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挺直了腰板，一動不動地坐在攝像機前，“我想說的是，卓越實業的存在不是毫無意義。”
“沒有人質疑這一點。”
林瑤等的就是這一句，她可不想在這里和他們繼續討論，在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開一家貿易公司是否可行。
她微微彎起了唇，“當然，要不然，我不會有機會坐在這里和各位談話。
既然我所說的不是各位想要了解的，那么，還是請各位繼續提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名姓張的工作人員再次提問，“你這些客戶的訂單，利潤情況如何，退稅又在其中占多少比重？”
林瑤略微沉吟道：“外貿行業的利潤率在逐年下降，導致退稅在利潤中所占的比重也越來越高。幾年前，我剛剛進入外貿行業時，退稅占利潤的1/3，而現在已經接近甚至超過1/2。”
林瑤提供的退稅申請材料中包括采購合同和出口發票，所有這些文件都附有每個產品的詳細采購數量、單價、金額，很容易算出來利潤，和退稅在利潤中所占的比重。
姓張的工作人員又道：“你要清楚，出口退稅作為一項優惠政策，不應該是構成利潤的主體。”
林瑤當然知道，所有做外貿的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如果可以，大家都想回到幾年前，那是一華國幣的產品能夠賣到一米元的年代。
可是外貿黃金十年已然過去，華國正面臨經濟過熱帶來的后果：產能過剩。
與此同時，大家還需要面對的則是國際金融危機帶來的后果：全球經濟不景氣。
可想而知現如今的外貿行業競爭有多么激烈。
近幾年，各地在致力于淘汰落后產能，將經濟資源引入高科技、高附加值的新興產業，并號召本地有實力的生產企業轉型升級，積極地走出去。
卓越實業這種新近成立的小型貿易公司不在被鼓勵、被號召之列，享受不到政策扶持。
林瑤開公司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商業構想，不是奔著扶持去的，沒有期望，所以也不會失望。
然而遇到退稅問題時，“有實力”、“受扶持”的企業幾乎沒有受到什么影響，而卓越實業這種草根民營企業卻首當其沖，成為被懷疑和被調查的對象！
若說林瑤心中沒有一丁點怨恨，沒有一絲絲的不甘，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怨恨和不甘能解決問題嗎？
不能！
“是的。”她看著攝像機鏡頭，保持微笑，“不過，出口退稅的惠及對象是全國范圍內，所有的外貿企業，其中也包括卓越實業。”
出口退稅不是一項地方性的稅收優惠政策，而是國家層面出臺的一項促進對外貿易發展的措施。
自始至終，林瑤想要的只是公平而已。
一陣沉默過后，旁聽許久的另一位工作人員忽然問道：“你的這些客戶是否有權干涉，你和哪個供應商采購，什么產品？”
這個問題顯然和退稅無關，林瑤心中不解，但是人家既然問了，她還是認真回答道：“客戶一般不會干涉我們從哪里，或是向誰采購了什么產品。對于他們而言，不論需要什么產品，只要找卓越實業就可以。
因為機械零件存在特殊性，一旦發生質量問題，很可能會造成比較嚴重的后果，甚至威脅到最終用戶的生命安全，所以我們正致力于建立一套完善的可追溯機制。
必要時會讓客戶知道產品的具體來源，并由該生產廠商來承擔相應的后果。”
接下來的時間里，小房間里的幾人輪番提問，有些與退稅有關，有些與退稅無關，所有問題都細致入微。
幸好林瑤自打跨進外貿行業，就是從打雜開始的，而且她公司里的人也都是她手把手帶出來的。
因而，不論客戶的情況、供應商的情況、產品的情況、相關的單據、具體的流程，所有的細節她都了如指掌，自然可以從容應答。
最后，為首那位X科發了話，“你公司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我們會進行研究分析和進一步核實。”
林瑤微微頷首，問道：“接下來，我，或者說我的公司，還需要做些什么嗎？”
“等通知。”
還是這一句。
林瑤心中五味俱雜，說不清楚是喜更多一點還是憂更勝一籌。
不論如何，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她不動聲色的起身告辭，而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小房間。
林瑤走出稅局大樓的時候，天色已然擦黑，外面還下起了小雨。
八月底，即使白天依舊悶熱，夜晚卻已有了些許冷意，更何況今天還下著蒙蒙細雨。
一陣涼風吹過，林瑤下意識捂住了胳膊，她沒有停留，快步往車子走去。
停車場里的車子已所剩無幾，林瑤發動汽車，緩緩駛離稅局偌大的停車場。
今天這次約談完全不在林瑤的預料之中，面對著攝像機鏡頭，面對那群人的輪番轟炸是，她不能也不敢露怯。
一旦脫離他們的視線，放松心情后，她卻越想越后怕，腿都隱隱有些發軟。
從之前的提問中可以明白，她被調查的原因，很可能是作為一家才成立半年的小公司，在這樣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下，非但沒有垮，還做出三百萬米元的出口額，這不科學。
不科學有問題 如果她早知道會因為這而被調查，她四月底就將新客戶的出貨全部放到其他大型進出口公司，等到時機成熟再轉回卓越實業，以此規避風險，減少資金壓力。
但是馮會計給她的建議，“在資金允許的情況下，我建議從卓越出。”
等到新客戶們都已經通過卓越實業出了幾批貨以后，她才出于“好意”，建議林瑤讓生產廠家直接給國外客戶出貨，或是通過她介紹的出口代理商出貨。
前者約等于讓她將客戶送給廠家，林瑤不可能這么做。
后者則是想用這種方式賺取代理費差價，林瑤同樣不可能讓她如愿。
今天林瑤被稅局約談，一頭霧水，她急忙打電話給馮會計，想要了解一下注意事項，人家卻一問三不知，甚至有點嫌卓越實業給她添了麻煩。
對于兼職會計，林瑤原本就不曾對她抱有太高的期望，一般卓越實業的人能自己處理的事，都不會去找她，能電話里說清的問題也決不讓她去跑腿。
可人有時就是這樣，她清閑慣了以后，還想更清閑，最好今后只負責拿工資了。
