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盡頭…”
洛倫佐凝視著這沉默的紀念碑,下一刻他大步奔走了起來。
在堅冰之上狂奔,沖入這鋼鐵的密林間,他就像重獲自由的囚徒,目光欣喜地在其間穿梭,搜尋著潛在的希望。
轉過,撤步,再度前進,洛倫佐越跑越快,幾乎要飛了起來。
腳步聲在其間回蕩,撞擊在紀念碑上,又被蕩了回來,交相鳴奏著。
“守秘者…守秘者…”
他不斷地嘟囔著,壓抑痛苦的心智在這一刻被希望的狂喜所吞食。
洛倫佐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他緩緩地停了下來,茫然地站在紀念碑之間,他仰起頭,看向逐漸黯淡的天空。
他有著奇怪的想法。
高聳的紀念碑們就像刺穿天際的長槍,洛倫佐落入其間,也只是一具被貫穿將死的尸體。
他就這樣呆呆地望著,不知道過了多久。
密集的紀念碑中升起了點點的焰火,洛倫佐等人圍坐在篝火旁,面無表情。
他們有想過世界盡頭的景色,但無論如何都不曾想過這里會是這樣的光景,高聳的菱形尖塔密布,上面刻滿早已被人遺忘的名字。
這里不是什么希望所在,而是一處墓地,輪回的墓地。
“還是什么都沒找到嗎?”
洛倫佐聽見了陣陣風聲,高空中,黑天使在林立的紀念碑之間滑行,在地面上拖出幾道深深的劃痕,最后停在了篝火的不遠處。
“沒有,什么都沒有。”
華生的聲音響起,平靜里有著隱約的失落。
自抵達這片紀念碑后,洛倫佐幾人便開始搜尋了守秘者們的存在,他們瘋了般的狂奔,窺視著四周的每一處角落,但遺憾的是,無論他們多么努力依舊什么都沒有發現。
除了這些靜默的紀念碑外,這里什么都沒有,空無一物。
可洛倫佐不想放棄,黑天使憑借著移動之迅速,它升入了高空,借著星光俯視著大地,但一無所獲。
就像之前的發現一樣,這里除了這些林立的紀念碑外,什么建筑都沒有,洛倫佐也試著按之前的想法去探索,目光滾動著焰火,窺視著冰面之下的世界,可這冰層的深度極厚,洛倫佐無法看到紀念碑的根部,只能目睹著鐵灰的金屬融入黑暗之中。
“我們還有多少漆銻?”
洛倫佐想了想,緩緩起身,調動著身體內的秘血。
“你想做什么?”
疫醫在這時問道,他能感到洛倫佐的焦急,他們距離真理的大門只有一步之遙,但此刻卻被扼死在了這里,無法前進分毫。
“燒穿冰層,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這里的冰層是后出現的,說不定大門就在這冰層之下。”
洛倫佐說著便要調動權能·米迦勒,在這冰層之上融出一個大洞來。
“你這是在賭,洛倫佐,你無法蒸發這么大片的堅冰,你會活活累死的。”
華生冷靜地回復道。
不說這環形坑內的堅冰,光是紀念碑所覆蓋的冰層便無比巨大,洛倫佐垂直向下燃燒,也只是在其上燒灼出一個針孔的大小,這是徒勞之舉。
洛倫佐沒有應聲,他低著頭,注視著將黑暗冰封在深處的冰層,它就像一面光滑的鏡面,倒映著幾人的狼狽與可笑。
“說不定,這里真的是在戰爭后建立的呢?霍爾莫斯。”
疫醫看了看四周,伸出手撫摸在冰冷的金屬表面,感受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些紀念碑正是為了紀念那場戰爭的犧牲者,所以被建立在了這戰爭的核心之中。”
“不,不會的,這里一定有著什么,不然這守望者們的防護,還有這逆模因,又有什么意義呢?”
洛倫佐焦急地說道,他開始害怕失敗了,一旦失敗,之前的犧牲都變得毫無意義。
“一個騙局。”
疫醫的目光低垂,他有些難過地說著。
“如何殺死那些沒完沒了的、追逐真理的家伙,只要告訴他們真理在那里,并設下陷阱就好了。”
這里是一個騙局,一個陷阱,這些費勁千辛萬苦的追逐者們,最后都會消逝在這里,死在真理的大門之前。
“那梅林呢?他來過這里,還活著離開,維多利亞家族也是如此,他們從這里得到了嶄新的知識,還有筑國者們。”
洛倫佐覺得一陣頭疼,之前所有的情報都昭示著守秘者的存在,可他們來到這里,卻什么都沒有。
“但實際上,當年真正的知情者都死了,不是嗎?”
