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鑒別完畢,劉宗敏就帶著婦人走了,一群關中老賊寇卻圍著沐天濤問東問西。
準確的說,藍田也是一個大賊窩。
沐天濤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沾染上了很多的匪氣,不論是跟這些老賊寇們談論江湖掌故,還是談論陜北風土人情,都難不住沐天濤。
只不過,他說的東西大多是聽來的傳聞,有些頗為不實,這恰恰證明他沒有長時間的在藍田關中生活過,只是跟一群出外討生活的關中刀客在一起生活過。
蒙騙這群人,對于沐天濤來說幾乎沒有什么難度。
因為,更難的是在玉山書院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關中人。
所以,半個時辰之后,沐天濤就跟這群思念關中的漢子們一起端著大盆蹲著吃面了。
很快,他就知道魏德藻被關在一間狹小的黑漆漆的屋子里,將軍還沒有開始對他拷餉。
現在有曹公寶藏這個說法之后就可以了。
沐天濤很想去看看,卻被這些善良的關中前輩們給喝止了。
于是,他在隔壁就聽到了魏德藻慘烈的吼叫聲。
也聽到了魏德藻要把女兒獻給劉宗敏當小妾的哀告聲。
第二天,沐天濤就看到一個赤裸著身子如同破爛的布娃娃一般的女子被那些大漢們給丟了出去——聽說,大將軍享用過后就分給了那些上了年紀的親衛…
魏德藻也死了,沐天濤看見他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變形了,這是夾板夾腦袋留下的后遺癥,他很英勇,硬抗了六天六夜才被夾板將腦漿夾出來死掉的。
至于錢在那里,他一個字都沒說,包括沐天濤知道的曹公寶藏!
據說,魏德藻在臨死前曾經說過:“早知會有今日之苦,不如在京城與李弘基死戰!”
堂堂首輔家里居然沒有錢,劉宗敏是不相信的…
所以,就抓來了魏德藻的兒子魏長纓。
魏長纓曰:“我家里確實沒有銀子了,如果我父親活著,還可以向門生故舊借銀,現在他死了,哪里去找銀子”
或許是看到了魏德藻的英勇,劉宗敏的侍衛們就絕了繼續拷問魏長纓的心思,一刀砍下了魏長纓的腦袋,然后就帶著一大群兵卒,去魏德藻家中狂歡三日。
這是標準的強盜行徑,沐天濤對這一套非常的熟悉。
如果一個人把錢看的比命重要,對于強盜來說,只有殺他這一條路好走了,這就是強盜的邏輯。
沐天濤是一個很有學問的關中人——因為他會寫名字,也會一點算術,所以,他就被打發去了銀庫,清點那些拷掠來的銀子。
沐天濤才進到銀庫,就兇惡的撲進金銀堆里去了,亡命的往口袋里裝金子,銀子。
隨他一起來的關中大漢們一個個哈哈大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癡迷在金銀堆里的沐天濤抓出來,從他身上搜出所有的銀錠,丟回銀庫。
為了教育沐天濤,還特意帶他看了豎立在銀庫外邊的十幾具慘不忍睹的尸體,這些尸體都是沒有人皮的。
當初那個被沐天濤擒拿住的老侍衛指著其中一具沒皮的尸體對他道:“這是張老三,偷拿了一錠金子,將軍讓他拿出來,就饒了他,他辯稱沒有,被搜出來之后剝皮了。
小子,沒入庫的銀子隨便你去搶,可是,入了庫的銀子,誰動誰死,這是將軍的軍令。”
這些沒皮的尸體終于把沐天濤從對金銀的癡迷中拖拽回來了。
還哀告這個相熟的侍衛,每天等他下差的時候,記得搜一搜他的身,免得自己鬼迷心竅拿了金銀,最后被將軍拿去剝皮。
沐天濤的工作就是稱量銀子。
有時候還是會愣神…主要是金銀實在是太多了…
當初自己拷掠勛貴們的時候,已經察覺京城這座城池很富裕,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富裕到這個地步——七千萬兩!
倘若大明還有七千萬兩白銀,就不可能這么快亡國。
倘若大明還有七千萬兩白銀,皇帝就不會崩于壽寧宮。
財物記錄上說的很清楚,其中王侯勛貴之家貢獻了十之三四,文武百官以及大商賈貢獻了十之三四,剩余的都是宦官們貢獻的。
對于大明亡國,沐天濤是不怎么在乎的,畢竟,在玉山讀書的時候,無數的先生們早就把大明研究的透透的,他們注定就要滅亡。
有這七千萬兩銀子,只不過是能多茍延殘喘片刻罷了。
顧炎武先生曾經在課堂上道: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謂之亡天下!
