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墻面,點綴著新鮮翠綠的藤蔓植物,從葉片的縫隙往里望,可以隱約看見墻面上褐色的根莖。
陽光下,一群白鴿從頭頂飛過。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有叫賣的小販,有過往的旅人,有遠道而來的商隊。
鐵匠在街邊打鐵,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小丑在路旁拋耍小球,引來一陣掌聲喝彩。
高聳的駝峰在人群里看上去就好像汪洋中的島嶼似的,十分奇妙。
所謂的白城,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樣高冷。相反,這里無處不在地散發著生機。
仰起頭,格雷能看到街道兩旁的陽臺上晾滿了衣服,有的才剛剛晾上去,還滴著水。有少婦握著木棍不斷拍打著被單,有小姑娘趴在陽臺上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一個孩子正在陽臺上玩皮球,打偏的皮球剛好砸向了帕斯,被他一把接住,然后又拋了回去。
“謝謝!”孩子抱著皮球高興地對帕斯說。
街道的轉角處被搭起了舞臺,幾個演員興高采烈地演出新劇,引得圍觀的觀眾哈哈大笑。
走過拱橋的時候,格雷看到橋下游過的成群的白鵝。拱橋磚石上的青苔摸上去,有一種滑溜溜的手感。
兩個老頭在橋上釣魚,正為誰釣的魚更大一點而吹胡子瞪眼。
橋邊上,幾個大媽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正叉著腰爭吵,那嗓門大到整個白城都能聽到。
這里聚滿了人,每一個人都在說話,做事,所有的一切透過魔力匯聚到格雷的腦海中,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人形成了一副繽紛多彩的畫卷,看得格雷都癡了。
在地底,即使是最強大巫妖的城邦都不會有這樣的沖擊力。那里的亡靈雖然多,卻大多數沒有自主的意識,都是機械的存在著罷了。
而這里,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立的個體。無時無刻地,都在發生著新的故事。這些故事對于一只乏味的巫妖來說,無疑是有著致命吸引力的。
“騎士!騎士!騎士!騎士!”
一群孩子追著依琳的隊伍跑,朝著格雷伸出了一雙雙的小手。
“他們想干嘛?”格雷回頭去問帕斯。
“他們想要賞錢。”帕斯伸手在褲兜里摸了摸,摸出了幾個銅板拋了出去。
一下子,孩子們沸騰了。
“原來如此。”格雷也伸手摸,不過摸出來的是銀幣。事實上,他只有銀幣。也跟著拋了出去。
于是,這次沸騰的不只小孩了,連大街上的成人也加入了搶奪的行列,場面一片混亂,連隊伍都不得不暫時停下來了。
“是這樣嗎?”格雷再回頭的時候,發現同伴們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在看他。包括依琳。
“怎么啦?我做的不對嗎?”格雷問。
“不,你做得挺對的。”依琳掛著禮貌性的微笑說。
依琳經過的時候,幾乎半數的人都會停下手邊的事情,脫下帽子向依琳致意。依琳則禮貌地回以微笑。
自然而然的,騎著高頭大馬與依琳距離最近的“陌生人”格雷,成為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焦點。無數的人都在朝著他點頭行禮,那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格雷都有點飄飄然了。
“我喜歡這里。”很快,格雷下了結論:“這是活著的感覺!”
“醒醒,你已經死了很久了。”黑貓在身后譏諷道。
“我只是比喻,比喻。懂嗎?而且,你不覺得巫妖其實是另一種生命的形式嗎?”
“不覺得!”
“‘所有活著的,存在的,擁有自己意識的,都是生命。’這是圣經上說的。”
“該死!你還真在看那玩意!”黑貓忽然覺得“一只巫妖在看騎士成材指南”聽上去沒那么糟糕了。
還好牧師們不穿全身甲,巫妖假裝不了。
“格雷先生。”艾比羅伯斯一手握著筆,一手握著本子騎著馬擠到格雷的另一邊,小聲對格雷說:“您在白城沒有住所,所以我們準備將你安排在城堡里。您就跟衛隊的人住在一起,行嗎?”
“我需要單獨的房間。”
“當然!而且我們會給您安排最好的客房讓您暫住!另外,等一下安頓好之后,我會找人過來幫你量一下尺寸,盡快給您鍛造一套新的盔甲。還有馬的盔甲也是。”
“鍛造新的盔甲?”
“是的。您不愿意讓別人看到您的長相,這沒關系,依琳小姐也已經同意了。但您至少應該換一套更加體面一點的盔甲。畢竟…您現在可是貝希爾家族最重要的騎士之一了。當然,更換武器和盔甲所需的費用,依琳小姐會替您全部支付。”
格雷愣愣地想了一下,隨口答道:“好吧。”
“行,那就這么定了!”低下頭,艾比羅伯斯開始在本子上記錄了起來。
“你想清楚了嗎?他要給你和骨馬都鍛造新的盔甲。”黑貓面無表情地問。
“有什么問題嗎?”
