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替篾匠守了夜,二娃早早就犯了困,小小的身軀像只蜷縮的小動物似得靠在墻角里,歪著腦袋睡著了。師傅看見二娃一只手搭在肚子上,嘴角還淌著一絲口水。一顆糖葫蘆跌落在腿邊,沾著幾根稻草,師傅起身把糖葫蘆拾了起來,摘去稻草又吹了吹,放進二娃的布袋里。
師傅,不用撿了,都臟了,你看,我這還有一大筐呢。二娃今天特別高興,這才是第二天,所有的家具就都賣光了,面前的一籮筐糖葫蘆是師傅專門買給自己的,里面還有一小半糖人,醬紅醬紅的顏色透著晶瑩的光芒,恍得眼睛幾乎都睜不開。
師傅,你吃一串吧。二娃給師傅遞過來一串,想想不夠,又遞了一串。
嗯,甜。師傅連吃了兩顆,咧著嘴跟二娃一樣,邊吃邊笑。
師傅,你的大洋好多啊,有多少個?二娃看見師傅的肚子前兜了一兜的銀元,問師傅。
一百多個。
哇,咱們發財了,師傅,你咋還不跟他們去分錢啊。二娃大老遠地就看見篾匠他們正遠遠地走過來。
不急,我想多捧一會。師傅說。
他們已經過來了,你去吧,師傅。
師傅回頭一看,站起身說,好吧,我去分錢了,你在這里等著我。
嗯。二娃抓起一把糖葫蘆,一下子往嘴里塞了四五個,腮幫子漲得鼓鼓的。
咦,你吃得跟我一樣。
二娃側過身一看,見胖子少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身邊了,心里一緊,全身僵硬地挺在那里,一動不動。
你別怕,我不搶你的,我家有很多呢。胖子少爺一臉的微笑。
可二娃還是很緊張,兩只手把籮筐往身邊拉了拉,死死抱在懷里。
你很怕我嗎?胖子少爺有些不解,兩只眼睛好奇地盯著二娃看。二娃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點頭又搖頭,到底是怕還是不怕呢?胖子少爺歪著腦袋,樣子顯得很可愛,烏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二娃。
不怕。二娃鼓足勇氣蹦出兩個字,揚起頭直視著胖少爺,像是一種示威。
那…胖子少爺似乎在想什么,又說,可是他們都很怕我。
二娃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指鎮上的人,還有其他一些娃兒們。
那是因為別的。二娃有些不怕他了,身體也開始放松下來。
什么別的?
因為你的一條狗。二娃想起了那個山羊胡,語氣里透著一些憤怒。
狗?我家的狗都栓在院子里呢,不敢讓它出來,每次去逛街,都是管家在陪我。胖子少爺天真的樣子讓二娃覺得有些好笑。
就是那條狗。二娃狠狠地說。
胖子少爺仔細想了想,恍然明白過來,說,啊,原來你說他是一條狗呀,哈哈,真好玩,可是…他不咬人啊。胖子少爺笑著笑著又停下來,仿佛陷入了新的思考。
比咬人還可恨,是條哈巴狗,惡狗。
哈巴狗,哈哈哈,那我以后就叫他哈巴狗,這名字真好玩。說話間,胖子少爺竟拍著手蹦跳了起來,接連說著,好玩好玩,真好玩。
二娃皺著眉頭,看著眼前古怪的胖子,真懷疑他是個傻子。這時候,二娃看見胖子的身后,一個白白的身影朝這邊跑過來,邊跑還邊喊著,少爺,少爺…
是山羊胡!
二娃心里又是一緊,冷汗都冒出來了。
咦,你來啦?告訴你,你現在有新名字了。胖子少爺見山羊胡過來了,指著二娃說,他給你起了個新名字。
什么新名字?山羊胡喘著粗氣停在胖少爺面前,面帶微笑,眼睛卻不懷好意地撇向二娃。
哈巴狗,他叫你哈巴狗。胖子少爺揚起頭又笑了起來。
哦,好名字…少爺,老爺在叫你了,趕緊回家吧。山羊胡扭過少爺的肩,把他往前推,上半身卻轉向二娃,眼睛里直冒著怒火。
二娃知道不好了,趕緊抱起籮筐就跑,可感覺身后的影子很快就追上了自己,肩上的衣服被揪了起來,越揪越高,腳也離了地…
媽呀。二娃呼喊著,猛然驚醒坐了起來。
是一場夢!
咋了,娃兒,做噩夢了?師傅也被二娃驚醒了,坐起來,撫摸著二娃的頭,說,沒事,快睡吧。
二娃怔怔地望著師傅,不知是覺得害怕還是酸澀,眼角一股淚水慢慢地流淌了下來,只是師傅沒有看到。
爹,娘…
也不知二娃為什么會突然輕輕地喚了聲爹娘,可還沒等他來得及想這個問題,轉過身就又睡著了。
只留下師傅略微詫異的神情融進夜色里,繼而慢慢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