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聲。
仰起頭,天使們看到天空中滾動的云,閃電在當中交錯,嘶吼著。倔強地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照亮一般。
大地都顫抖了。
無數的鳥雀被驚飛了,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這股力量是…”
很快,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格雷身上。
薇薇安顫抖著,緩緩松開了抱住格雷的手,睜大了眼睛。
格雷躺臥著,伸出手去,摸索著,握住了掉落在一旁斷劍的劍柄。
眼眶里的靈魂之火在熊熊燃燒,身上碎裂的骨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愈合。
格雷撐著地面,緩緩地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我們感知到的魔主力量的源頭,會在他的身上!”有天使驚呼道。
已經離開一段距離的艾博德頓住身形,回頭驚恐地望著遠方。
天空中的云在匯聚。
地面上的力量也在朝著格雷匯聚。光明與黑暗的力量在他的身體里同時存在,互相爭斗著,廝殺著,嘶吼著。
無數聲音在他耳邊嘶吼,痛苦地哀嚎著。
格雷在微微顫抖著。
痛楚正從四面八方襲來。巫妖沒有痛感,然而,這一次,格雷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撕裂的痛苦。
格雷緊緊地咬著牙,承受著。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著。
漸漸地,所有的力量都朝著骨戒涌去,無論是光明的力量,還是黑暗的力量,最終都變成了暗灰的顏色。
格雷身上的力量終于漸漸穩定了,劇烈的痛感漸漸變得麻痹了。
那是肉眼可見的強大氣息,不是一開始巫妖的力量,不是轉化成圣徒之后的潔白,也不是魔主給予的純黑。而是一種暗灰色的,全新的力量。緊緊地環繞在他周圍。
一位天使忍不住干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點點。
格雷握著手中的劍,一捋,一下子,原本斷掉的部分重新長了出來。像風一樣匯聚,像水一樣噴涌,又像植物一樣生長。在格雷的手中掙扎著,扭曲著,燃起了熊熊的灰色火焰,長出了新的圖騰,生成了新的暗紋。
“發生什么事了!”黑貓驚叫道。
與此同時,身上破損的盔甲也如同獲得了自主的意志一般,開始自然地生長,如同一般自我修復。進而,又長成了不一樣的外觀,從原本潔白的顏色,凝聚成了暗灰。
“他,他接受了魔主的力量?”一位天使小聲問道。
一道閃電從天空中劈下來,正中格雷。四周草皮都被點燃了,又很快熄滅,只剩下焦黑的一片。格雷身上的盔甲如同被賦予了新的生命一般,光潔的表面上多了點點流轉的晶瑩。閃爍著。
所有人一個個地,都不自覺地后退了,包括貝琳達,也包括薇薇安。
那是強大到令人窒息的,詭異的力量。
一股驟風以格雷為中心朝著四周襲去,像是巨獸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大地似乎都雀躍了起來。山巒發出“嗚嗚”的低吼。
短暫的劇變之后,一切又似乎歸于平靜,只剩下格雷手中長劍上的灰色火焰在滋滋地燃燒著。
魔主的聲音在所有人的腦海中響起了:“天使們,你們好,我是你們最大的敵人。讓我給你們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地獄新增的首席魔使格雷。從今天開始,他不只是你們的圣騎士,還是我們的魔使。在他被剝奪魔使身份之前,我將支持他的所有決定。而所有對他展開的,缺乏正當理由的攻擊,都將有可能上升到圣靈與我之間契約的高度,進而引發新的戰爭。所以,請你們慎重。”
在場的,每一位天使,都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
緩緩仰起頭,格雷張開下顎,一股渾濁的,灰色的氣息從他的口中吐出,順著盔甲的縫隙四溢。在微風中拉開了一條長長的弧線,蕩向遠方。
望著貝琳達,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格雷輕聲說道:“既然你們覺得力量可以決定一切,那么,現在,讓我們重新來談談,什么叫做正義。”
薇薇安癱坐著,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格雷。
此時此刻,那身軀就仿佛撐起了天地一般。
“看看你們都干了什么?”圣光之中有個聲音咆哮了起來:“你們親手把自己的圣徒推向了對面!只有我一個投了贊成票!只有我一個!棄權棄權棄權!你們以為棄權就能事不關己嗎?有一幫你們這樣的豬隊友,難怪我們會一直輸!”
“你們這幫推卸責任的家伙,可恥!”
“你也閉嘴!你更可惡,投了反對票!”
“我投反對票只是想表達對律法的支持而已,我們不可能赦免,那樣我們的律法還有什么意義?不純粹的正義不是我們所追求的,憑借一個人的判斷而決定的正義同樣不是我們所追求的。”
“你要對神圣信仰有信心,他是個圣徒,即使使用魔主的力量,也不會墮落。我們并沒有失去他。”
“現在說這種自我安慰的話有用嗎?我替你們感到羞愧!只要再兩票!兩票而已,我們就可以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但你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
白茫茫一片的圣光之中靜悄悄的,所有的聲音都沉默了。
許久,有一個聲音說道:“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不是再兩票的問題,多一票贊成,就會多一票反對。所以我們干脆故意投了棄權票。”
“‘我們’?你的意思是說,知道這個結果卻依舊投棄權票的,不只你一個?”
