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斯走出了那個小小的地底房間。
用木頭七拼八湊勉強拼成的木門轟然關上了。
兄弟二人隔著一道門,彼此背對,靜靜地站著。
里奇眼眶里的靈魂之火在滋滋地燃燒著,晃動著。
瓊斯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內外的火光照耀著他們的身影。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
片刻之后,瓊斯邁開腳步,順著長長的隧道離去。
里奇緩緩地側過臉,透過門上木頭的縫隙遠遠地看著。
“朵拉——!”走在狹長的通道里,瓊斯呼喊著。
“瓊斯大人,怎么啦?”朵拉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通知所有人,我們立即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朵拉都驚呆了。
“對,我們回巨蛇城去。”
站在另一邊的大胡子銀錘聽得一愣一愣的:“城主大人,我擔心哥布林們不肯走。畢竟,巨蛇城沒有雞。”
“告訴他們這里很快也不會有雞了,惡魔軍團已經啟程,這里很快就會變成戰場。”
“惡魔軍團?”
瓊斯快速地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
很快,哥布林們開始騷動了。挖掘工程被整個停止,騷動很快引起了巫妖們的注意。
有巫妖過來問:“瓊斯,你要干什么?你不跟我們一起了嗎?”
“是的,里奇已經跟惡魔達成了協議。我覺得我已經不適合繼續呆在這里了。”
“里奇跟惡魔們達成了協議?”
一下子,騷動擴大到了巫妖之中,巫妖們議論紛紛。
“我們要跟惡魔結盟嗎?開玩笑的吧?”
“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了,是不是我們理解錯了?”
“不,我們沒有理解錯。天使軍團即將降臨,跟惡魔結盟,是我們唯一能正面對抗天使軍團,繼續清算黑龍的方式。”
“可是,我們要跟惡魔結盟呀。我們不是正義的使者嗎?”
整個白骨圣光教廷陣營都騷動起來了,對于與惡魔結盟,巫妖們同樣有著不同的意見。
有巫妖跑到里奇面前求證:“請問…尊敬的巫妖王大人,我們確定要跟惡魔結盟嗎?”
“是的,協議已經簽訂了。這是我們唯一能同時擊敗黑龍和天堂的辦法。”站在懸崖上的里奇直截了當地答道。
一下子,巫妖們嘩然了。
“不,這跟我們一開始想象的不一樣。我們的目標并不僅僅是幫格雷復仇,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在凱爾特斯實現正義!我們怎么可以跟地獄結盟?跟地獄結盟,我們還如何維護正義?”
“但我們首先得打贏戰爭,不是嗎?”
“贏得戰爭真的那么重要嗎?巫妖從來就不懼怕戰敗。我們跟龍族打過長達千年的戰爭,現在才剛開始,我們卻已經要背棄自己的信仰了?”
“這只是暫時的妥協!贏得戰爭之后,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戰爭之后,我們還要當一回背棄盟友的人?天哪,恕我無法茍同。格雷告訴我們的正義不是這樣的!”
“我支持里奇的決定,贏得戰爭,幫格雷復仇最重要。”
“抱歉,我不支持。我覺得信仰才是最重要的。想必格雷也會認同。”
“我支持。”
“我反對。”
“現在協議已經簽訂了,支持與反對有什么意義嗎?”
“所以我們就應該接受了?不,我覺得你至少應該先跟我們商量一下。”
首先爆發的,是來自巫妖的質疑聲。很明顯,不僅僅是人類,就連巫妖,對于這一紙盟約也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里奇說道:“戰事緊急,我沒有時間挨個說服你們,請原諒我私自做出的決定!”
一下子,所有的巫妖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都在呆呆地望著里奇。
里奇也站在高處,扶著劍柄看著他們,高聲說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走到這一步,除了贏得最終的勝利,我們沒有第二種選擇!”
