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
無處不在!
春夏秋冬是規矩,風霜雨雪是規矩,弱肉強食,生老病死也是規矩!
一般情況下人們把這些規矩稱之為天道。
自從人類開智以來,原始的天道,就需要細分一下,然后就有了三皇治世,五帝定倫…無數代以來,帝王們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制定規則。
大明開國之初,太祖皇帝窮搜天下才智之士制定了《大明律》,繼而開始了大明兩百五十余年的統治。
時間過去很久了,當年這道被奉為圭臬的《大明律》,逐漸走向了窮途末路。
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當富者窮奢極欲,酒池肉林,貧者呼寒喚饑無立錐之地的時候。
當《大明律》這柄治世之刀,已經阻攔不住人們想要獲得溫飽之念的時候,亂世必然開始。
這就像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
然后,落風,落雨,落雪,而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云昭從來沒有想過要一個死寂的世界。
所以,他想控制地火,在地火運行的時候掀開一個蓋子,讓熔巖在地上流淌,有限度的燒一些野草跟喬木。
開封城就是錢多多想要掀開的蓋子。
這是一座危城!
去年一個冬天都沒有落雪,初春時分,開封周邊也沒有一滴雨水落下,等不到青黃不接的時候,農夫們便已經沒有了吃食,不得不出門尋找活路。
河南土地平曠,人口眾多。
其中以洛陽,開封人數最多。
兩座城,兩個王,一個是福王,一個是周王。
左良玉在洛陽,他兇名遠播,流民不敢靠近洛陽,于是,大批流民便匯集到了開封。
周王不顧御史彈劾,設立粥棚,為百姓延命,卻為河南巡按高名衡彈劾,不得不自囚周王府,上本請罪。
這是一個極度微妙的時刻,錢多多覺得可以弄死高名衡看看到底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對于高名衡這個人,錢多多跟云昭書信中論及的時候,云昭對此人充滿了厭惡感。
甚至給了錢多多一種欲將此人殺之而后快的感覺。
所以,錢多多就認為將高名衡當做一個試驗的口子應該非常好。
一行人好不容易離開了中牟,舉著秦王府的腰牌才進入了已經被嚴密封鎖的開封城。
周王自囚,錢多多一行人不能進入周王府,而是住進了周王在夷山的別業,不遠處就是著名的開封鐵塔。
鐵塔身處開寶寺,開寶寺以前在山上,名曰——夷山,只是開封這座倒霉的城市總是被黃河水淹沒,所以,一座夷山現在變成了一個土丘,再被黃河淹沒幾次,可能就成一處高地了。
嘉靖三十年的時候,周王重新修繕了開封琉璃塔,開寶寺也被修繕一新,算是開封城中難得的清靜處。
錢多多才住進夷山別業,立刻派人重新購置了金線,絲綢,準備重新制作自己的嫁衣。
這一次就很快了,因為人手多!
這一次,錢多多絕對不會允許被人壞了自己的好事。
只是,當梁三告訴錢多多,馮英攻破西峽縣,襲擊了淅水縣,在東賢臺以八百騎兵大破左良玉三千人馬的消息后,她還是停下手里的活計將云花痛毆了一頓。
如果不是云花多事,她此刻應該已經抵達潼關了。
好在,馮英忙于戰事,也沒有回藍田縣的跡象,這讓錢多多放心不少。
“高名衡怎么還沒有死?”
梁三晚上回來的時候,錢多多焦急的問道。
“沒那么容易,畢竟是河南的巡按,是大官,這人平日里的名聲還不錯,殺了他之后會引起什么反應很難說,所以,要小心行事。”
梁三還是恨不放心,他還是覺得錢多多在生嫁衣被毀的氣。
錢多多停下手里的針線道:“河南的流民已經困苦到極限了,需要有一個發泄的途徑,否則,事情就不會按照我們預想的那樣發展,會給我們以后的計劃帶來麻煩。
殺高名衡僅僅是想要改變一下官府的態度,是讓他們發現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不能躲在城里對城外的饑民不理不睬。”
梁三笑吟吟的看著錢多多道:“你就不擔心這中間有賊人趁機起事?”
