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來早有一人立在那大殿之上,身后層層疊疊自上而下,全是燕氏歷代祖先之牌位。這是正殿,兩邊左右側殿之中卻是大寧朝配享太廟的眾臣牌位。
穆紅鸞偷眼打量那殿上之人,此人年紀已是十分老邁,身子佝僂頜下的白須垂至腰間,燕韞淓過來帶著夫妻二人撩袍就跪,
“叔祖!”
此人乃是弘武帝燕昭庶子,文宣帝燕尤德庶弟,東陵王燕尤楚,如今便是燕氏族長,此人生來平庸,卻是勝在性子平和不爭不搶,又身子康健雖說年已古稀卻也照樣能一餐食三碗,前不久更是又納了一房小妾。
燕尤楚見了三人倒是神色溫和,目光和藹的上下打量了燕岐晟夫妻,
“好孩子,竟是已長到這般高大了!”
燕韞淓恭敬應道,
“都是托了祖宗保佑…”
燕尤楚沖三人點頭示意他們上前,燕韞淓忙上前兩步當先跪下,燕岐晟與穆紅鸞緊跟其后也跪了下來,燕岐晟瞧穆紅鸞拿眼好奇的瞧著燕尤楚,便湊到他耳邊悄聲道,
“無事這位曾叔祖我們家向來交好!”
穆紅鸞也悄聲問道,
“這位曾叔祖瞧著倒是精神矍鑠!”
燕岐晟悄悄笑,
“他前頭還納了第三十六房小妾,寫信來問我爹要銀子呢!”
穆紅鸞聽了直吐舌頭,這位老人家倒真是老當益壯!
“嗯哼…”
燕韞淓在前頭哼一聲,兩小忙分開跪好,
燕尤楚立在上頭展開了手中黃紙便誦起一篇亢長難懂的祭文來,先是講太祖如何自淮南布衣,怎生的篳路藍縷,艱苦創業,后世子孫又如守業開疆,披荊斬棘云云,到如今燕氏子孫又如何為國為民,澤備蒼生等等功績,又后代子孫燕岐晟娶妻太原穆氏云云,如何夫妻相愛共育后代,為燕氏開枝散葉等等,三人隨著他口中念誦起身跪下,又起身再跪下,如此折騰三跪九叩,又跪下垂頭聽訓。
穆紅鸞只覺雙膝已是跪得發麻腫脹,頭垂得后頸子生痛,只是此時只能咬牙忍著著,又聽上頭教訓兩人做皇室子孫應如何如何,做皇室媳婦又應如何如何,最緊要自是生兒育女如何如何,總而言之做女人嫁入皇家,謙卑恭敬自是必須,多生多育才是天經地義,若是生不出兒子來自也要賢良大度多為夫君納妾收房,必要弄出一窩龍子龍孫才算是功德圓滿。
穆紅鸞在這處忍了又忍終聽到上頭叫起的聲音,這才扶著膝蓋頭搖晃著身子立了起來,燕岐晟回頭與她對視一眼,兩人都瞧見對方額頭上的冷汗。
這廂燕韞淓又領著兩人到側殿向眾臣牌位進香行禮,三人自進到太廟到下山卻是已用了足足兩個時辰,饒是都有武功在身卻也是腰酸腿痛,回到府中秋蘭與春蕊為她褪下褲子,卻見膝頭上已是紅腫了一大片,穆紅鸞忍痛吩咐道,
“去拿了藥來給我揉一揉…”
春蕊瞧著也是心疼應道,
“少夫人現下擦藥只怕要疼得狠呢,不如用帕子敷上一會兒,明日再擦!”
穆紅鸞應道,
“左右趁著這時節還能忍著,索性長痛不如短痛,忍過這一時倒好了!”
等到睡了一晚起身,只怕揉起來更疼。
春蕊只得依言取了藥來給她揉,
“嘶…嘶…”
穆紅鸞咬著牙只在鼻子里哼哼,
“用些勁兒…揉散了血便好了!”
春蕊有些不忍手下放不開,一旁的夏竹挽了袖子過來,
“少夫人,奴婢手勁兒大,讓奴婢來!”
當下過來果然使勁兒揉起來,這丫頭是個實心眼兒,用起勁兒半點兒不省著,也不管穆紅鸞忍得忍不得,下了死手重重揉了一通,將那一團淤血揉開來,卻是瞧著比初時還要嚇人些,一旁幾個都瞪她,夏竹卻是嘴一翹,
“少夫人說了要用力的!”
待到第二日穆紅鸞起身時,果然膝蓋上已是好了許多,正坐在廳里用早飯,拿眼瞟見外頭一個小丫頭在外頭探頭探腦。
穆紅鸞沉聲道,
“冬雪到外頭瞧瞧,什么人在那處探頭探腦?”
冬雪依言出去,隔了一會兒進來報道,
“外頭有人要求見少夫人!”
穆紅鸞聽了奇道,
“是何人?”
“是外院里的楊大強,說是有事求少夫人!”
穆紅鸞想了想點頭道,
“讓他進來吧!”