這樣的會計，林瑤要她何用？
經過這件事，她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要公司里的每一個人都應該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否則，不論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就會淪為這個公司的“消防員”，整天收拾爛攤子都來不及！
回家到家中后，林瑤第一時間撥通了外貿行業那位老前輩的電話，“寧師傅，下班了嗎？”
“下班了，我都到家了。”寧師傅笑呵呵道：“你那件事，后來怎么樣？”
“我已經去過稅局了，有些吃不準他們的態度，正想和你說說這事呢，事情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林瑤將自己走進稅局以后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問道：“寧師傅，你能不能幫我分析分析，他們這次約談只是例行公事，還是真的將卓越實業視為騙退稅嫌疑對象了？”
“小林，你這情況不對勁啊。”寧師傅的語氣難得凝重了一次，“有關部門辦事都是講證據的，按你說的那樣，生意做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沒有，他們吃了空才會約談你？還問這許多與退稅無關的事？
你仔細想想看，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會不會有人舉報了你的公司？”
得罪了人？
被人舉報？
有這種可能嗎？
答案是肯定的。
林瑤得罪過人，而且不止一兩個，譬如秦家那邊，可他們有必要把手伸這么長，特意來整她這么個小公司嗎？
沒必要，但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被人舉報…卓越實業參加上海展以后，收獲頗多，明里暗里眼紅的人也很多，譬如秦弈，他真的能做出這種事來。
林瑤沉聲問道：“我要怎么樣才能知道，是誰舉報了我？”
寧師傅被她嚇了一跳，“呃…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和你說這個，只是提醒你一下，你要是得罪過什么人，對方在這種時候匿名舉報，那么就有可能會是這樣。
你接下來也要格外注意，不要松懈。”
沒錯，與其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漫天撒網去找出舉報的人，不如用這些時間和精力來自我完善，更有意義！
“知道了，謝謝寧師傅。”林瑤誠摯邀請道：“寧師傅，我公司需要一位顧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幫我？”
寧師傅想也不想就拒絕，“做顧問就算了。”
“寧師傅，我不是讓你辭職過來幫我！”林瑤急聲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一邊上班，一邊幫我出謀劃策，做我的顧問。”
“用不著這么麻煩，你有什么事盡可以來問我。我不敢說什么都知道，也不敢說我所說的一定都對，但是我做外貿的年份比你久，認識的人也比你多，應該可以幫你分析分析。”
林瑤堅持道：“我不能讓白忙活。”
寧師傅笑著說道：“你知道的，我在這家單位已經二十多年，不出意外的話，我會一直做下去，直到退休。
我也是業務員，在你方便的時候，你從我這里出點貨，幫我充一下業績就可以了。”
林瑤失笑，“沒問題。”
外貿人應該是什么樣的？
大概是一群比較喜歡折騰的人，他應該擁有勤勞的雙手、活躍思維的人，他每時每刻都想著發揮自己的才華，他不甘居于人下，他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財富自由與精神自由，最重要的一點，他會把自己設想的這一切付諸行動！
當然，不是全部外貿人都這樣，還有更多人沒什么追求，只想在一個還不錯的企業里安逸地待著，混混日子，得過且過就行了。
寧師傅顯然是后者。
每一個人有自己的活法，林瑤無意貶低誰，吹捧誰，她原本也沒想過讓寧師傅放棄現有的工作，而且，他這個提議很不錯。
自從寧波代理公司出現異常后，林瑤一直都在作兩手準備，一邊申請出口權，一邊尋找更合適的出口代理商。
正因如此，她認識了寧師傅。
若說之前，她還有將所有出口都放到卓越實業的想法，那么經過這次約談事件以后，她已經將改變了主意：不能將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為了長遠發展，通過卓越實業發展起來的新客戶自然還是放在卓越實業出口。
但是把文先生和Hossein的出貨交給寧師傅處理，遠比放在卓越更穩妥。
不僅如此，她還能用這樣的方式拓展開來一張更大、更牢固的關系網！
短短幾秒鐘內，林瑤已經做出了決定，她正色道：“我手上就有幾個客戶，正愁不知道怎么幫他們出貨呢。”
寧師傅驚喜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為今年的業績發愁了？”
寧師傅的保底業績是兩百萬米元，對林瑤來說，真的只是毛毛雨，“別的我不敢說，但是你今年和明年，以及明年的明年，業績都不用愁了。”
寧師傅撫掌大笑起來，“那可真是太好了！”
這天晚上，林瑤發郵件和她的兩大支柱商量這件事，和她預料中一樣，Hossein當即回復過來。
(好的，林，這家公司聽起來不錯。順便，你會參加這次的迪拜展嗎？)
寧師傅所在的公司是老牌國企，比簡雯找的那家出口代理商歷史更悠久，底蘊更深厚，當然是很不錯的。
至于迪拜展…
林瑤原本打算等退稅的事徹底解決以后再考慮擴大經營，現在有了寧師傅這邊的支持，或許她可以將這一計劃提前！
有一點，稅局那位工作人員說的是對的，她不能全指著退稅過活！
不論退稅能退還是不能退，也不論多久能退下來，她的公司都得照常經營。
她決定了，盡快找展覽公司打聽一下，預訂迪拜展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