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已經年邁無力,再加上頂著風,他無力的吐出來的口水,被風吹得黏在自己臉上,他卻渾然不覺,依舊慢慢地向韓陵山走來。
“殺陛下之前,先殺我。”
韓陵山搖搖頭道:“我不會殺你,也不會殺皇帝,我只是來看看皇帝,不讓他被賊人羞辱。”
老宦官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牽著韓陵山的衣袖道:“你是來救陛下的?”
韓陵山依舊搖搖頭道:“我是來送陛下最后一程的。”
老宦官無力的松開韓陵山的衣袖,跌坐在地上道:“是我太天真了,你們只會來看陛下的笑話,不會拯救陛下,也不會拯救大明。”
韓陵山道:“大明已經爛透了,需要推倒重建。”
老宦官滿懷希望的瞅著韓陵山道:“可以啊,可以啊,你們可以效法商鞅,可以效法李悝,可以效法王安石,更可以效法太岳先生變法大明啊。”
韓陵山嘆口氣道:“大明最大的問題就是陛下。”
老宦官絮絮叨叨的道:“怎么能是陛下呢,陛下自從馭極以來,不貪財,不好色,勤政愛民,地方上遞來的每一封奏折,都親眼過目,每日批閱奏章直到深夜…前朝皇帝舍不得用一碗羊肉湯都被傳為美談,卻不知我大明皇帝為了向天帝贖罪,三年不知肉味…
為了給百姓減少負擔,陛下的龍袍已經有八年未曾更換,宮中妃子的頭面,也已經有多年未曾添置新的,皇后親蠶,繅絲,織布,種菜,不見外客之時,布履荊釵。
這樣的帝后,你們見過嗎?”
老宦官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那個高大的披著黑披風的人已經走遠了。
“你們,你們不能沒良心,不能害了我可憐的陛下…”
老宦官匍匐在地上,努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韓陵山遠去的身影。
皇極殿的丹樨中間鑲嵌著一塊重達上萬斤的白玉龍圖,龍圖上的龍面目猙獰可怖,威風凜凜而不可侵犯。
韓陵山停在丹樨上觀賞了片刻,就徑直登上了臺階,來到皇極殿門前。
還好這座雄偉的宮殿大門是關著的。
韓陵山推開大門,一眼就看見了那座高高在上的龍椅。
龍椅被銅制丹鶴,荷花,以及宮燈包圍著,這是萬歷皇帝的手筆,如果在往常的時候,尖嘴的銅鶴會噴出云霧一般的檀香煙霧,將銅荷籠罩在煙霧之中,同時,也把高高在上的皇帝寶座映襯的如同高居云彩之上。
“阿昭應該不喜歡這東西!”
韓陵山闊步向前,大喝一聲,揮刀將銅鶴,銅荷,以及那座高高在上的龍椅從中劈斷。
龍椅的椅背掉在地上,發出一陣轟鳴之音,而韓陵山手中的百煉長刀也隨著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鳴響,在空曠的大殿上回響良久。
秉筆太監王之心就抱著拂塵站在帷幕邊上,眼看著韓陵山斬斷了大明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征而不動神色。
斬斷了銅荷,銅鶴,龍椅的韓陵山就對王之心道:“帶我去見陛下。”
王之心睜開老邁昏花的眼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道:“再斬掉我這個秉筆太監的腦袋,你就把事情干全活了。”
韓陵山道:“我們要大明江山,至于人,遲早會被改變的。”
“包括我們這些閹人?”
韓陵山笑道:“現有的閹人應該是最后一批閹人。”
“不用閹人,皇家血統如何保證?”
