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午飯極為豐盛，滿滿一桌子都是文女士的拿手菜，同時也都是林瑤愛吃的菜，只是這氣氛有點不大好。
“過了年，你就二十五歲了。”文女士眉頭緊皺，她如數家珍般說著村里幾個年輕人的婚事，“鵬鵬比你小兩歲，結婚已經半年多，兒子都滿月了！鐘鐘上個月結的婚，她老婆二月里也該生了…一眨眼的功夫，村里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一半多當奶奶了。”
在飯桌上，一邊吃飯一邊擺事實講道理，這就是文女士引以為豪的飯桌教育法，林瑤從小到大，一直都這樣，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只不過…
林瑤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她究竟想表達什么，于是問了句，“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先懷個孩子？”
“孩子？”文女士愣了一下，“誰說讓你先去懷個孩子了？”
林瑤詫異道：“您剛不是在說嘛？鵬鵬老婆結婚半年，兒子都滿月了，鐘鐘老婆結婚三個月就要生孩子了，不都是未婚先孕嗎？”
“嗯？”
文女士愕然，她骨子里還是很傳統的，先前她光顧著羨慕人家早早地當上了奶奶，而她家的閨女連個對象都沒有。
仔細一想，人家那些媳婦可不都是挺著大肚子結的婚？
讓自家閨女也和那幾家的小媳婦那樣，未婚先孕，然后挺著大肚子找上門去，讓男方負責？
這畫面，文女士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她聲色俱厲，“誰讓你去未婚先孕了？我的意思是，村里和你差不多年紀的都有對象了，為什么你一點動靜沒有？”
林瑤張了張嘴，她想說，我有男朋友的，可是還沒到公開的時候。
按照文女士的脾氣，一點點小事都能鬧到全村都知道，她要是今天把秦容澤的事說出來，保證正月里全村都知道她有男朋友的事。
到時候肯定會有人起哄，讓她把秦容澤帶回來給他們瞧瞧，偏偏她又帶不回來，鬧到最后丟臉的還是文女士！
不如不提！
文女士也已厘清頭緒，在她看來，自家女兒就是個光長年紀不長腦子的，可不能再跟她講那些小媳婦的事了，以免帶壞她。
要講就講點正面的例子！
文女士清了清嗓子，“萍萍媽媽說，萍萍的男朋友年年來這邊，而且從不空著手，人家到了萍萍家里，什么活都搶著干。”
這個可以有！
文女士得意地想著。
她一邊說，一邊還有意無意地去看林瑤臉上的表情，可惜她那傻閨女一點反應都沒有！
林瑤當然知道文女士為什么和她說這些，可她已然打定主意，裝聾作啞。
文女士一打開話匣子就有些收不住，“英英媽媽說，英英和她男朋友快結婚了，人家給的聘金是十八萬八！”
林瑤給一聲不吭埋頭吃飯的老林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還給自己也夾了塊，父女倆一起認真吃飯。
看起來，好像挺餓的…
文女士想到自家閨女很可能餓著肚子開了一上午的車，有些心疼，不過她沒忘記“正事”。
“還有鄰村的飛飛，比你小好幾歲呢，聽說也找男朋友了…”
本村的同鄰人說完了還要說鄰村的，簡直沒完沒了！
林瑤忍不住打斷她，“媽，菜都涼了，要不先把飯吃完再講？”
文女士臉色微變，“飯吃完我就要去干活了，誰有空整天在你邊上叨叨？你要知道，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
為她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林瑤索性把筷子一放，說道：“行！那您把話說完，我聽著。”
文女士被噎了一下，不滿道：“要不是你太不爭氣，我也不用費力氣和你說這么多。”
林瑤正色道：“媽，我并不是不找對象，只是還沒有找好，我總不可能隨隨便便找個男的帶回家來吧？”
這一點，文女士無法否認。
林瑤又道：“人家那些兒媳婦都是沒怎么讀書，早早地跟著男朋友同居了，所以早早地結婚生孩子。
我和她們不一樣，我現在在讀研，讀研的同時還要賺錢。
您覺得，我讀研丟了你的臉，還是賺錢買房買車丟了您的臉？”
那怎么是丟臉呢，文女士覺得自己自家閨女這么有本事，簡直太長臉了！
當然，要是能趕緊找個合適的對象，那就更長臉了！
林瑤話鋒一轉，“難道我還要學著她們，抽時間先生個孩子出來？”
