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戰場的時候,梁凱再一次來到那片骨灰地。
骨灰已經被那場怪風帶走了很多,只有在巖石縫隙,以及裂開的土地上還能看見一些,
“此物毒辣至此。”
梁凱忍不住感慨一聲。
隨同他一起檢視戰場的糧草主簿兼密諜司密諜的姜成道:“你知道個屁啊,磷火就是磷火,再毒辣也不至于把人馬都燒成灰。”
梁凱不服氣的指著地上的灰燼,以及一些殘存的干骨頭道:“這還不能明證?”
姜成上下瞅瞅梁凱搖搖頭道:“你這人身上的油水不多,不好燒。”
“什么意思?”
姜成嘿嘿笑道:“人其實也是柴火,只不過需要引火物罷了,這磷火就是一個引火物,就像把一塊肥肉放在火上煸烤,油脂都冒出來之后,僅僅是這些油脂,就足以把尸體燒成灰燼。
我聽族里年長的長輩說,當年他們在藍田要是捉到有錢人勒索不來錢財,就在他們的肚臍上捅一刀,插一根浸了燈油的棉線,點著之后,這根棉線就會一直燃燒。
聽說有點七七四十九天的,名曰點天燈!
支持棉線一直燃燒的東西就是人油。”
梁凱皺眉道:“以后不要亂說這些話,傳出去對縣尊的聲譽不好。”
姜成攤攤手道:“以前這種話都是隨便說的,聾二爺他們經常干,小時候我還跟二爺學過手藝,要不是少爺把我弄玉山書院里,我現在該是一個很好的劊子手。”
梁凱無語的瞅著姜成道:“你現在是官員!”
姜成道:“我其實更想去府里辦事,當這個糧草主簿太沒意思了,當密諜更沒意思,你們都躲著我。”
梁凱冷笑道:“現在進去還好,要是縣尊將來進了皇宮,你說,你胯.下那一刀挨是不挨呢?”
姜成大笑道:“別拿這事來嚇唬我,少爺這輩子據說就兩個老婆,那是神仙一般的人,府里其余的姐妹都是跟我一起光腚長大的,有個屁的男女大妨。
甲一他們年紀大了,該我們這一批人頂上去了。”
梁凱實在是不愿意跟別人談論縣尊內宅之事,總覺得這對縣尊很不尊敬,滿藍田縣也只有這群云氏老賊才心心念念的想著進內宅當差呢。
見梁凱無意跟自己說閑話,姜成就道:“我怎么覺得你讀書讀壞了?”
梁凱不解的道:“何出此言?”
姜成用腳踢散了一小堆骨灰道:“這些狗日的全都該死!”
梁凱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么還長吁短嘆的?”
梁凱瞅著姜成道:“你這種在書院里混了八年的混蛋,那里知曉人應該有悲憫之心這回事!”
姜成詫異的道:“對建奴?”
梁凱踢了姜成一腳道:“對人!”
“建奴是建奴,不是人!”
“我不跟你這種不學無術的人說話!”
梁凱說完就背著手走了,姜成連忙跟上,他很想問梁凱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場大戰下來,高杰收獲頗豐。
雖然岳托,杜度等建州高級將領都跑了,不過,他還是有收獲的。
比如,被他的親兵活捉回來的耿精忠!
藍田縣早就有規矩,對于那些主動投降,或者叛逃的大明人,在哪里發現,就在那里殺掉,不用審判,也不用押解回藍田搞什么批判大會。
只要有機會就殺掉,一刻都不要停留。
高杰覺得有些可惜,加上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回藍田縣休整,就覺得把這個家伙帶回藍田,應該是一件很有教育意義的事情。
對于口供什么的高杰沒興趣知道,這個奸人在建州的足跡,以及干了一些什么事情,密諜司知道的清清楚楚,再交代一遍沒有任何意義。
交付軍法司看押之后,他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后。
軍法司里有密諜司的人在,他們一定會看好耿精忠這個家伙的。
人進入了軍法司其實問題不大,如果違反了軍規,那就按照軍律執行就是了,一般情況下,就是打板子。
如果是藍田縣人,犯了足夠殺頭的罪過,這需要獬豸下判詞云昭知曉才能處決。
也就是說,一切都有規矩可行。
可是,如果落進軍法司密諜手中,就沒有人知道他是一個什么下場了。
姜成就是密諜!
這在軍中并不是什么秘聞。
所以,大家一般見到他都躲著走。
姜成之所以纏著梁凱,目的并非跟他閑聊,他想要這一戰活捉的所有建州人。
一個耿精忠自然是沒法子滿足他的胃口的,尤其是在,毀掉耿精忠雙腿跟右手之后,這個爛泥一般的叛徒,就沒有什么好招待的。
“我建議你把這兩千多建奴全部活埋!”
