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號。
黃魚嘴快遞網點被堵門的第二天。
齊年看著手機上的時間跳到零點,以為自己又會整晚睡不著,但是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實在是太累了。不僅身累,而且心累。再加上頭一天晚上幾乎整晚沒睡,已經疲憊至極。
新的一天到來了。困在網點里的人們從夢中醒來,發現一切都和昨天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門外依然是人山人海。不過,人群的素質還是不錯的。盡管昨晚喧鬧到了半夜,但下半夜給這個街道留下了一片安靜。散去的人群給留下的人群空出了或坐或臥的位置。這些留守的人們安然地守衛在門口。
那些自媒體人和傳統媒體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絕大多數人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在守什么。也許是因為湊熱鬧,也許是因為覺得有趣,也許只是因為想蹭個熱點。畢竟,這個小縣城能稱得上熱點的場所十分有限。
雖著天越來越亮,人越聚越多。
你們一大早就來,都不用上班的嗎?
是的,是不用上班。因為今天是星期六。是不是會繼續驚喜意外?
昨天沒來新網紅店打卡的人們,今天呼朋喚友地結伴而來。他們為這個原本不應該喜慶的事件平添了許多莫明的喜慶色彩。過年和過兒童節也沒有這么開心吧?
到這個網紅店打卡到底有什么意義,其實很多人并不是很在意。管它呢,只要是萌新的網紅店能打盡量都打上。只可能錯過,而不可能打錯。
上午9點,夏舞葉的樂隊準時開始了演奏。
夏舞葉又拿出她獨有的天份將氣氛營造到無比熱烈的程度。守在快遞網點外的人們又一次被樂隊吸引住了。
而快遞網點之內是寂靜的。七八個人正默默地嚴陣以待。
“把門打開吧!”齊年站在網點的分揀場地中間,對陶進說。
“阿年哥,你真要出去?”
齊年點點頭。
“外面還有很多人圍堵著呢。你這會兒出去不是找死嗎?”經歷過一次群毆的陶進面對這樣的場景,心有余悸。
齊年毅然道:“這是最佳的開門時機,不要耽誤了。你把門打開吧。”
陶進見齊年的態度是不容質疑的堅決,沖彪子、阿誠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會意,一左一右地站在齊年身邊,護著他。
陶進見陣形已經擺好,才慢慢打開了網點的鐵門。
鐵門開啟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很刺耳。站在門附近的人聽到動靜,驚訝地發現門竟然打開了,激動地喊:“門開了!快遞網點的門開了!”
許多人從昨天早上等到今天早上,終于盼來了網點的門重新開啟。實在是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個消息瞬間傳遍了整條街。
盡管樂隊依然演奏著,但是人們都擁到了網點門口。維護現場秩序的警察很快在警戒線外就位。以防萬一。
他們既擔心外面的人會沖門,也擔心門里的“暴徒”會有什么惡意的舉動——這幫快遞員分揀快遞都這么暴力,別的行為還不知道有多暴力呢。
門半啟,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
齊年擺擺手,示意彪子、阿誠退后,然后一個人通過了那道半開的門。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齊年立在門口四顧。
原本喧囂的人群馬上變得安靜了。所有的手機、照相機、攝像機都對準了齊年。他已經完全被鎖定在了射程之內。
齊年向那幾位警察點點頭,然后向人群走過去。
當他走到警戒線附近時,一個記者問:“齊先生,我是仞市電視臺的,可不可以和你約一個采訪?”
齊年微笑著回答:“可以。”
“什么時候?”
“半個小時之后就在網點里面可以嗎?”齊年往后指了指。
“啊?網點里面?”記者猶豫了一下。他身邊的同事馬上替他回答:“可以。可以。”
當齊年走到樂隊附近時,一個塑料瓶從人群中飛過來,正中了他的胸口。齊年順著瓶子飛來的方向望過去。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沖他伸出了中指,大聲說:“人渣!”
齊年并不答話,而是走到夏舞葉身邊順手抄起了一把吉他,往空中一揚。
絡腮胡子下意識地拿手一擋。
可是那個吉他并沒有朝他揮過來,而是被齊年用一個漂亮的姿式背在了肩上。齊年沖絡腮胡子笑了笑。
人們被齊年的怪異舉動弄得莫明其妙。
“咦?這個網點老板要干什么?”
“我還以為他要拿吉他打那個人。看起來是準備彈吉他?”
“彈吉他?他會彈吉他?”
他不僅會彈吉他,而且彈得相當好。
齊年在眾人默默地注視中,提起拇指與食指夾著薄薄的撥片,往琴弦敲去。一聲刺耳之音攜高亢之氣劃破天際。隨即這個聲音又如瀑布一瀉千里。而后又再次盤旋而上直入九天。
24小時的郁悶、36小時的頹唐、40小時的無奈,都隨著這段瘋狂的solo飛到九霄云外。
圍觀的人們看傻了,也聽傻了。
這這這…實在是太暴力了!
但這個暴力彈吉他的畫風和暴力分揀快遞的畫風怎么就那么不和諧?
原來暴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一曲奏完,眾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暴力中。這種暴力雖然暴力了一點兒,可是我喜歡!
齊年把吉他放下,將麥克風握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大家好!我就是這個快遞網點的負責人!我叫齊年,也就是剛才這位大叔口中的‘人渣’。在過去的一天中,大家給我取了很多非常形象的外號,在此謝謝各位的厚愛!”
人群中有人笑。
“前天,就在這個地方出現了暴力分揀快遞的現象。在此,我代表我的網點向所有受到影響的收件人、所有關心暴力分揀事件的人表示誠摯的道歉。”
說完,齊年向人群鞠了一躬。
“昨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我進了身后的這個大門之后在里面呆了整整24個小時,沒有出來過。在這個門里面不僅有我,還有我的同事們。我們被困在里面一天一夜。我們很害怕、我們很自責、我們也很擔心。”
齊年看了看人群,接著說:“我們害怕,但并不是為我們自己,而是怕家人受到牽連。我們自責,是因為我們的確是做錯了事,我們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我們擔心,是擔心這件事情讓我們這個網點無法再在黃魚嘴立足,擔心我們的快遞員會失業,擔心我們給其他網點的同事、我們的外遞同行們帶來因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