文女士拍案而起，“你敢？”
林瑤絕對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她繼續下猛藥，“我真要是現在找好對象，就去給男方家里賺錢了，你白白把閨女養這么大，虧不虧？”
那確實挺虧的…總共一個女兒，她為什么要急著讓女兒嫁到別人家里去？
關鍵女兒嫁出去以后，家里就真的只剩她和老林了！
文女士的表情開始松動，她默默坐了回去。
林瑤涼嗖嗖說了句，“再說了，我生的孩子也不叫你奶奶，你眼紅別人當奶奶做什么？”
林瑤只是提醒文女士，作為女方家長，她不應該和他們一樣。
文女士像是被人踩了痛腳，臉色又是一變，斥責道：“你這個不孝女，就知道氣我！我恨不得早點把你嫁出去，省得礙我的眼！”
林瑤也不示弱，“您是不是我親媽，這么急著要把我嫁出去？要不是我親媽，我這就走，那一車的好東西我也要裝回去。”
“滾滾滾！”文女士說著說著又笑了出來，“就會耍嘴皮子，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
一場小小的風波總算過去，林瑤松了口氣，可惜的是等到她重新拿起筷子時，那些沒吃過幾口的菜真的涼了，涼透了。
吃完午飯，文女士就去廚房里忙活開了。
林瑤收拾好飯桌，正準備去廚房幫忙時，李仁海來電話了。
“林總…”李仁海的情緒有些低落，“你在杭州還是回老家了？”
杭州有很多公司上班到臘月廿九，年三十才正式放假，凌云也是如此，李仁海今天還要上班的。
林瑤調侃道：“是李老板吖，我回老家了，你還在杭州嗎？”
李仁海嘆了口氣，“我上班呢，秦弈那個狗東西，硬是把年終獎拖到今天才發。”
李仁海有時候特別大氣，特別好說話，有時候又固執得可怕，例如年終獎這件事。
為了拿到年終獎，他在凌云熬了一年又一年，令人嘆為觀止。
林瑤不禁失笑，“你還在乎他那點年終獎？”
李仁海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我這不是想知道，我在他心中究竟值多少年終獎嗎？”
林瑤追問一句，“多少？”
李仁海幾乎是從牙縫里迸出兩個字，“八百。”
“喲呵！”林瑤語氣夸張道：“今年的年終獎和去年相比，漲幅高達60，比我預計的好多了。”
李仁海苦笑，“你別取笑我。”
“我能笑你什么？我是真這么想。”林瑤不無感慨，“現在你們公司五六十號人，每人八百的話，得好幾萬塊呢，秦董事長大手筆啊。”
李仁海又笑了，“你想多了，新來的那些都是五百或三百，就我和小張八百。”
果然，秦董事長還是秦董事長。
林瑤感慨，“秦董事長還是很器重你的。”
李仁海哼了一聲，“器重個P，再說，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器重，我需要的是他的錢，有本事他拿錢來砸我啊！”
“這話，你應該和秦董事長講。”林瑤忽然問道：“你辭職了嗎？”
“咳咳！”李仁海清了清嗓子，“那個…其實，我打算領了明年的開門紅包再說。”
那意思就是，他還沒有辭職，并且不一定會辭職。
林瑤不明白他究意是什么想法，“年終獎八百，開門紅包最多一兩百，你犯得著嗎？”
李仁海不假思索道：“犯得著，八百是三位數，再加兩百就滿四位數了。我就想看看，他年終獎加開門紅包，能不能給我滿四位數！”
林瑤問他，“有意義嗎？”
李仁海還在嘴硬，“當然！”
林瑤震驚，“問題是，你現在是泥塘村的首富，望江樓的李老板，你手底下有一兩百個小兄弟，為了一兩百塊開門紅包不辭職，你是在搞笑嗎？”
李仁海沉默一會兒，才道：“我那望江樓，怕是開不成了。”
林瑤又是一驚，“發生什么事了？”
李仁海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泥塘村要拆遷了。”
拆遷！！！！！
拆遷這種事原本和李仁海或林瑤這樣外地來杭打工的人沒什么關系，可是李仁海選擇了創業，而且他居然是去泥塘村，先買房買地，再創業。
像泥塘村這種地方本就不適合開茶樓。
不過李仁海不用付房租，在茶樓里干活的也都是自己家里人，不論生意好、生意差，都不至于混不下去。
林瑤原以為，在不久的將來，李仁海會和他那幫子小兄弟一起，閑來無事喝喝茶、打打牌、曬曬太陽，提前過上退休生活。
誰知望江樓還沒有開業就遇到拆遷了。
拆遷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拆遷這兩個字幾乎已經等同于一夜暴富。
