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六甲不是大明,它又確實是大明的國土。
這一點小弟卡爾沒有辦法理解,張梁知道大明人這種思維是不對的,可是,朝廷似乎在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以致出現了‘寧要本土一張床,不要海外一座房,’寧要本土三尺地,不要海外大農場’的說法。
不僅僅如此,朝廷似乎還在宣傳祖地的重要性,以前朝廷分發給大明百姓的土地不再收回,而是交付同族之人耕種,同時立下法規,墳塋之地歸屬死人所有,不得毀棄。
也就是說,一個海外人即便是混得再差,也有機會回到故土去,而死后埋進祖墳更是每一個海外人的最終追求。
張梁明白,這是大明秘書監在發力。
秘書監是干什么的?
他首要的任務就是協助皇帝處理國家發生的各類問題。
第二點,就是宣傳!
大明朝七成以上有規模的報紙統統歸屬秘書監統轄…不屬于秘書監統轄的報紙,只有各種《商報》,以及詩歌類報紙。
這些東西不是皇帝陛下用強權爭奪來的,而是因為,這些報紙都是錢皇后出錢辦的。
全大明,沒有哪一個個人的錢能比錢皇后多,在這個前提下,即便有不甘心消息渠道全部被皇帝把持的人憤然創辦了一張說他們道理的報紙,經營不了多長時間,也往往會被錢皇后創辦的報紙給擠兌的破產關張,即便是有一些人的頭皮很硬,在錢皇后的金錢攻勢下,也往往會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報紙這東西,只要真正鋪開了,對于很難有其他消息渠道的百姓來說,報紙上說的東西的正確與否并不重要,反正他們得到了消息。
小笛卡爾很喜歡報紙,各種各樣的報紙他都喜歡,可是,馬六甲的報紙往往是半年前的報紙,即便是如此,小笛卡爾依舊看的如癡如醉。
“老師,工人們在修建黃河河堤的時候,挖出來了一只大象的骨骼化石,它的長牙居然有兩米長?”
張梁看看小笛卡爾笑道:“玉山書院正在籌建考古專業,你去了玉山書院之后可以去那里聽一些對古物有見地的先生的課,應該很有意思。”
“老師,廣州知府楊雄為了修整廣州下水道,將整座城市挖的千瘡百孔,還要破開兩段城墻,您怎么看?”
“他的膽子很大,城墻對于城市居民來說有很強大的保護功能,雖說大明的軍隊如今已然不再依靠城墻來固守陣地了,他們更講究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殲滅來犯之敵,講究在疆域外邊解決戰爭,解決敵人,他的這種行為還是過于超前了。
會招來很多的罵聲。
不過呢,那個家伙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罵他。”
“老師,百姓們之所以會反對,這就說明他在修整城市的時候一定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他為什么還要一意孤行呢?”
張梁想了一下道:“傻小子,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有人都贊同的方針,對于一個官員來說,他首先要考慮的是大部分人的利益,小部分人的利益會補償,如果那一部分人不認可補償,那就只好強行驅動了。”
“這樣做不公平。”
張梁摸摸小笛卡爾的腦袋道:“這世上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情,很多時候,所謂的公平,其實就是強者向弱者的妥協,官府存在的價值就在于要維持這種妥協普遍存在,并且保證這種妥協可以落地執行,并且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小笛卡爾考慮了一下道:“強者擁有所有不是什么好事情。”
張梁笑道:“我們陛下之所以帶著我們這些人推翻了腐朽的朱明王朝,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充滿了不公,王公貴族們不事生產,卻拿走了絕大部分的收獲,王公貴族們可以過上驕奢淫逸的生活,而那些貧窮的大多數人的收獲被拿走了一大部分,所以他們只能過上貧窮的生活,有時候吃不飽穿不暖,生生的制造出無數的悲劇。”
“遏制上位者壟斷,限制強者的貪婪之心,提升底層百姓的社會活動力,努力創造中間階層,當整個大明社會階級構成從正三角形,變成一個紡錘形,是不是就是一個穩定的社會了?”
張梁聽了小笛卡爾的話愣了一下,點點頭道:“你的話很有意義。”
小笛卡爾抖抖報紙道:“這不是我說的,是報紙上一位叫做顧炎武的先生說的。”
張梁重新躺了回去,懶懶的道:“你要是喜歡他的課,到了玉山書院之后,可以去旁聽,不過,你要小心,這位先生的脾氣暴躁,有時候會用棍子攆人。
你一個小孩子,多看看報紙第二版以后的內容,少看一些跟政治有關的事情,這對你的成長不利。”
“為什么啊?”
