,一聽就是好意頭,可不像黃粱縣,是黃粱一夢哩,娃兒,還是你會選地方,看來咱們能長長久久地在這里住下去了。

  二娃嘿嘿嘿直笑。

  過了一會兒,師傅望著馬路兩側的山坡,還有中間一條寬闊又筆直的土路,問二娃,娃兒,你還記得咱們來時的路嗎?

  二娃指了指左手邊的山坡說,記得,在那兒,你看,那條路還能看見呢。

  師傅點了點頭,撫摸了一會兒二娃圓圓的腦袋,然后把目光又轉向右邊,只見遠處的土坡,仍舊是起起伏伏的曲線,只是土坡沒有一棵樹,只有一個個像饅頭一樣的土包子零零星星地散落著,那是些墳墓。

  這時候,師傅指著遠處最高的一個土坡說,娃兒,以后等師傅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那兒,挑個最高的地方。高的地方呀,視線好,師傅想要在那里好好地看著你,在這里幸幸福福地活下去哩…可是娃兒呀,你千萬別走回頭路,越往回,可都是些苦日子哩…

  二娃低著頭,任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地下掉,聲音像蚊子一樣嗡嗡嗡地哽咽著,師傅,我不想你死…

  師傅說,放心吧,娃兒,這一時半會兒呀,師傅也死不了。再說了,師傅還沒活夠呢,也想多陪陪你,直到你成了人,再成個家,那該多好呀…娃兒,你放心吧,師傅就算撐,也要撐到那時候,好嗎…

  二娃摟著師傅的腰,在師傅懷里使勁地點著頭,眼淚幾乎要浸透師傅的一大片衣裳。

  過了一會兒,師傅又說,好了,娃兒,咱們回去吧,師傅還想去找找有沒有空院子哩,咱們得先要有個家。

  說完,師徒二人就站起身,往鄉里走去。

  結果,兩人把幸福里又整整走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一個空置的破院子。師傅失望的搖著頭,稍后又釋然地說,好事情哪能總落在咱們頭啊,沒有就沒有吧,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二娃問,想什么法子呀?

  師傅說,這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啥更好的法子。要不就照著老路子,再做些小凳子賣吧,興許賣著賣著就有新機會了。

  于是,師徒二人又去尋了些木板碎料之類的,等做好了五六個小凳子,新問題又來了。

  這該往哪放呢?

  眼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幸福里,別說連個像樣的主街也沒有,就是小小的墻角,也比不黃粱縣的角落狹長且僻靜,而且,在黃粱縣,又有篾匠老漢他們幫看著小凳子小家具什么的,可以隨時回來拿,又可以隨時出去賣,方便著呢。可眼下,只有二娃和自己兩個人,總不能扛著小凳子四處走吧,而且這離城里還有一段距離哩…

  師傅心里尋思著,還是得盡快找一個小院子,這不單能解決堆貨的問題,關鍵是二娃也有了落腳的地方,這娃兒身體弱,可不能再隨著自己受苦了。

  于是,師傅和二娃又花了三四天的時間,挨家挨戶地轉悠和觀察,這才在一棵老榆樹的拐角處,發現一戶院子里進進出出的永遠只有一個老頭,向別人一打聽,原來這是個夫。

  當然,有一次,師傅還專門進去院子偷瞄過,不止是一間房,而是兩間哩。

  師傅這下心里更有底了。

  這一天,師傅一大早就守了在院子旁邊的榆樹下,等老漢出了門,過了約兩三個時辰又疲憊地走回來,師傅牽著二娃就跟著進了土院子。

  你找誰…?老漢正打算進屋,聽見響聲,轉身一看,一大一小兩個陌生人進了院子。

  師傅笑瞇瞇地走前說,老哥,想跟您打聽打聽事兒,聊聊…

  哦,那就進屋說吧。

  當然,有一次,師傅還專門進去院子偷瞄過,不止是一間房,而是兩間哩。

  師傅這下心里更有底了。

  這一天,師傅一大早就守了在院子旁邊的榆樹下,等老漢出了門,過了約兩三個時辰又疲憊地走回來,師傅牽著二娃就跟著進了土院子。

  你找誰…?老漢正打算進屋,聽見響聲,轉身一看,一大一小兩個陌生人進了院子。

  師傅笑瞇瞇地走前說,老哥,想跟您打聽打聽事兒,聊聊…

  哦,那就進屋說吧。

  師傅和二娃跟著老漢進了屋,簡單寒暄了幾句,師傅就直奔主題,說明了來意。最后,師傅說,您那間房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賣些錢。再說了,假如我們搬進來,多少都算是個伴兒,可以相互照應著。您這歲數,估計跟我也差不離,說句難聽的,就算歸了西,好歹也有這個娃兒可以送個終。老哥,您覺得咋樣呢?