電話那頭，李仁海兀自長吁短嘆了一陣，又道：“我爸為了尋找好茶葉，把幾個產茶大省都跑了個遍。
我為了淘到好茶具，去了江西好幾趟，貨都訂下了，訂金也付了，就等開了年招兵買馬，結果他們說要拆遷！
我不說買房，光是裝修就花了百來萬，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裝修好的房子，他們居然說拆就要拆了。
我打算發展成千年老字號的望江樓，還特地買了附近好幾戶人家的空地，準備到時當停車場用。
誰知望江樓一天都沒有營業就要被拆遷了，我特么…我招誰惹誰了？”
林瑤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羨慕他，更不知道應該安慰他或是恭喜他，“我聽說好多人指望拆遷呢，偏偏輪不到，你卻輪到了，大概能賠多少？”
李仁海認真地想了想，“還沒這么快知道，不過，我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大的，地也是最多的，應該能翻倍吧。”
李仁海在泥塘村的總投入近千萬，他說能翻倍…
林瑤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辛辛苦苦賺的錢都用來補貼她的公司，賬上甚至還不到一百萬。
她不知道這樣拼死拼活，三年五載后，自己的公司能否有起色，而人家…
林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往好的方面想，別人開幾十年茶樓都未必能賺你這么多錢。
再說開茶樓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不了等你拿到拆遷款后，另外找個地方，再開一家更好的望江樓，豈不是更好？”
“不開了！”李仁海憤憤道：“為了開茶樓，我忙前忙后，結果卻是這樣！
受打擊了，不開了不開了，說什么都不開茶樓了！”
林瑤無語，他這算哪門子打擊？
李仁海之前買彩票中了一千五百萬，現在茶樓還沒開張，身家再度翻番，這樣的人居然還在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瑤什么都不想說，甚至想拉黑他。
李仁海懊惱道：“我爸怪我把他叫到杭州來，他還說我，做什么什么不成，不如跟他回家種地！”
或許對于老一輩來說，拆遷能賠到多少錢只是其次，重點還是孩子的前途。
也有可能他是在擔心李仁海手握巨款，飄了，所以故意打擊。
良久，林瑤沉吟道：“那你打算回家種地嗎？”
李仁海再次嘆了口氣，“我爸說，他現在只想種地。不過，就算真要種地也不用回老家啊，反正我老婆在杭州，我是不可能回老家去的！”
李仁海忽然問了句，“你說，我真要是去種地，能有前途嗎？”
林瑤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反問一句，“你說的是搞大棚蔬菜嗎？”
李仁海想了想，說道：“我聽說杭州市場上的蔬菜都是外地運過來的，要是我在江邊搞個農場…種點有機蔬菜賣到杭州，應該會不錯吧？”
林瑤哪懂有機蔬菜？
不過，李仁海的老婆是財務總監，他的事輪得到林瑤操心嗎？
輪不到的！
再說李仁海口口聲聲要把望江樓做成千年老字號的人，他不可能好端端去種菜。
她順著李仁海的話說道：“不錯啊，你爸不是愛種地嗎？那就讓他種地，讓你媽在邊上養點雞、鴨、鵝，這樣一來，種地的肥料有了，養雞鴨鵝的飼料也有了。
誒，你還可以試試稻田養魚什么的，到時候找人去你那里現捉、現殺、現烤，這樣農家樂也搞起來了！”
“對對對，農家樂！”李仁海猛地一拍腦門，激動不已道：“然后我訂的那點茶葉、茶具都能用上！我會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
林瑤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她只是隨口說說，給李仁海解解悶而已，李仁海當真了？
“你真準備搞農家樂？”
“沒錯，我要搞個大大的農場，讓我爸種菜、種瓜、種果樹，讓我媽養雞、養鴨、養鵝、養魚…我自己搞休閑農家樂，能釣魚、能燒烤、還能喝茶那種！”李仁海一改先前的頹廢，意氣風發、豪氣干云道：“我還要找江邊的地，名字還叫望江樓！”
林瑤心里的震驚不亞于得知李仁中彩票那次，“你這是，準備搞大了？”
李仁海的回答無比肯定，“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