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沐天濤都沒有問皇帝要過旨意,甚至沒有問朱媺娖皇帝對他粗暴行為的看法。
回到家里沐浴之后再出來,屠夫一樣的沐天濤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依舊是那個風度翩翩的良人。
忙碌了一整天的沐天濤才開始用飯,朱媺娖就站在邊上給他布菜,宛若一個嬌羞的小媳婦一般。
吃了一半的沐天濤抬起頭看著朱媺娖道:“京城守不住!”
朱媺娖道:“那就共存亡好了。”
沐天濤皺眉道:“玉山書院不是這么教導學子的。”
朱媺娖搖搖頭道:“我是公主,不一樣。”
沐天濤拿起手帕擦擦嘴道:“如果有一天,玉山被攻破,云昭一定會跑的,一定會跑的無比堅決。”
“他是流寇!”
“又錯了,李弘基是流寇,張秉忠是流寇,唯獨云昭不是,他一直立身關中,在治理關中,建設關中,一刻都未曾停止。
不得不說,他從一個小小的賊寇之家,一步步的將自己變成了帝王之家。”
“在我眼中他永遠是賊寇。”
“這是自然,但是,在天下人眼中他已經成為皇帝了,且是百姓們遴選出來的皇帝。”
“無恥,他自比堯舜!”
沐天濤幽怨的瞅著朱媺娖道:“如果,大明以后的皇帝都是遴選出來的,那么,他自比堯舜確實沒有太大的問題。”
朱媺娖的身體微微顫抖,艱澀的道:“你也看好云昭?”
沐天濤搖搖頭道:“不是看好他,這個天下到了現在已經是他的了,不論是論實力,還是論民心,普天之下,無人能及。”
“那么,我父皇呢?”
沐天濤點點頭道:“這確實是一個難題。”
說完話繼續低頭吃飯。
朱媺娖帶著哭腔道:“這就是你告訴我京城守不住的原因?”
沐天濤沉默不語。
隨著青州知府葛旭寧在青州與城池共存亡之后,整個山東已經徹底淪陷在了李弘基的馬蹄之下。
隨即,滄州,河間,晉州,全面告急,報急文書幾乎是一日三遍。
李弘基的大軍已經抵達了河間府邊地,目前為止,河間府知府竇文光正在堅壁清野。
興平伯李巖屯兵霸州,誓言要與李弘基決一死戰…
自從與藍田密諜司聯系上之后,沐天濤的眼界一瞬間就變得極為廣闊。
他不僅僅知曉自號大順皇帝的李弘基已經抵達滄州前線,還知道劉宗敏正在向順德府進發,李錦正在向真定府進發。
闖賊大軍已經斷絕了運河,天津也危在旦夕。
皇帝已經下令,命局勢剛剛緩和的遼東鐵騎入關,曹變蛟,白光恩,王樸火速增援京師。
還命監軍太監杜勛與沒有大同屬地的大同總兵姜鑲,沒有宣府領地的宣府總兵王承統領六萬兵馬,前往濟南固守。
而此時,距離李弘基攻占濟南,已經過去了八個月了。
大同府早就成了李定國養馬的地方,而宣府也被李定國弄了幾十萬農夫種地,大同城,與宣府城直到現在都處在藍田官吏的托管之下。
藍田官吏曾經給大同總兵姜鑲,宣府總兵王承去了無數公函,希望他們能夠回來,好好地治理地方…可惜,這兩人沒有一個愿意回來的。
沐天濤的眼界越是寬廣,對大明就越是沒有信心。此時此刻,他只想痛痛快快的與叛賊大戰一場。
之所以告訴朱媺娖京城人心渙散根本就沒法子守衛,就是希望朱媺娖能理解他的苦心,勸說皇帝早日離開京城南下。
沐天濤甚至相信,借道藍田應該是皇帝最安全的一條南下之路。
可是,這句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朱媺娖忽然坐到了沐天濤的腿上,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對他道:“我陪你戰死在這里吧!”
沐天濤攬住朱媺娖還在顫抖的腰肢道:“能活為什么一定要求死呢?”
朱媺娖搖頭道:“沒活路了。”
沐天濤道:“可以南下的。”
朱媺娖搖搖頭道:“不可能了,應天府知府史可法決意起兵勤王,人馬,糧草,甲胄都準備好了,他忽然發現,這支大軍并不肯聽他的。
不僅僅兵馬不肯聽他的,就連南京城里的勛貴們也反對起兵勤王。
白光恩,王樸,曹變蛟也遲遲不來,說是沒有糧秣,軍械,無法開拔。
我父皇吐血了,趁著他昏迷過去的時候,我偷偷看了這些人的奏章,世兄,如你所言,大明完了。”
沐天濤將絕望的少女抱起來放在錦榻上,在她的額頭親吻一下道:“你已經很疲憊了,在這里是安全的,你可以睡一會。”
朱媺娖含羞帶怯的看著沐天濤道:“陪陪我。”
沐天濤笑道:“不急于一時,我們有的是時間,如果你父皇肯讓你下嫁于我,以后我們會過得很好。”
朱媺娖探手拉住沐天濤的衣袖道:“等我睡著再走…”
沐天濤笑了一下,就坐在錦榻邊沿,牽著朱媺娖冰涼的小手,跟她說起書院的梁英…
這是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時永遠都說不膩的話題,有些蠢,又有些精明,還有些古怪的梁英總能給他們制造足夠多的新鮮話題。
“我離開玉山書院的時候梁英對我說,我如果愿意留下,她可以考慮嫁給我…我告訴她,就是因為考慮到她有嫁給我的可能,我才跑路的…你沒看見她的臉色,都快變黑了。”
“哈哈哈…”
“還有一次,這個臭婆娘居然告訴我,想不看你洗澡的樣子,還說她可以幫我在墻上挖洞…”
“下流!”