  老漢沒吱聲,顯然還在心里盤算著。

  這時候,師傅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兜,打開,里面是六個銀元。

  師傅摸了摸銀元,有些不舍地說,老哥,您看,我是帶著誠意來的哩。這本來吧,我是打算只付五塊大洋買房子的,我這還有個娃兒哩,自己得留一個…可見著您也是窮苦人,跟我們一樣,都不容易。那就這樣,這六個大洋就都歸您了,您看呢?

  師傅見老漢眉間松動了一下,顯然已經心動了,就把銀元往老漢跟前一推,繼續說,您也知道,現在這世道,能掙這些大洋,可是不容易哩,這五個大洋,不但能撐不少日子,就算拿來做本錢…

  這話還沒說完,老漢就打斷了師傅,緩緩地說,他爺爺,你啥也不用說了,就這樣吧,我賣給你們了。這房子啊,空著也是空著,就像你說的,多少也是個伴兒吧,不如就幫襯下咱們窮苦人。再說了,我這一個老頭子,還能活幾年啊,等我死了,這房子還不是一樣空在這里?要是真的….等哪天我死了,連這一間也給你們了。

  師傅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可嘴里還在安慰著老漢,說道,也別說的那么悲觀,老哥,我看您這身體啊,還好著呢,還能活不少年哩。既然今天咱們能在一起,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您放心,如果有一天您錢花完了,只要有我們一口飯吃,斷然就有您的一口飯…

  噯噯,那敢情好哩。

  老漢也覺得十分滿意,這些年來,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別說去跟人掏心掏肺了,就算碰到了大災大難、過年過節的,又有誰跟自己說過一句半句呢?而今天,不但說的都是些掏心窩子的暖話,還落了整整五個大洋和將來的一份保障,能說這不是天掉下來的餡餅嗎?

  這么一想著,老漢心里就更加滿意了。

  呵呵,就這樣呀,我和師傅在省城又有自己的家了。

  就是現在這間?

  是哩,以前住的側房,等老漢死了之后,我們就搬進這間住了。

  那,老漢是怎么死的?

  還是在過年的飯桌,小劉和妹妹專心致志地聽著老王的訴說。當小劉聽到二娃終于又有個新家了,在為二娃高興之余,也對老漢的命運產生了小小的興趣。

  老王接著說,自從我們搬進來后,大概是在第二年春天吧,老漢就被一輛軍車給撞死了,哎,現在想想,他也是苦命人啊。

  怎么撞死的?小劉問。

  我們也不知道,那一天,老漢一天都沒有回家,我和師傅還覺得奇怪,這要在平時,他早就回來了。那時候,我和師傅已經知道他的身世了,無兒無女,老伴兒也死的早,平日里就是靠拾荒為生,出去的早,回來也早,倒是雷打不動的規律著。可是那天,我和師傅一直等到了下半夜,也沒見老漢回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第二天,我和師傅照例到街去賣凳子,一路我們還說著,興許是遇到什么事了吧,一天兩天不回家,也正常。可是等走到街,就見到許多人圍在一個馬路牙子,人擠人地往里面看,嘴還不停地議論著,說這人真可憐啊,昨天就被一輛日本車給撞死了,丟在這里已經一天一夜了…

  我和師傅走前一瞧,一個血糊糊的人躺在地,連胸口都給壓扁了,這人正是老漢。就這樣,我和師傅趕緊花錢找了人,這才把老漢埋在了后山。現在想想,還真是應了當初的話,我和師傅會給他送終的…

  小劉聽到這里,內心十分感慨,在那個荒誕又灰暗的時代,生活在其中,你能說這是一個人的不幸呢,還是時代的不幸?小劉沒有答案。

  可不管怎樣,就在師傅和老漢談妥了買賣的當晚,二娃卻是興奮而幸福的。

  當天晚,二娃和師傅睡在嶄新的新家里那寬敞的土炕,兩個人都感慨,命運是那么的眷顧,僅僅在幾天的時間里,讓二娃又重新有了一個新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時,兩人聊了很多之后,二娃突然問,師傅,你把錢都給了爺爺,那咱們豈不是又沒錢了?

  這時候,師傅微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不一樣的布兜來,邊打開邊說,傻娃兒,那是在談買賣哩。既然是談買賣,又咋能不留一點底牌呢?你瞧…這是啥?

  二娃睜大了眼睛一看,竟然是兩個銀元。

  師傅,您還留了兩個?二娃驚訝地望著師傅,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幾乎都能塞進去一顆咸鴨蛋。

  師傅微笑著撫摸著二娃的腦袋說,是哩,老早我就收好了,咱們也要吃飯哩,你說是不是?

  嘿嘿,二娃崇拜地看著師傅,小嘴往一翹,說,師傅,這一招,我也學會了。

  買賣!二娃忍不住還大聲說了一句,師傅看著二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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