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離溫徹斯特事務所不遠的街口停下,它刻意保持著距離,不遠也不近。車窗被拉開,露出了半張臉,在這之后的陰暗里顯露出了伯勞的臉,他窺視著事務所,隨后將視線移了回來。
“他們看起來都蠻高興的…大概吧。”
伯勞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他沒事也會經過事務所的門口,但和伊芙的心態不太一樣,每次伯勞的路過都顯得幾分刻意,雖然過去了這么久,可他依舊覺得洛倫佐這樣的一個怪物能如此平凡地住在這里,總有些不可思議。
在凡露徳夫人離開前,房間的燈光也算不上明亮,大概只有客廳有些許的光點,隨著凡露徳夫人的離開后,洛倫佐便徹底放飛了自我,憑借著獵魔人的視力,他幾乎很少開燈,就此事務所陷入了黑暗之中。
很多路人也曾對此竊竊私語,懷疑這里到底還沒有住人,但今天有些不一樣了,事務所內燈火通明,好像點亮了所有的燈光。
“所以這休假怎么回事?這么突然?”伯勞接著追問道。
以凈除機關的結構構成,人手永遠處于缺失狀態,所以絕大部分時間凈除機關的成員都沒有什么休假可言,唯一勉強算得上休假的東西,還是在與妖魔作戰后的恢復期間,大家會在醫院里享受到難得的平靜。
說實話,凈除機關還真得算是一個黑心工廠,更糟糕的是這個廠子進來容易出去難。
伯勞對于這突然的假期起了疑惑,一兩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居然是那幾個家伙被批假,還有這聚集的地方,以及現在這個時間點的休假,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讓伯勞感到疑惑。
馬車內的另一個人沒有回話,亞瑟的面龐也隱藏在黑暗中,他看向窗外,凝視著事務所,停頓了很久,才緩緩講道。
“伯勞,我們成功了。”
“成功什么?”
伯勞聽不懂亞瑟的話,他整個人莫名奇妙的,就像一個偷窺狂。
亞瑟則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們成功地把惡魔關了起來,還在他的脖子上套緊了鎖鏈。”
“終于…結束了。”
伊芙的身影搖搖晃晃,說完這句話后她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無力跪坐在了地毯之上。
她現在的心情蠻奇妙的,一瞬間理解了勞動人民的辛勤,并未自己之前起床不疊被子的行為深感愧疚。
視角拉遠,會發現客廳的沙發上已經坐滿了人,為了讓這事務所變得適合人類居住,大家伙都累的夠嗆。
洛倫佐在幾人之前跑來跑去,作為今天大掃除的受益人,他一路端茶倒水,給幾位賣力氣的好大哥揉腿錘腰。
“用點力…用點力!沒吃飯嗎?”
紅隼一條撘在洛倫佐的身上,像個大爺一樣發號施令,而洛倫佐由于這情景也只能賠笑地揉捏,雖然他有能力直接掰斷紅隼的腿。
“其他的屋子不需要收拾嗎?”
塞琉擦了擦汗,在和洛倫佐大致地講完行程后,她也加入了掃除之中,雖然沒干多少力氣活,但也給她累出了汗。
“這倒不用了。”
洛倫佐看了眼一樓那個不起眼的房門,在那之后便是凡露徳夫人的房間,和希格的房間一樣,在她離開后,洛倫佐簡單地處理了一下,然后便把門封上了,幾乎沒有再打開過,如果塞琉不提這些,他都快忘了這個房子還是蠻大的。
“各位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洛倫佐微笑的像個服務員,端著沒擦干凈的盤子走來走去。
大概是很累的原因,誰都沒理他,伊芙爬了起來,和塞琉坐在了一起,她們兩個體型較小,一個沙發倒擠的下,其他的位置則被紅隼和赫爾克里坐滿了,洛倫佐只能搬個小凳子,就像受氣一樣坐在一邊。
“伯勞什么時候來?”