“沒錯啊,我也是這么說的。”
“哈哈哈,后悔不?”
“不后悔,以后可以慢慢看…”
“瞎說…我好困啊。”
“那就閉上眼睛,好好的睡,我就在外邊守著你。”
“別撕扯我的衣衫…可以慢慢解開…我沒有帶換洗衣衫…”
沐天濤笑著將毯子蓋在朱媺娖的身上,低聲唱道:“螃呀么螃蟹哥,
八呀八只腳,
兩只大眼睛,
一個硬闊闊。
一個螃蟹八只腳,
兩只眼睛那么大的闊,
兩把夾夾尖又尖,
走起路來么輾也輾不著,
一個螃蟹八只腳,
鉆進水涭輾也輾不著,
兩把夾夾尖又尖,
夾著哪個甩也甩不脫,
螃呀么螃蟹哥,
八呀八只腳,
兩只大眼睛,
一個硬殼殼。
螃蟹螃蟹哥哥,
一個一個闊闊,
八只八只腳腳,
求你莫來夾我,
一個螃蟹么八只腳,
兩個夾夾么那么大的闊,
走起路來么輾也輾不著,
要是被它夾著甩也甩也甩不脫,
螃呀么螃蟹哥,
八呀八只腳,
兩只大眼睛,
一個硬闊闊…”
沐天濤唱了很久,這是母親曾經唱給他的兒歌,今天不知怎么的,看到朱媺娖驚慌害怕,又有些倔強的模樣,忍不住想要安慰她,而這首總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兒歌,對這個可憐的公主應該也是有效的吧…
別的女子進了玉山書院之后,總會掀開人生的一個新篇章,可是,這個小女子不成,他的父親已經把她的家毀掉了。
門外的薛秀才已經在門口出現兩遍了,沐天濤知道,應該是藍田密諜來了,那些人總是很守時,說好的時間從來都不會改變,如同他在玉山見過的那座巨大的自鳴鐘一般精確。
朱媺娖將她的衣袖抓的很緊,沐天濤就脫下外衫,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然后就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廳堂,他剛剛離開,朱媺娖潔白的小臉上就滾落了一串淚珠。
關上門,吩咐侍女好生看護,沐天濤就徑直跟著薛秀才去了沐王府碩大的后宅。
看到后宅停著七八輛大車,沐天濤微微皺眉對兩個胡亂遮蓋一下眉眼的黑衣人道:“你們是怎么把這些運進來的?”
一個聲音熟悉的黑衣人攤攤手道:“裝貨,運貨,然后就送到你家后宅角門,這個老家伙打開門,我們就進來了。”
沐天濤有些悲憤的道:“守城的人是死人嗎?”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怎么覺得你不想要貨?”
沐天濤道:“多少貨?”
一個黑衣人掀開一輛馬車上的油布,指著馬車上的二十幾個木桶道:“火藥一千兩百斤。”
另一個黑衣人掀開另一輛馬車的蒙布道:“手雷五千枚。”
隨著馬車上的蒙布一一被揭開,沐天濤長嘆一聲。
一千兩百斤火藥,五千枚手雷,八百桿燧發鳥銃,六百枚火油彈,三百枚磷火彈,三萬枚炮子,就這樣被藍田密諜大搖大擺的送到他家的后宅。
沐天濤甚至想不明白,那些在外邊盯著他家的哨探都去了哪里,難道說他們也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嗎?
聲音熟悉的黑衣人攤開手道:“承惠紋銀五萬兩。”
沐天濤指著前廳道:“銀子有的是,你們能拿走嗎?”
黑衣人笑道:“卸貨,裝銀子吧。”
很快,馬車上的貨物就被卸下來了,滿滿當當的擺了一屋子,同時,五萬兩銀子也裝到了馬車上,為首的黑衣人又對沐天濤道:“這僅僅是一處藏貨,擔心你急用,就先給你送來了。
如果你還有銀子,我們再接著談下一筆買賣。”
沐天濤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黑衣人嘆口氣道:“別把自己逼死,好日子就要到來了,就像我們陛下說的,大家都要保重好身體,死在黎明前那就太冤枉了。”
沐天濤道:“我不會死。”
黑衣人大喜,拍著沐天濤的肩膀道:“好樣的,只要你不找死,就你在書院里學到的東西,足夠讓你安穩的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