“還要量尺寸?”
“然后呢?”
“然后,他們把你和骨馬的盔甲脫下來量尺寸的時候,就會驚訝地發現你們是兩具骨架。貝希爾家的新晉男爵是一只巫妖。這新聞夠整個大陸討論半個月的了。”
骨馬嚇得停下了腳步,一下子被走在后面的麥克給撞上了。
“怎么啦?”
“沒!沒什么!”格雷連忙搖頭,騎著骨馬繼續往前走,脊背骨卻一陣拔涼。
終于,他們走過了擁擠的街道,來到了位于白城中心的貝希爾家族的城堡。
不得不說,跟貝希爾家族的城堡比起來,卡斯帕伯爵的城堡,或者格雷之前在地底見過的任何一座巫妖的城堡,都太不上檔次了。
與其說是軍事防衛用途,不如說這座城堡是真真正正地,用來居住的。
高聳的白色城墻遠遠看去,就好像雪山一樣。而走過寬敞的護城河,路過防衛森嚴的城堡大門,真正的,貝希爾家族的府邸才出現在格雷的面前。
城堡的外墻大到可以圈進一座小鎮,而墻內,卻不是想象中的碉樓密布,而是空蕩蕩的,一座巨大的花園。
與擁擠的白城街道相比,整個世界仿佛豁然開朗了。
筆直而寬敞的鵝卵石道,兩旁翠綠的園林布滿了各種精細打理花卉草木,有鳥雀在鳴叫,有精致的雕塑。
直道的前方,是巨大的廣場,廣場的正中,是噴水池。水花好似雨點一般揮灑,甚至隱約可以見到彩虹。流出的水順著人工挖掘的小溪流向四面八方,滋潤著園中的一切,又從城堡的水道流出,匯入護城河中。
左邊的末端,是一座豎著高大鐘樓的教堂,有著七彩的玻璃壁繪。那是貝希爾家的私人教堂,也是整個白城最高的建筑。
右邊的末端,是一座獨立、厚實的小堡壘。那里居住著貝希爾家的親衛軍,有獨立的小廣場、馬廄、訓練場、甚至跑馬場。
而沿著正中的石道一路往前,則會抵達一座布滿了藤蔓植物的白色建筑。那是精致得仿佛只有童話中才會出現的三層大宅子。
宅子的門口擺放著兩尊足有五米高,騎著駿馬握著長槍的騎士雕塑,雕塑之下,則是修剪成規則形狀的花園。
牽著馬走過城堡大門的時候,格雷都懵了。如果他有眼皮,大概會睜大眼睛來表示他的震驚吧。可惜他空洞的眼窟窿上什么都沒有,所以,他只能呆站在原地環視著。用笨拙的動作來表示他從未見過如此事物。
是的,從未見過。
哪怕是地底最強大的巫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城堡。不是他們建不出來,而是根本就想象不出來。巫妖的生活,除了魔法就是魔法,大概因為生命漫長到沒有盡頭的緣故吧,他們不懂珍惜,也沒能學會享受。以至于一只巫妖無論活了多少年,哪怕他一只手就可以把整個公國鏟平,卻不可能擁有一位公爵這樣的宅院。
對于巫妖來說,這就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般。
好吧,這本來就是另一個世界。
“喂喂,別呆了,所有人都在看你呢。”黑貓冷不丁冒了一句。
格雷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到了隊伍的最后面。其他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在靜靜地看著他。骨馬更是哼哼唧唧地,也似乎在為自己有這么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主人而羞恥。
“怎么啦?”依琳問。
“沒,沒!”格雷連忙搖頭,邁開腳步跟上去。
側過臉,依琳又繼續和艾比羅伯斯商量起了接下來的事情。
“格雷的盔甲今天晚上能做好嗎?”
“今天晚上?這太急了,不可能。”
“那就先找一套差不多的讓他穿上。今天晚上我想邀請城里所有的貴族過來,舉辦一場舞會。他們應該都知道我帶著軍隊回來了吧,必須見見他們。也許他們有話想說,又或者,想聽我說。拖延到明天的話,我怕他們有什么不好的猜測。格雷作為新晉的男爵必須出現,我想讓他們都見見格雷。”
“明白了,依琳小姐。我會替您準備好的。請問,是給所有白城的貴族發邀請函嗎?”
“是的,所有。”
格雷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聽著,脊背骨一陣拔涼。他真的有脊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