“這兩千三百四十二人中,不全是建奴,還有蒙古人,以及漢人。”
“不,這些人都是建奴,應該活埋掉。”
“將軍沒有下這樣的軍令!”
“狗屁,殺不殺人是你這個軍法官的事情,不是高將軍的權力范圍。”
梁凱停下腳步,瞅著姜成道:“你是糧草主簿,也是密諜司的人,但是,你的權限再大,也沒有哪一個律條要求你越過我去處置降俘。”
“這一戰,我們戰損了七百八十七人,我想,你心中應該有數。”
梁凱皺起眉頭盯著姜成道:“如今的藍田,不是昔日的土匪,我們以后辦事,不能隨心所欲,我知道你報仇心切,我看到那些戰死的同袍我也心痛。
可是,規矩不能破,他們必須經過審判之后才能定罪,而不是問都不問的就全部給活埋掉。
縣尊以后就代表著天道!
是天道就要公平,然后才能服眾。
不管是敵人也好,自己人也好,縣尊都應該以大心胸去面對,胸中都應該裝著這些人。
天下人的悲苦,就是縣尊的悲苦,這就是天道。
手上沾染我大明百姓血的人,不論是不是建奴都應該被處斬,手上沒有沾染大明百姓鮮血的人,就罪不至死!
該服苦役的就去服苦役,該去軍前效力的就去軍前效力,這才是我藍田縣的律法!
也只有這樣的律法,日后才能昭信天下!”
姜成吧嗒一下嘴巴,很想說一句他才不管將來的一類的話,話在嘴邊忽然想起他土匪老子警告他守規矩的話,就把要說的話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對于一個土匪來說,快意恩仇才是王道。
岳托,杜度在一百里外的二道泡子終于站穩了腳跟,重新清點了大軍之后,岳托忍不住悲從心來,野狼嶺一戰,他岳托雖然沒有全軍潰敗,但是,折損兩成,近七千軍力這件事,還是讓他難以承受。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建州人中,終于出現了逃兵。
蒙古戰奴,漢人阿哈逃跑,這在軍中是常事,不足為奇,但是,建州人逃跑,這是開天辟地第一次。
昔日,建州人莫說從戰場逃跑,即便是戰敗都是一種嚴重的恥辱,都會被剝除所有榮耀,所有財產,甚至還會被剝奪妻子兒女。
這就造成了建州人寧愿光榮戰死,也不肯逃遁。
但是,這一次,一些親眼見證了那場火雨的建州人,膽子終于被嚇破了。
雖然只有區區十余人,對軍心卻是一場重創。
看到雄獅一般怒吼要把逃兵碎尸萬段的岳托,杜度就顯得平靜的多。
“此戰非戰之罪!”
岳托壓低聲音從喉嚨里硬是擠出一句話道:“別找理由,打敗了,就是打敗了,這沒什么好說的。”
杜度搖頭道:“野狼嶺一戰,我建州將士作戰與平日一樣勇猛,貝勒的統領也與平日一般英明,將士們面對藍田密集的彈雨,即便死傷慘重沒有潰散,與藍田騎軍交戰,也苦苦堅守,纏斗。
面對藍田雨點般的炮彈,將士們依舊勇猛向前。
唯獨…”
岳托慢慢安靜下來,閉上眼睛道:“下一戰,如果高杰依舊使用這種火雨我們該如何應對?”
杜度道:“我問過那些死里逃生的騎兵了,這種火極為陰毒,一旦沾身,便如同跗骨之蛆,不死不休,有些將士即便是削掉了皮肉滅火,結果,皮肉內依舊有火焰在燃燒。
如果將士們能安定沉著一些,這種火焰并不難對付,無論是盾牌,還是皮甲都能阻擋火焰于一時。
麻煩的是這種火焰帶來的恐慌,以及毒煙,才是最麻煩的,多吸兩口毒煙喉嚨就會受傷,眼睛就會劇痛。
就是因為這些原因,導致我三千鐵騎命喪山坳。
由此引發的慌亂,才是導致我們損兵折將的最主要原因。
貝勒,我以為我們接下來的仗應該以防守為主,那種火雨毒辣,想必也一定珍貴,高杰此時遠離藍田城,我想,他的補給必定不足。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多的火雨,在我們交戰之初就開始用了,不至于費盡心機的等到我們最珍貴的騎兵出擊之后才用。”
岳托嘆口氣道:“這一戰不算什么,就算我們全軍覆沒對我大清來說也算不得什么,我不是擔憂下一場仗該怎么打。
我是擔憂,一旦云昭一統中原之后,我大清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