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吶,是福是禍都躲不過,該來的會來,該去的你也擋不住,都是命。
那天,老王跟小劉說完這話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開始往前走。沒走出幾步,又轉回身,對小劉說,走,我帶你瞧瞧去。
小劉沒問去哪里,只是起身跟著老王往前走。
后來…你們還是把楠木運回去了,是嗎?小劉邊走邊問。
嗯,要不說呢,是福是禍躲不過。說完,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褲襠,伸出一個手指頭,在小劉的眼前晃了晃,隨即繼續往前走。
不明白,啥意思?
我只有一個。老王偏著頭對小劉說,語氣有些神秘。
啥一個?
呵呵,這都不懂。這時候老王的臉上就像頑皮的孩子般露出了一絲戲謔的意味,故意壓低聲音說,我只有一個蛋,男人的蛋蛋,信不?
小劉這才恍然明白過來,眼睛睜得瞠圓,不由地低頭往老王下身看。
這…也跟楠木有關?小劉相信老王沒有騙他,只是不明白老王為什么那么坦誠地告訴他這些。
這時候,小劉看見老王的眼神閃爍出一絲古怪的神情,又仿佛帶著些灰暗,對著前方說,因為這個,我也被笑話了半輩子,都是命吶…
那天,兩個人從老王的家門口一直走到了村西頭,從村西頭拐個彎,又上了后山前的一個土坡上,期間兩個人再也沒說一句話。小劉跟在老王的身后,透過他松垮垮的衣裳,遠遠就看見一冢冢小小的墳墓就像隔夜的饅頭似得散落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小劉就知道這是要去哪里了。
這是我師傅自己個兒挑的地方。老王的語氣似乎格外平靜,他說,這是他老人家早就看好的,特意囑咐我說,這里風水好,視線好,他要守在這兒看我住在城里一輩子,不許往回走。往回走,那可都是吃不完的苦頭啊。
這話說著,小劉就看見老王滿是皺紋的臉上又嘩啦啦地流下淚來,表情卻無比平靜,老王又說,可哪兒還能再回去呀…我倒是想回去哩…說完,老王突然蹲在地上,兩只肩膀一聳一聳的,隨即嗚嗚咽咽的哭聲就變成了嚎啕大哭,那哭聲在空曠的山坡上隨風飄蕩,久久都沒有散去…
那夜,小劉在晚飯時又告訴母親老王的在山坡上的事,母親聽完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隨后屋里就傳出了低低的抽泣聲。小劉進去想安慰母親,母親說,沒事,我想你姥爺了。說完,兩行清淚又流了下來。
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一輩又一輩的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各自經歷著屬于自己不同的遭遇,任風雨飄搖歲月飄零,都無法更改,亦不可預知,每個人能做的,只能是憑借著自身的本能一步步堅強或者無奈地往前走。
而機會,不過是依附在命運身上虛無縹緲的影子,只在某一個當下忽隱忽現,一旦被抓住,是長久的福還是隱藏的禍,誰又知道呢。
很顯然,對于當時站在楠木前的每一個人來說,誰都不知道這圓滾滾的大木頭到底是意味著可以換來一個木凳子,幾塊銀元,還是一場看不見的災禍。只有師傅一個人在心底隱隱地惴惴不安。
那天,盡管師傅一再不同意將楠木拉回去,可拗不過眾人的說辭,最終還是默許了。到了傍晚,篾匠帶著苦力等一干人將楠木鋸成了四塊,趁著夜色硬生生地將木頭滾到墻根下,還合力把河邊的老樹根也弄了回來。
這下好了,能做多少木凳子啊。雖然胳膊有些殘疾,可長工多少也出了力,有些興奮地說。
瞧你那點出息,這么好的木頭,用來做木凳子,你傻不傻?篾匠倒記住了師傅的話,一直琢磨著這木頭能做點啥值錢的東西。
那你說用來干嘛?苦勞力也有些不明白。
這得看叔了。篾匠瞄了瞄師傅,眼神里閃爍著一絲絲精明和期盼,陰陽怪氣地說。
我琢磨琢磨吧。師傅隨口應了聲,心想著既然都運回來了,興許也不會有什么事,更何況看那樣子,這楠木丟棄的少說也有半年了,或許這還真是掙點錢的好機會。
大家都早點歇息吧,肯定都累了,讓我琢磨琢磨。師傅說話間,把下午做好的兩個小搖椅放在一邊,又把工具往箱里收。
篾匠還沒有走,趁著星光打量著搖椅說,叔,你這玩意兒就是二娃說的小馬?
嗯,專門給娃兒坐著玩的。
有意思,有意思。篾匠說著話,卻還沒有走的意思。
你也睡吧。師傅邊收拾稻草邊說,過了一會,又補充說,今天你們都出了力,到時這楠木賣了錢,大家一起分。
嘿嘿,不用不用,再說了,那都是您的手藝。篾匠嘴里推脫著,心里卻像落了塊石頭,滿意地回去睡了。
這木頭,用來做點啥呢?師傅望著墻角處黑漆漆的一堆輪廓,默默地問自己。
還是明天再說吧。師傅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往墻上靠了靠,轉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