那聲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回蕩著。
在里奇的料想之中,事情到了這一步,就應該結束了。整個白骨圣光教廷會被他裹挾著,走入一場新的戰爭。在政治手段上,這是一種以快打慢的打法。
然而,有人提供了他們第二種選擇。
“不,我們還有第二種選擇。”巫妖之中,有人說道:“瓊斯說如果我們不愿意與惡魔結盟,可以選擇離開。像他一樣。”
里奇一下僵住了。
另一個巫妖說道:“瓊斯說的是對的。如果無法阻止,那么至少不應該讓人覺得白骨圣光教廷里只有一種聲音。”
“里奇。”有巫妖說道:“作為巫妖王,你真的很棒,你帶領我們漂亮地擊潰了黑龍。但在另一方面…或許我對正義的理解不是很深刻,也經常會給格雷添麻煩,但我至少知道格雷絕不會跟惡魔結盟。對抗天堂不應該成為與地獄結盟的理由,這違背了我們一開始所倡導的。”
“我寧愿跟天堂打上一萬年也不會同意跟地獄結盟。”
三三兩兩地,有一些巫妖退出了,他們離開了集會的地下空間。但絕大部分的巫妖們還是留了下來,大概有四分之三。
里奇站在高處,那手緩緩攥緊了腰間長劍的劍柄,一句話都沒有說。
靈魂之火在劇烈地燃燒,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剩下的巫妖們都靜靜地看著他。
“嘿,瓊斯。我們決定跟你一起走。我們來幫你打開空間之門吧。”
一群巫妖落到了瓊斯面前。
瓊斯正帶著一大幫的矮人和哥布林,帶著一大堆破爛一樣的家當從坑道里撤出來呢。
“你們不幫里奇了嗎?”
“我們決定幫你,我們覺得你才是正確領會格雷思想的人。你才是格雷的繼承者。”
“如果你們不幫他,他會不會…”
“不,不會。他還是能贏的。因為大多數白骨圣光教廷成員都留下來了,而且他還有盟軍。雖然那個盟軍我們并不怎么喜歡。”
巨大的空間之門打開了,就在龍之巔的山腳下。四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坑道入口,堆積如山的巖石和廢土。
哥布林和矮人們排著隊走入其中,那場面浩浩蕩蕩的。
山上的黑龍,另一邊的金龍,以及如同汪洋一般的亡靈軍團都在看著。
隊伍之中,還有許多的亡靈。那是跟隨瓊斯離開的巫妖們的部下。
“發生什么事了,他們要去哪里?”
“這是要撤退了嗎?還是他們想換個方向偷襲我們?”
“見鬼,我們早就被包圍了,換哪個方向不一樣嗎?”
相比黑龍們的議論紛紛,金龍、亡靈們則顯得冷淡許多,幾乎沒有人在談論。都只是靜靜地看著。
站在空間之門前,瓊斯抬頭仰望,望見了站在懸崖頂端遠遠看著的里奇。兩人默默對視著。
烈風吹過,夾帶著雪花。
里奇的身旁站著包括布魯圖和西蒙在內的一大批強大巫妖。
瓊斯的身旁同樣站著一部分巫妖,盡管比支持里奇的少,但并不是沒有。
奧古斯伯格,還有那名黑發龍族少女依舊被懸在峭壁上。
“白骨圣光教廷分裂了。”一直站在另一端的懸崖上等候著消息的葛佳絲塔芙長老輕聲感嘆道。
“分裂了?那我們跟他們之間的盟約應該怎么處理?”有金龍族人小聲問道。
沒有回答,大概連葛佳絲塔芙長老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吧。
一頭金龍扇動翅膀緩緩落到了葛佳絲塔芙長老面前,彎下腦袋,輕聲說道:“巫妖王那邊來消息了,他們決定跟惡魔結盟。惡魔軍團已經在路上了。他讓我們不需要擔心天使軍團的降臨。”
“知道了。”葛佳絲塔芙長老輕聲答道。
轉過身,瓊斯邁開腳步,踏入空間之門中。巫妖們一個個都跟了進去。
里奇轉過身,離開了那處他一直以來用來觀測龍之巔的懸崖。支持他的巫妖也同樣都離開了。
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只剩下風聲。
“瓊斯大人,接下來我們應該怎么做?”空間通道中,朵拉問瓊斯。
“回到巨蛇城去,繼續經營好自己的城堡,同時…”瓊斯微笑著說道:“我們應該肩負起父親的夢想,傳播善與美,正義,將是我們畢生的追求。里奇可以放棄,但我們不能。雖然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去改變整個大陸,但我們可以在自己的領地里盡自己所能。”