楊大強被人引進來見了穆紅鸞,便按著規矩上來行禮,穆紅鸞對他笑道,
“表哥幾時這般多禮了,可是吃過飯了?”
楊大強嘿嘿傻笑,抬手摳腦袋道,
“一早起身還…還未吃過呢!”
穆紅鸞吩咐人給他備飯,
“多備一些…”
穆紅鸞讓他坐到側旁問他,
“到臨安也有十來日了,你在外院可還習慣?”
楊大強摳頭,
“倒是還習慣!”
穆紅鸞見他神情有些勉強,想了想吩咐人道,
“去瞧瞧小爺可是起了,若是有暇便請到我這處來!”
下頭人立時上去請人,燕岐晟跟著下人尾隨而來,見堂上的楊大強哈哈笑道,
“你今兒怎得到這處來蹭飯了?”
楊大強忙起身行禮,
“小爺!”
穆紅鸞又問他可是用過飯,燕岐晟道,
“正吃著聽你有事便過來了…”
穆紅鸞忙又叫人備飯,三人坐下來燕岐晟瞧了楊大強一眼,
“怎得…在外院可是呆著不慣?”
楊大強忙道,
“沒有不慣,只是…只是…只是有些閑得慌!”
穆紅鸞聞言瞧向燕岐晟,燕岐晟笑道,
“能入了臨翠園的人多是我父親精挑細選的本事人,這幫子人一個個持才傲物,眼底放不進人,你過去怕是要受人白眼…可是受了誰得氣?”
楊大強應道,
“倒也沒受氣,只是…只是實在閑得慌,覺著自家是個吃白食的!”
那幫子人也是有眼力的,如何會明著欺負他,不過將他晾在一旁不搭理便是了!
穆紅鸞聽罷心里暗想,
“楊大強就是個街面上的地痞子,論文文不成,論武武不行,雖是因著我的關系到了這蒲國公府中,但下頭人明面上不說,背地里排擠冷落的事兒必也是不少的…”
這類事兒穆紅鸞自然也是清楚的,那院子里新來的姑娘生意太好,也要被人排擠呢,更不說楊大強這類半點兒本事沒有的閑人!
想了想對燕岐晟道,
“左右他也無事,倒不如尋個事兒給他?”
燕岐晟沉呤道,
“我如今也未掌家,外頭的事兒不多,不過前頭爹爹前頭不是說要將后院的事兒交到你手上么,讓楊大強做你手下管事如何?”
穆紅鸞轉頭瞧楊大強,楊大強嘿嘿一摳腦袋卻是沒有應聲,穆紅鸞心里有了數,當下道,
“別說是沒管后院,便是管著后院,這后院各處職位自也是早有老人的,如何能因著我的緣故將人擠了下去,這樣實在不好…”
想了想道,
“他身強力壯倒不如在外頭多摔打摔打,以后有起事兒來也能頂上一個!”
燕岐晟點頭道,
“即是如此便去尋燕杰吧,府里侍衛都由他教導,你去學學本事,只是去了他那處只怕要吃許多苦頭…”
楊大強應道,
“小爺放心,我楊大強旁的不成,吃苦頭卻是一等一的…”
三人說定了此事,吃罷飯燕岐晟便帶了楊大強出去,卻是直到天黑才回來。
進了這九曲灣,張口說話就是一股子酒氣,
“長真…”
穆紅鸞下樓來見他一張臉有些泛白,雙眼比平日還要亮些,若不是滿口的酒氣倒是瞧不出醉態,
“今日可是在外頭吃了酒?”
燕岐晟一屁股坐到榻上,身子一歪倒在那處懶洋洋不肯動彈,
“回了臨安便是不得安生,今兒也是手癢,帶著楊大強過去見燕五叔正帶著人練武,我便跟著練了一趟,后頭又帶著眾人出去跑馬,你猜我遇上了誰?”
穆紅鸞過去坐到榻邊伸手摸了他的臉一把,見他臉上有些汗,便取汗巾來給他擦,燕岐晟只是呵呵傻笑,
“是孫延榮那小子…”
孫延榮是何許人也?
穆紅鸞側頭想了想,
“可是開國公孫啟的后世孫?”
大寧朝封王封公十分稀少,孫啟是太祖家仆,隨著他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到死后才追封了一個開國公,不過開國公府到如今只剩一個空名了,子孫后代并無出眾之人。
這孫延榮是嫡長出生時便封了世子,只卻是個紈绔,年紀比燕岐晟大上兩歲卻早已是萬花從中過了不知多少回了。
前頭燕岐晟在臨安時這小子倒還未露紈绔之色,與他也是相熟的,兩人時常混在一處,后頭燕岐晟到了太原,他也時常寫信過來。
燕岐晟回了臨安諸事繁忙倒是無暇見往日的諸位朋友,沒想到今日到城外跑馬卻是遇上了他。孫延榮此人生得削瘦,臉色青白,眼窩下有些發青,坐在那馬上搖搖晃晃讓人疑那風大了,都要將他刮下來一般。
瞧見燕岐晟先是疑自己看錯了,忙抬手揉了揉眼,過后拿馬鞭一指官道上跑著的燕岐晟,尖著嗓子叫道,
“前頭那廝…給小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