紅隼又問道,他記得今天伯勞也會來的,可從早上到現在,那個家伙都毫無蹤跡。
“大概會在開飯時來吧,他踩飯點還是蠻準的。”
藍翡翠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身上系著圍裙,身后冒著陣陣熱氣。藍翡翠是這幾個人里唯一一個會做飯的。
“那就先別管他了。”
洛倫佐看了眼藍翡翠,今天不僅是事務所的從垃圾堆里的重生,還是自凡露徳夫人離開后,第一次有人在這里做飯。
說來慚愧,自從獨居后,洛倫佐的飲食便被各種快餐外賣所吞沒,廚房對于他而言變成了一個加熱昨天剩飯的場地。
可能是要將慶祝貫徹到底的原則,這幾個人一直沒有離開,收拾完房間后還做起了飯,看樣子還要吃一頓再走。
事務所內的活人多了起來,冰冷的空氣也變得溫熱了很多,洛倫佐起初還有些不適,現在習慣了很多。
洛倫佐看了一圈,他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是自他搬進這里以來,第一次在家里接待這么多人。
通常這個客廳里只會有洛倫佐、凡露徳夫人還有希格,他們三個人還因為作息等原因,很難聚到一起,上一次有這么多人的時候,還是神誕日,那天塞琉來到這里和洛倫佐一起度過了節日。
過了這么久,洛倫佐一時間有了些許的恍惚感,好像一切就在昨天,但昨天已經回不去了。
歡愉過后,客廳也漸漸地陷入了平靜,伊芙看起來是真的累到了,昏昏欲睡地靠在了一邊,其他人也沒了聲息,就連波洛都老實了下來,縮在柜子底下沒了聲音。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之前一起住的日子。”
紅隼突然說道,他仰著頭,看著灰白的天花板。
洛倫佐知道他在說什么,之前他曾和紅隼這幾個人在梅林的古堡一起住過一段時間,在那個鬼地方什么都要靠自己,洛倫佐每天都在砍柴。
“啊…也不知道喬伊怎么樣了。”
紅隼有些想念喬伊,作為幸運的紅隼,他的同事換代的都很快,除了喬伊,他們兩個共事很久了,紅隼甚至都一度認為喬伊打破了這個見鬼的詛咒,可在那場仿佛沒有盡頭的暴風雨里,紅隼還是失去了這位朋友。
喬伊具體情況他不清楚,在被從積水里撈出來時他還有著些許的氣息,但被重度侵蝕的原因,他就像之前的加拉哈德一樣,進了黑山醫院后便再也沒有了消息,就像死了一樣。
紅隼的話令氣氛壓抑了不少,享受完輕松與愉悅后,令人難過的事便蜂擁而至,其中感觸最深的大概就是洛倫佐了。
這個房子迎來了很多新客人,也永遠地失去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這樣想著,藍翡翠端著熱騰騰的盤子走了進來。
“可以吃了。”
“噢噢噢噢!”
紅隼當即發出一陣鬼叫,從沙發上翻了起來,動作利落、迅速,不禁讓人思考他剛剛到底有沒有在傷感。
“所以你這種人還真是好生養啊。”伊芙評價道。
“那咋辦嘛?只能多吃飯多砍妖魔嘍。”紅隼直接叉起一塊肉塞進了嘴里。
“你們嘗一嘗吧,我實際上也很久沒做飯了,一般都是在哨站解決的。”
藍翡翠坐在沙發的扶手上,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樣子。
凈除機關雖然是個黑心工廠,但為了能更好地壓榨員工的價值,它們還是提供住宿和飲食的,還有免費的醫療,當然附帶的還有和赫爾克里類似的死亡合同。
“要說些什么嗎?”
赫爾克里問,他也爬了起來,這種熱鬧的氛圍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仔細想想過往大部分的時間里,赫爾克里真就如老鼠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能交流的東西除了手下就只有波洛了。
“你來想想?”
塞琉對洛倫佐說道,她從廚房拿來了杯子,遞給了其他人,順手還撬開了一瓶酒。這是從斯圖亞特家帶過來的上等貨,比洛倫佐那種地攤貨不知道強了多少。
“我?”
“好歹也是這個房子的主人,不應該嗎?”
“啊…”
洛倫佐陷入了沉思,他還真被問住了,腦海里一瞬間也閃過幾句話,但卻被他否決。
根除妖魔?這種歡樂的時光講這種話難免有些殺氣氛,那么說些什么呢?敬喬伊、還有那些死去的人?好像也不太對。
洛倫佐看了看著幾張臉,他想起了在郵輪上的日子,那時大家在同一個屋檐下,看著書講著爛話,那時洛倫佐感覺真不錯,他有時候都會產生一種不該有的奢望,他希望這樣的寧靜能持續到永恒,這場航行永沒有盡頭…
“敬現在。”
洛倫佐想到了,他舉起酒杯。
“你…說什么?”