錢多多嘆口氣道:“阿昭跟我說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我們只做我們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梁三道:“既然如此,我就傳令了。”
錢多多重新拿起針線開始縫制嫁衣,只是心神恍惚之下,針扎在食指上,瞅著手指上滲出的一滴殷紅的血,她默默地將手指含進嘴里,半晌取出手指,見手指不再冒血,低聲道:“不管怎么樣,我先流血了。”
吳國玉擦拭了一把油膩膩的桌子,羊湯館的桌子總是擦不干凈,上面總是又一層厚厚的油脂。
散發著羊湯館特有的味道。
往常的時候,吳國玉擦桌子只擦一遍,今天,靠近門口的這張桌子他已經擦拭了不下六遍。
小伙計以為自己做錯事情了,想要接過抹布繼續擦,卻被吳國玉給拒絕了。
在他這間小小的羊湯館對面,是一家棺材鋪,鋪子外邊擺滿了紙錢一類的殯葬用品,左近,還有一個販賣竹竿的小商販,正靠在墻角打盹偷懶。
街道的盡頭,便是河南巡按衙門,兩座高大的石獅子瞪著鼓鼓的眼睛怒視著街道上來往的百姓。
兩個抓著長矛的軍卒守在大門外邊,臺階上還站著四個手按刀柄的護衛。
再往上,就是巡按衙門高大的黑漆門楣,門楣遮蔽了陽光,讓巡按衙門顯得幽深而陰森。
直到現在,吳國玉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要刺殺高名衡,這與他們在這里的使命很不相符。
他們最早接到的使命就監視開封城,提供與藍田縣有關的消息,并趁機混入義軍。
吳國玉堅定的認為,這些使命中,最重要的是混入義軍中!畢竟,大明官府并非藍田縣的第一目標。
現在,開封城外流民如蟻,應該能吸引來一些巨寇的目光,如果自己現在就暴露了,對將來混入義軍隊伍的計劃非常的不利。
不過,命令就是命令,不允許吳國玉反對。
巡按衙門的大門與周王府的大門遙遙相對,且巡按衙門日夜不關,任何前來報告有關周王消息的人隨時可進。
太陽照進巡撫衙門的時候,就會出現一輛馬車,由八名護衛保護直奔街道盡頭的周王府。
每日巡查周王是否守規矩,是高名衡的例行差事,對于這件事他極為上心。
周王上一次主動開粥棚,給了高銘晨極大的震動,他幾乎認為周王已經有了反意。
事情如吳國玉所料,時辰到了,一輛馬車駛出了巡按衙門,與往常一樣,由八個護衛隨從。
吳國玉掛出了今日有羊羔的水牌,對面棺材鋪里正在干活的木匠,就停下手里的活計,坐在黑黝黝的棺材鋪子里朝外看,手探進了邊上的竹筐。
那個賣竹竿的小伙計,將竹竿歸攏成一大捆,靠在墻上,正在用繩子捆扎。
眼看,馬車就要過來了,吳國玉的瞳孔卻劇烈的收縮變小,反手摘下了水牌,慢吞吞的回到羊肉館,繼續擦拭他似乎永遠都擦拭不干凈的桌子。
棺材鋪里的木匠打了一個哈欠,來到店鋪外邊曬太陽,隨著吳國玉的視線看了一眼,就重新把目光投向吳國玉,吳國玉搖搖頭。
木匠就跟那個賣竹竿的小伙計一起瞅著那個挑著一擔干棗的壯漢緩緩地向馬車靠近。
只要發現一個不對頭的人,就能迅速的發現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第四個。
也就是這個時候,吳國玉等人才驚奇的發現,這條街上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且都是生面孔。
“梁三叔,為什么還沒有聽到動靜,吳國玉不是說每天這個時候高名衡都要去周王府嗎?”
錢多多豎起耳朵,并沒有聽見火藥爆炸的聲音,王府街一帶好像也沒有騷亂發生。”
“可能是延遲了吧!”
梁三也很疑惑,云氏暗樁辦事很少有意外發生!
“轟!”
一聲巨響從王府街一帶傳來,震得地動山搖,隨即一股黑煙就從王府街上冒起來。
錢多多瞅著那股沖天的黑煙,咬著牙對梁三道:“他們用了多少火藥?”
梁三道:“聽動靜,絕對不會少于一百斤。”
“他們瘋了?我們只是要殺高名衡,沒讓他們殺街坊。”
梁三神色難明,跺跺腳對錢多多道:“我去看看。”
錢多多搖頭道:“事已至此,我們等消息,這時候誰去王府街誰就會有麻煩。”
“轟,轟,轟轟…”
接連又是四聲巨響,錢多多驚得花容失色,一把抓住梁三的袖子道:“這又是那里被炸了?”
梁三瞅著濃煙騰起的地方顫聲道:“城門!不好,有人要攻城!”
錢多多吞一口口水道:“我們這么點人怎么攻城?”。
梁三大聲道:“這不是我們干的,是賊寇真的在攻城,或者說,他們要打開城門放城外的流民進城。
召集所有人,我們馬上從最近的西門出城,一刻都不敢遷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