“是的。”
“現在我們應該怎么辦?”
“他是圣騎士與魔使雙重身份,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從來沒有過。”
“如果我們跟他發生戰斗,究竟應該算是內戰還是外戰?契約上好像沒有這種條款。”
“我的天哪…運用魔主力量的自己人?我們究竟應該怎么處理呢?”
天使們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以后怎么處理我不知道,眼下是肯定沒辦法處理了。我們不可能打得過他,更別說帶走薇薇安了。”
“所以我們只能放任?圣靈為什么不干脆赦免薇薇安呢?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么難堪了。”
“也許他們就想讓我們難堪呢?”
格雷依舊堅定地把薇薇安護在身后,與一眾天使們對視著。
戴著面具的貝琳達沉默著。
“不只我一個。”那聲音說:“但我不會告訴你究竟有多少人。我們都知道教廷有問題,而且問題不小。在過去,我們覺得是教廷基層的問題,無論耗費多少心血,也不可能讓壽命僅僅一百年不到的人類接觸真正的神圣信仰。更不可能有足夠多的,接觸神圣信仰的人分散到大陸的各個角落去守護我們的陣線。但這一次的事情讓我們看清了,不只教廷的基層有問題,高層也有問題,甚至教宗,我們的圣騎士,圣騎士的守護天使,都有問題。”
所有的圣靈都在靜靜地聽著。
那聲音接著說道:“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我們對教廷太縱容,太溺愛了,甚至為他們扭曲了信仰。走到這一步,我們覺得整個教廷都應該推倒重來,每一位天使都應該自我審視。而不僅僅是修補。我知道,這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整個大陸的信仰在這場風波中都將搖搖欲墜,我們會為此而感到痛苦。但是,時間對于永恒的我們來說,最沒有意義不是嗎?如果不這么做的話,我們將永遠停留在現在的位置,永遠無法更進一步。”
“巫妖圣騎士的試驗最終能否成功,我們都不知道。但至少到現在為止,是有收獲的。它讓我們丟掉了幻想。這種收獲,比短暫的信仰擴張,更有意義。他將被用來檢驗我們自己。”
“你們這是在分裂!”有人斥責道。
“是的。但,對于神圣的理解從來就不是單一的,否則我們為什么要有議事規則呢?”那聲音回答道:“推倒教廷這樣的決議,在這里提出來,肯定是無法通過的,會遇到巨大阻力。會面對無數的爭吵,是一個無論如何無法完成的過程。所以我們才一直那么猶豫。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讓惡魔替我們去做呢?更何況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愿意扶植一位擁有純正信仰的圣徒。簡直再完美不過了。魔主希望大陸上的教廷分裂為兩個,其實我們也希望。不同的是,他希望教廷就此分裂,而我們希望最終能通過一場風暴,再次合二為一,煥發生機,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在茍延殘喘之中慢慢腐爛。”
“所以呢?”另一個聲音問。
“我們會運用我們的手中的票,以及一切可以運用的手段,將結果推向我們想要的。而不僅僅是表達一種態度。”那聲音回答道。
“‘你們’要像給予巫妖圣騎士力量的魔主一樣,直接介入事務,而非僅僅是裁決?”
“是的。”
“這樣會導致信仰的混亂!”
“難道現在不混亂嗎?”
貝琳達緩緩睜開了眼睛,輕聲說道:“格雷,你贏了。薇薇安的罪責依舊沒有被赦免,但只要她在你身邊,基于天堂與地獄契約之中的規避條款,我們將永久性延遲對她的追捕。撤退。”
拍打著翅膀,她一點一點地后退,轉身,飛向了天空。
其余的天使也一個個拍打著翅膀跟了上去。有人還在猶豫,有人已經一刻都不想在這里逗留了。只有趕回來的艾博德還在遠遠地看著。
很快,山林又是恢復了原本漆黑的模樣。
望著漸漸遠去的,天使們的身影,薇薇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虛脫一般的坐下。
側過臉,她朝著格雷望過去,呆呆地望著。
“你…接受了魔主的力量?”
格雷靜靜地站著,低著頭,呆呆看著自己的手,看著劍上燃燒的灰色火焰緩緩熄滅,變成一縷煙塵,飄向遠方。
雷聲平息,天空中的云層漸漸散去了,藍色的月光再次揮灑而下。
格雷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劍,看著自己身上的鎧甲。藍色的月光下,灰色的盔甲顯現出了奇異的光澤。
黑貓和特內達斯在旁邊看著,目瞪口呆。
“好了,雖然你還沒完全掌握我給予的力量,但現在,你已經是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人。薇薇安就當成送給你的禮物了。你可以盡情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任何。我在深淵里期待著你的表現。”</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