華生在此刻分析著。
“維多利亞家族得到了守秘者們的援助,但當年的知情者都死了,即使是維多利亞的后人們,也被王咒所困擾著。
梅林?你也說了,他很有可能受到了逆模因的影響,根本記不起航行的細節,只記得引導的極光…說不定這個家伙根本沒走到這里,畢竟梅林也不清楚世界盡頭究竟是什么樣子,不是嗎?
至于筑國者們…在這輪回迭代與逆模因的影響下,誰又能保證他們所記錄的歷史,準確無誤呢?哪怕獵魔教團,也經歷了這反復的洗牌,好將守望者們的秘密永遠埋葬。”
聽著華生的講述,洛倫佐深呼吸。
這個世界是千瘡百孔的,歷史被抹除再重新書寫,無盡的輪回下,早已失去了可認知的模樣。
“那維多利亞家的知識是從哪里來的呢?”
洛倫佐低聲問道,他回想著維多利亞女王對他說過的話,也記起了在地下看到的那些宏偉的機械。
“他們一定是在這里得到了什么?”
洛倫佐堅定地說道,他沒確實來到了真理的大門之前,只是暫時沒有能力叩響大門。
“再找找,我們能找到路的。”
洛倫佐再度起身,他還想試試,剛想行動,內心卻失去了所有的動力。
這里什么都沒有,映入眼中的只有漆黑沉默紀念碑們,數不清的亡魂冷漠地觀望著這一切。
它們的存在早已被遺忘,靜靜地佇立在這世界盡頭。
洛倫佐只覺得心臟一陣絞痛,咬著牙,固執地點燃了凈焰,燃燒著身下的冰層。
他不能失敗,死了那么多的人,如果在這里失敗,洛倫佐無法接受這一切。
“霍爾莫斯…”
疫醫還想說什么,卻被洛倫佐嚴厲地打斷。
“我不會放棄的,守秘者們一定在這里!”
刺目的火光燃燒,一時間升騰的焰火奪去了所有的光芒,洛倫佐猶如烈日般,輕易地融化了冰層,身影緩緩下降。
華生靜靜地注視著洛倫佐的失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失控過了,就像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洛倫佐無法容忍這次行動的失敗,一旦失敗世界將步入新的輪回,所有知曉這一切存在的人將被再次抹除,洛倫佐所熟悉的所有人,他的朋友們…
這是一個昏暗絕望的未來。
現在扭轉這一切的機會就在自己的手中,就在這個時機,洛倫佐說什么都不會放棄,哪怕他已經找不到其它的方式了,他也會固執地執行下去。
“洛倫佐,再這樣下去,我們所有人都會迷失在這里…物資已經快要消耗殆盡了。”
冷漠的聲音在黑天使之中響起,緊接著血肉拖動著鋼鐵,將黑天使的胸口打開。
華生寄宿在黑天使的這段時間里,已經完全掌控了這具原罪甲胄,胸甲開裂,露出布滿猩紅血肉的模糊人形。
作為載體的人類已經和黑天使完全融為了一體,他的軀體十分懦弱,為了在這種環境里前進,華生不得不以這種方式令他“妖魔化”,隨后鐵箱被取下,這是最后一個物資箱了。
“弗洛倫德藥劑已經消耗大半,我們每在這里浪費一分鐘的時間,都會無意義地消耗它,一旦全部用完,我們都將迷失在其中。”
華生的聲音有些緊張,這無處不在的逆模因影響,才是限制她們行動的最大因素。
“如果現在返程的話,省著點用,這些藥劑足以支撐我們離開逆模因影響范圍,但繼續在這里耗下去,我們之中便需要有人做出犧牲了。”
華生說著看向了弗洛基,這個家伙完全沒有參與這些爭論的意思,他一直在羊皮紙上涂涂畫畫,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大概他的腦子里,也只剩下了這些事了。
洛倫佐沉默,焰火漸漸地熄滅了,不久后他帶著殘余的火苗,從融化的病坑中走了出來。
“不對,不對…一定是哪里疏忽了。”
洛倫佐思考著。
局面的氣氛變得有些不對勁,當然,最主要還是來源于洛倫佐與疫醫。
疫醫不畏死地來到這里,是為了守秘者,是為了真理,而現在這一切都變得有些虛妄,他是斷然不會在這里送死的。
現在疫醫也有了活著離開的理由,如果洛倫佐再這樣固執下去,說不定兩人之間便會開始戰斗。
華生保持著靜默,她似乎一直處于中立的立場,沒有人知道她會在那時做出什么樣的決策。
疫醫的目光在幾人的面容間來回地閃動,他倒覺得會是自己占上風,雖然不太清楚華生,但疫醫能感受出來,華生會站在洛倫佐那一方,而這個一直沉默的家伙又是如此地冷靜與理智,她會配合自己,一同把洛倫佐拖離這里。
“我想,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洛倫佐抬起頭,雙目失去了光澤。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洛倫佐望了望這些密集的紀念碑,或許有什么是永恒的,但終究也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金屬。
“你是說…守秘者們都死了嗎?”