身旁的巫妖們都嘎嘎嘎地笑了起來。
“是的,這才是巫妖王的魅力所在。也是我們選擇加入白骨圣光教廷的原因。”
“我們接下來應該怎么做?”烈風中,迪莉婭同樣在問里奇。
里奇沉默了。
他回過頭,茫然地望著無邊無際的亡靈軍團,望著龍之巔,望著盤踞在山上的金龍盟友,以及聚在自己周圍的巫妖們。
好一會,他才咬著牙說道:“我們現在要做的有兩件事。第一,我們要提防天使軍團的到來,雖然惡魔軍團也很快會到來,但我們不應該指望于他們能解決所有的麻煩。第二,我們需要立即調遣軍隊接替原本哥布林的位置。挖掘龍之巔的工程不能停!盡管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但這是我們逼迫天使軍團和黑龍的唯一方式。隨著工程的開展,主動權將始終握在我們的手中!”
“我想將城邦擴建,購買更多的領地。是的我是說購買。用金錢,用自己的勞動成果。而不是用戰爭的方式。建設巨蛇城的過程中讓我領悟了一件事,擴大自己的版圖不一定要用劍,還可以用鋤頭。弘揚善與美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不應該想著立即達成。”
“剿滅黑龍是我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但肯定不能止步于此。然后是天堂,我們必須要將他們的勢力從凱爾特斯大陸上驅逐出去,甚至,驅逐出整個位面。在那之后,才是我們跟惡魔之間的問題!只要我們足夠堅決,敵人將一個個倒在我們的腳下!”
“我沒有能力像父親一樣騎著馬沖入敵陣,擊敗對手。或者說,我們現在的敵人已經不同了。他們并不是人類,而且十分強大。正義不能只靠武力。如果我們無法用武力戰勝他們,那我們為什么不試試感染他們呢?父親成功改變過許多人,我想我們也可以。過程會十分漫長,但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們不應該指望數萬年都沒辦法達成的事情,在一瞬間就達成。這不是夢想,這是白日夢。”
“我們會贏,勝利,比一切都重要!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不是嗎?只要我們握住了勝利,就握住了一切!離開的,不管瓊斯,還是其他人,最終都會回來,只要我們證明我們才是對的!”里奇握著自己的佩劍,高高舉起,嘶吼道:“準備作戰,迎接勝利!讓黑龍和天堂,知道我們白骨圣光教廷的厲害!”
“好——!”支持他的巫妖們紛紛歡呼起來了。
盡管走了一批,但那場面同樣熱烈。
“決定了,我們要開辦整個凱爾特斯大陸最大的工廠!組建整個凱爾特斯最大的商隊!我們要用創造來改變這個世界,而非戰爭!我們可以買下足夠多的土地,讓向往正義的人們在那上面自由地生活!而不是試圖用武力去改變誰!”
“嘎嘎嘎噶!”支持瓊斯的巫妖們紛紛歡呼了起來。
朵拉開心地笑著,在一旁看著。
正義的枝椏上,開出了兩朵截然不同的花。
唔…也許是三朵,畢竟,格雷也并不與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相同。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算是兄弟二人相背而行了吧。向著不同的方向。
通往正義的路上,從來就不會有坦途,不是筆直的,不會有捷徑,更不會有唯一的道路。特別是當執行者本身對于正義有不同的理解的時候。
也因此,漫漫歷史長河之中,正義的守護者們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為惡魔們留下機會,留下一個又一個或讓人驚嘆,或讓人感傷,或讓人遺憾,或讓人為之振奮的故事。
他們當中的每一個,都是孤獨的遠行者,探索著從未有人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