崇禎皇帝以及他的臣子們所干的事情不過是亡國而已。
就目前李弘基派遣劉宗敏,李過,李牟所干的拷餉事宜,就是——率獸食人,亡天下。
一個讀過書的人,且學會正常思考的人,很快就能從事態的發展中看清楚這些事情對將來的影響。
所以,沐天濤僅僅通過李弘基,牛金星,劉宗敏這這人正在干的事情中就能看的出來,李弘基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氣吞天下的雄心壯志。
云昭是不一樣的。
在藍田,有人害怕獬豸,有人害怕韓陵山,有人害怕錢少少,有人害怕云楊,就是沒有人害怕云昭!
哪怕是犯罪的人,也把云昭當做自己最后的救星,希望能通過懺悔,贖罪等行為獲得云昭的赦免。
有些人真的獲得了赦免…然而,絕大多數的人還是死了。
不管是活下來的,還是被處死的人都不埋怨云昭,他們覺得那個男人已經盡力了,畢竟,每赦免一次人犯,云昭都會被指責許久。
云昭是一個無害的人,這是藍田,乃至關中所有人下的一個定論。
同時,云昭又是所有人的保護者,這也是關中人的一個共識。
只要云昭每天還悠哉,悠哉的在玉山城里閑逛,與人閑聊,關中人就覺得天下沒有什么大事發生,哪怕李弘基攻破京城,張秉忠逃進了大山,在關中人的眼中,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很多銀號的人每天就待在玉山城里等著看云昭出門呢,只要看見云昭還在,銀號明日的銀元與銀子銅錢的匯率就能繼續保持平穩。
如今的關中,可謂空虛到了極點。
鳳凰山軍營里面只有一些新兵在接受訓練,關中所有的城市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捕快跟稅吏。
城頭負責守衛的人是周邊鄉村里的團練。
不過,即便是這樣,整個關中依舊風平浪靜,百姓們已經學會了如何自己管理自己。
市場里的稅吏依舊閉著眼睛在一張大傘下的椅子上打盹,只有銅錢掉進竹簍的時候,他的耳朵才會動彈一下,只要銀錢稍有差池,他的眼睛就會立刻睜開,虎視眈眈的盯著繳納零時稅款的家伙。
看到這一幕的左懋第心頭一片冰涼。
他是縣令出身,曾經執掌韓城一縣,他又是御史出身,曾經用自己的一雙腿跑遍了大江南北。
這樣的人看一地是否平安,繁盛,只要看看稅吏身邊的竹筐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自從他們踏進了河南地界,就受到了藍田驛站官員的熱情招待,不僅僅在吃食,住所,車馬方面安排的極為貼心,就連禮遇也是一等一的。
這種待遇讓左懋第的副使陳洪范、馬紹榆有些受寵若驚。
久經賊寇蹂躪的河南如今正在慢慢地恢復,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是開春時分,田野里眾多的牛馬在農夫的驅趕下正在耕作。
牛馬數量之多,為左懋第等人僅見。
他們一行人是從荒涼逐漸走進繁華之地的,而繁華之地的繁華程度似乎沒有盡頭,當他們發現開封城開始重新修整城池,無數的百姓在河堤上修繕河道頗為感慨的時候,安穩的洛陽已經進入了他們的眼簾。
當他們認為洛陽已經開始活過來的時候,卻見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潼關。
潼關之繁盛不亞于剛剛驅逐了白蓮教的南京,這是陳洪范的感慨。
左懋第卻深深地知曉,潼關不過是關中最偏遠的一座關隘,這里的軍事意義大于民生意義。
使者大隊走進潼關,世界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
不僅僅是景致有所不同,就連人也與關外的人完全不同。
關內的人普遍要比關外人有氣勢的多。
哪怕是一般的升斗小民,見到他們這支明顯是官員的隊伍,也沒有表現出什么謙卑之色來。
左懋第很喜歡跟農夫,商販們交談。
他們明明交談的非常愉快,可是,等農夫商販們離開之后,左懋第臉上的陰云卻濃厚的似乎能滴出水來。
“仲及兄,為何惆悵呢?”
站在長安集市上,左懋第只覺得吸一口氣都艱難,然而,喜歡說話的陳洪范卻覺有些不以為然,他認為此次覲見云昭,就算沒有一個好結果,也能全身而退。
“劃江而治不可能了!”
左懋第瞅著一個明顯是學童的孩子正在呵斥一個隨地吐痰的老農,眼看著學童捧來一捧土將那口濃痰掩蓋住,就喟嘆出聲。
陳洪范猶豫一下道:“藍田也不錯啊,他們依舊在用我大明國號。”
左懋第瞪了一眼陳洪范道:“大明天子姓朱,不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