華生早已想到這個結果,她問道。
“或許吧,我在祂的間隙里看到過的,哪怕是被升華的獵魔人們…他們哪怕執掌著權能·加百列,最終也會變成一個又一個失去自我的怪物。”
洛倫佐的腦海里回想起那一個又一個的無面人,它們跪坐在升華之井的邊緣,不知這樣多久了,如同雕塑一樣,邁進了永恒之中。
“守秘者們無論是人還是怪物,在這輪回迭代下,也難以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不是嗎?”
洛倫佐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語速極快,曾經那么輝煌的時代都步入了黑暗,這些組建起的庇護所,又能堅持多久呢?
“血肉之軀會腐朽衰老,邁入升華也會在漫長的時間下迷失自我。”
然后他失神地站在原地。
“守秘者們都死掉了…維多利亞家是最后一次見到他們…
是啊,正因為他們都死掉了,所以梅林才會無功而返,所以我們才什么都找不到…”
幾人就這樣目睹著,洛倫佐的氣勢一點點地衰落了下去,他搖搖晃晃,走到了紀念碑的邊緣,靠著它坐下。
這一次沒有人再催促洛倫佐做出決定,他需要點時間接受這一切,實際上在他們的眼中,洛倫佐也算是一個癲狂的狂信徒,而現在他的信仰破滅了。
無論他們是什么樣的怪物,有著什么樣的信念,但至始至終他們都有顆凡人的心。
就像冶煉金屬,無論怎樣提純,始終都難以剔除為人的雜質。
“我想再試一試。”
洛倫佐踉蹌地站了起來,他一瞬間仿佛老了不少,眼中盡是疲憊。
“或許還有守秘者幸存,他們就是為了保存知識而存在的,所以他們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延續自己的存在,他們一定還在這里。”
“你要怎么做呢?沿著這里跑一圈?一邊跑,一邊喊?”
疫醫忍不住地問道,這次行程確實給他帶來很多知識,但如果找不到守秘者的話,這一切遠不值得疫醫為此放棄生命,迷失在其中。
“不,我只需要令侵蝕擴散就好。”
說著的同時,洛倫佐的眼中卷起了熾白的風暴。
“我要搜索這附近的間隙,搜索守秘者的間隙,只要他還活著,間隙就一定存在。”
簡單且迅捷,但代價就是洛倫佐要對抗這無處不在的逆模因,并且可能是處于核心位置的原因,這里的逆模因強度遠比邊緣強大。
華生有些驚恐,她想阻止洛倫佐,但這一切都來不及了,當洛倫佐說出這些時,他便已經開始了行動。
以現在的局勢,英爾維格沒有能力再組織一次遠航了,洛倫佐也與守望者們相遇了,自己必然會遭到他們的圍殺,無論如何,這是打破輪回的最后機會了,不然所有與其有關的人,都將死在追獵之中。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血液燥熱沸騰,在洛倫佐釋放侵蝕的一瞬間他便遭到了逆模因的反撲,認知的世界在不斷地崩塌,但很快,熾白的風暴吞食了一切。
權能·加百列。
無形的風暴向外擴張著,貪婪地搜尋著可能存在的生命,掠奪著它們的間隙。
洛倫佐無法支撐太久,他只有短短幾秒的時間,力量瘋狂地擴散,可還不等蔓延至這鐵林外,風暴便崩潰了。
鮮血從他的眼角中溢出,仿佛有無形的利爪將他的身體撕裂,體表出現了多處傷口,劇烈與沖擊縈繞在腦海里,洛倫佐踉踉蹌蹌地摔倒在了一旁,氣息萎靡,仿佛要死去了一樣。
他沒有完全地倒下,洛倫佐拔出了釘劍,插進了堅冰中,死死地支撐著自己,他的眼瞳猩紅,緊盯著幾人來時的方向。
洛倫佐失敗了,這里逆模因的力量過于強大,他的侵蝕根本無法擴散太遠,但洛倫佐還是感受到了。
在侵蝕擴散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東西的阻礙,那個東西的大小趨近于人型,并且還在緩緩地向這里移動。
“有東西來了。”
洛倫佐低聲道。
心里有著歡喜,也有著恐懼。
在世界盡頭之中,除了他們以外,能存在的生命大概也只有守秘者了,但如果對方不是守秘者的話,又會是誰呢?
腳步聲在黑暗之中響起,那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他一身銀白的盔甲,拄著鋒利的長矛。
先驅就這么走到了眾人的身旁,抱著長矛在篝火旁坐下。
頭盔挪動了幾下,似乎是在觀察幾人,然后他說道。
“你們都想問些什么呢?真理的追逐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