“因為政治這東西不論在那里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能看到的都是大家相互妥協的結果,沒有純粹的好事情,也沒有純粹的壞事情,都是人家在做好決定之后通知你一下罷了。
第二版以后的事情就很有看頭了,你可以從民生板塊中發現大明社會是不是健康,還可以從新事物板塊發現大明是不是又有新的發現了,你還可以從探索板塊發現以前人們沒有發現的新事物…“
張梁滔滔不絕的向自己的學生兜售著自己的經驗,他不準備對這個孩子有任何的保留,對于一個聰明的孩子來說,他能分辨出什么是全心全意,什么是心懷鬼胎。
華山號戰列艦離開了馬六甲之后,船上的人們似乎就進入了一種新的階段。
艦長已經換上了雪白的軍服,船上的軍官們也換上了自己的制服,就連水手們也脫掉了臟兮兮的工作服,換上了自己的服裝。
甲板上的大炮已經被水手們用油布包裹起來了,水手們的配槍,也不見了蹤影,在馬六甲清理了船底,重新補了油漆,就連軍艦上的旗幟也換成了嶄新的。
白色的軍艦在湛藍的大海上航行,這里沒有伺機偷襲的海盜,沒有充滿敵意的敵軍,偶爾兩艘船只擦肩而過,船上的人也會相互致意。
軍艦過暹羅的時候,岸上的人送來了大量的補給,小笛卡爾第一次在補給中發現了酒這種東西,要知道在歐洲,在馬六甲以外,他就沒見過這東西。
笛卡爾先生不喜歡大明的烈酒,他更喜歡醇香溫潤的米酒,這種酒甜絲絲的,對他的睡眠很有幫助。
在湛藍的大海上,有一些人喝醉了,其中就包括張梁,小笛卡爾見自己的老師放棄了一貫的溫文儒雅,開始變得癲狂,豪放,就不解的問祖父。
“這還是我第一次發現老師還有這樣的一面。”
笛卡爾先生微微嘆息一聲道:“孩子,假如你將來抵達地中海之后,也能有這樣的表現,我會非常的欣慰。”
小笛卡爾搖搖頭道:“祖父,我不喜歡歐洲。”
笛卡爾先生倒:“既然你不喜歡,為什么不把他塑造成你喜歡的模樣呢?”
小笛卡爾道:“不能那樣做,會死很多人,尤其是會死很多窮人。”
笛卡爾先生悲哀的點點頭,重新端起溫熱的黃酒一飲而盡。
除過笛卡爾先生不那么高興之外,那些追隨笛卡爾先生從歐洲來大明的人卻非常的高興,他們已經入鄉隨俗的換上了大明讀書人特有的青色長袍,很多人已經學了好一陣的大明語言。
不過,學習大明語言很難,好在這些人對于學習這種事都有很高的天賦,所以,這場酒宴上,大家已經可以用簡單的大明語言交流了。
張梁一群人因為近鄉情怯表現得多少有些激動,而這些學者們卻表現得極為寬容大度,充分理解張梁這些人的心情,并表示,這是真情流露,是人的本能反應。
即便是過安南的時候,當地官員送來了一些簡陋的大明餐食,他們也吃的津津有味,沒有人表示有什么食物問題,還有更多的人在向大明人請教這里的就餐禮儀。
當廣州灣標志性的高大燈塔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船上所有人都開始歡呼,抵達了這里,就表示長達一年的海上旅行終于到了終點。
隨著戰列艦緩緩地在駁船的帶領下駛進海港,小笛卡爾來到船頭,張開雙臂大喊道:“我來了…”
艦長賴鼎城率先下了軍艦,站在棧橋的盡頭,笑容滿面的恭送船上的每一個客人。
而一個身著青袍留著小胡須的鴻臚寺官員,更是笑容可掬。
張梁陪著笛卡爾先生率先下船,不等他介紹,那位鴻臚寺官員就拱手施禮道:“大明歡迎笛卡爾先生!”
笛卡爾瞅著碼頭上忙碌的人群,同樣彎腰施禮道:“我來到了一個偉大的國度。”
鴻臚寺官員笑道:“大明雖然偉大,而先生的到來又讓這個古老的國度綻放了新的光芒。”
寒暄了兩句之后笛卡爾先生對鴻臚寺官員道:“我們有自主權嗎?”
鴻臚寺官員笑道:“您是大明最尊貴的客人,在這里,就如同您在法蘭西一樣,您提出的任何要求,我們都會竭誠考慮,并努力為先生您,以及您的隨員們創造一切條件。”
笛卡爾笑道:“聽聞皇帝陛下如今正在廣州,不知道我能否有幸覲見皇帝陛下。”
官員笑道:“陛下聽聞先生不遠萬里而來我大明,早就渴欲一見,只是聽聞先生旅途勞頓,就特意命我前來迎接先生去館驛休息,等先生身體無恙之后,陛下定會備下豐盛的酒宴為先生接風洗塵。”
笛卡爾笑道:“很好,這讓我冰冷的心終于有了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