“我藍田陛下就兩個老婆,沒有后宮三千。”
“老夫依舊聽說,藍田的主人對女色有特殊的愛好。”
“不知道,至少藍田陛下的老婆沒對我說。”
“咦?你可以見到云昭的妻子?”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了,我干的事情跟我藍田陛下的老婆沒有任何關系。”
“可是你剛才斬斷了華儀!我想云昭不會高興地。”
“到時候送他一張虎皮椅子,他就會滿意,不要拖延時間,我要去見大明皇帝。”
韓陵山天生就不喜歡太監,他總覺得這些家伙身上有尿騷味,好好的身體器官被一刀斬掉,哎呀,就此糟糕,簡直就是人間大悲劇。
王之心沒有反對帶路去見皇帝。
他們兩人穿過皇極殿,來到了后面的中極殿。
這座宮殿以前叫做華蓋殿,嘉靖年間失火之后就改名為中極殿。
王之心揮舞一下拂塵道:“這里是陛下大朝會之前休息的地方,有時候也在這里勘驗農作物種子以及祭司上天之時祝文。
里面只有里外三間,金磚鋪地,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沒有需要將軍揮刀的地方。”
韓陵山對王之心拖延時間的做法并沒有什么不滿的,直到現在,大明官員似乎還在要臉皮,沒有打開京城大門,所以,他還是有些時間可以慢慢欣賞這座宮殿建筑中的瑰寶。
里面冷冷清清的,皇帝應該不在里面,所以,兩人繞過中極殿,來到了建極殿。
這一次韓陵山主動停下腳步等著王之心給他介紹。
王之心嘆口氣道:“這里原本是陛下接見番邦使臣的地方,想當年,跪拜在這座殿外的番邦使臣能排到中極殿那邊去,現在,沒有了,你這個白身人物也能驅使我這個秉筆太監,為你講古。
想當年,無數英杰就是在這里接受殿試,被陛下欽點之后,便有狀元,榜眼,探花,從這里騎馬沿著御道離開,最后接受萬民歡呼…”
韓陵山拱手道:“多謝,不過你要感到慶幸,如果李弘基來了,我相信他一定有別的法子讓你給他介紹皇宮中的景致。”
王之心點點頭道:“文雅之賊與粗鄙之賊的區別就在這里,不過呢,身為宦官,文雅之賊,要比粗鄙之賊難以對付,粗鄙之賊可以欺騙,文雅之賊沒法子糊弄。”
過了建極殿,韓陵山眼前就出現了一座高大暗紅色宮墻。
王之心停下腳步道:“我是外殿之臣,將軍如果想要進入內宮,就需要別人來帶路了。”
韓陵山道:“門關著,我可能叫不開。”
王之心道:“我也叫不開。”
韓陵山大笑一聲道:“那就翻墻進去。”
說罷,就在地上奔跑了起來,速度是如此之快,當他的雙腳踩踏在宮墻上的時候,他居然傾斜著身子在墻面上奔跑三步,然后一探手,他就攀住了宮墻上的琉璃瓦,單臂稍微用力一下,就把身體提上宮墻。
然后,就消失在宮墻后邊了。
王之心平靜無波的面皮抽搐兩下嘆口氣道:“天啟年間就曾上書,希望加高內宮城墻,可惜,陛下不聽…”
宮墻后邊五百步遠的地方,便是乾清宮。
韓陵山突然出現在宮墻上,引來無數宦官,宮娥的驚慌。
一些膽子大的宦官見韓陵山只是一個人,便拿出一些木棒,門杠一類的東西便要往前沖。
韓陵山無視這些人的存在,依舊昂首闊步的向前走。
宦官們雖然圍住了韓陵山,卻實際上是在跟著韓陵山一起走路。
韓陵山來到乾清宮的臺階之下,抱拳高聲道:“藍田密諜司首領韓陵山應藍田主人云昭之命覲見陛下。”
聲音傳進了乾清宮,卻長久的沒有回應。
韓陵山并不著急,依舊背著手在宦官們組成的包圍圈中安靜的等候。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乾清宮的大門被打開了。
韓陵山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張龍椅上的崇禎。
他的衣衫穿的很整齊,頭上的皇冠也戴的非常周正,就連衣服的下擺也是被宮娥們精心調整過的。
他的要背挺得很直,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像泥雕木塑的菩薩多過像一個活人。
一個熟悉的面龐出現在韓陵山面前,卻是提督宦官王承恩,此人去過玉山三次,韓陵山見過他一次,只是,此時的王承恩沒有了昔日的雍容華貴之態,整個個人顯得老態龍鐘的沒有生氣。
“陛下召藍田特使韓陵山覲見——”
韓陵山才要邁步,王承恩幾乎用哀求的語氣道:“韓將軍,您的佩刀!”
韓陵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隨意的揮揮手,手里的長刀便箭一般飛了出去,正好插在一顆巨大的松柏的縫隙里。
王承恩這才道:“請將軍隨我來。”
韓陵山亦步亦趨的上了臺階,最終來到皇帝面前雙手抱拳道:“韓陵山見過陛下。”
崇禎看了看韓陵山道:“為何不跪?”
韓陵山笑道:“按照我藍田法制,我的膝蓋除過蒼天,后土,祖宗爹娘之外,不跪任何人。”
“爾見了云昭也不跪拜嗎?”
韓陵山笑道:“末將見到我主云昭,如果跪拜,他會乘勢坐在我的頭上,所以,從來沒有跪拜過,以后也不會跪拜!”
崇禎點點頭道:“不跪就算了,反正禮法已經敗壞,綱紀已經混亂,上下尊卑秩序已經沒有了,這世間啊,陰不陰陽不陽的,鷙鳥橫行,猛獸肆虐,鬼怪肆虐,那里還有什么人間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