伯勞沒聽懂亞瑟的話,只感覺自己這個上司現在有些莫名奇妙。
“你還記得你最開始和洛倫佐接觸的時候嗎?你覺得和現在的他比起來,他有什么變化了嗎?”亞瑟問道。
“變化?”伯勞嘟囔了一下,回憶著過去,“大概是變得更像個人了?”
伯勞還記得最初時的洛倫佐,整個人妥妥一殺人狂,性格陰暗的不行,哪怕是伯勞的超好用工具人,伯勞也不愿和洛倫佐有過多的接觸,可現在他倒沒當初那么抵觸了,有種犯人洗心革面的感覺。
“伯勞,我起初真的很恐懼洛倫佐,當時我們在破碎穹頂上進行過一次談判,關于火車難題,以洛倫佐當時的作答來看,為了根除妖魔他可以獻上一切…雖然現在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那時的他真的難以讓人感到他是個好人,反而像一個專殺妖魔的…惡魔?”
亞瑟絮絮叨叨了起來。
“我覺得應該有什么東西束縛著我們,哪怕我們已經化身為了怪物,但那時的洛倫佐沒有這樣的束縛,他也在后續的戰斗中證明了這一點。”
想到這里亞瑟不禁還是有些怒氣,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那時為了制衡勞倫斯,洛倫佐差一點就殺了伊芙…后來便是斯圖亞特公爵的那些事,我還為此嘲笑過他一陣,說他是個卑劣的小人,嘴上的大道理也只是虛偽的假象,火車來臨時,他也是個猶豫不決的家伙。
可雖然嘴上那么說,但我心底還是蠻開心的,這證明洛倫佐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至少斯圖亞特公爵多少成為了他人性的束縛。”
回憶著和洛倫佐的經歷,亞瑟發現這些回憶基本都糟糕透頂。
他瞇著眼又問道。
“那么現在想想,回到當初那個夜晚,伯勞,你覺得洛倫佐還會為了制衡勞倫斯,輕而易舉地犧牲伊芙嗎?不止是伊芙,這個目標可以換成任何一個人,你覺得他還會那么做嗎?”
伯勞沉默了下來,他思考了一陣,剛準備說卻被亞瑟打斷。
“我想他不會那么做了。”
亞瑟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看過伊芙的任務報告,以當時瑪魯里港口的狀況,能有人生還就是萬幸了,但洛倫佐沒有讓任何一個人死,全員無損地活著回來了,而當時勞倫斯也在場。”
聲音回蕩在狹小的馬車里,伯勞有些愣住了,他也沒想到居然過了這么久,改變了這么多。
“說到底無論是理想還是愿望、追求、目標等等,這些東西都是我們欲望的極致化身,只不過形容的詞匯不同了而已,在這之前洛倫佐就是欲望的奴隸,為了他的欲望他不介意變成所謂的惡魔,或者說比惡魔更可怕的存在。
但遺憾的是,這種事無法避免,我每個人都是欲望的奴隸,但至少現在,我們稍微地改變了洛倫佐。”
亞瑟看向燈火通明的事務所,這是他批假的一大原因。
“他曾經是個冷血的惡魔,但現在他被幸福的牢籠囚禁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伯勞有些不明白,現在的洛倫佐確實不錯,相處都能變得更加安心些了,可他想不明白亞瑟如此費心做這些到底是要干嘛…這么看的話,他一早就在試著改變洛倫佐。
“為了這個世界,為了我們所有人。
現在洛倫佐已經品嘗了美好,為了這些能維系下去,他會不折手段地阻止黑暗的到來,這就足夠了。”
亞瑟的聲音冰冷無情。
這是陰謀?還是詭計?伯勞此刻也有些想不明白了,但他覺得這應該是好的,一件好事。
惡魔褪去了鱗甲,顯露出原本的人性。
不知為何此刻語言變得有些匱乏,伯勞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他只想快點逃離這個談話。
“我先走了。”
伯勞說著推開了車門,走入了事務所中,亞瑟則如之前一樣,沉默地凝視著事務所,聽著其中傳來的歡聲笑語。
這美好越是升騰,這牢籠便越發地沉重,而被囚禁的洛倫佐,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