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剛剛搭上臘月的頭,就連下了三天的雪,家家戶戶的屋頂全都像蓋上了一層白色的被褥,院子里的樹也都被大雪壓彎了脊背。
村子里的道路被大雪掩埋,附近田地里的油菜和冬小麥全都埋在大雪之下。
池塘里的水結成很厚的冰,婦人們來池塘這漿洗,還得翻開旁邊的積雪搬出幾塊大大的石頭扔到冰面上,強行砸開一個窟窿,再拿手里的棒槌順著那窟窿的蜘蛛網狀的裂紋用力捶打,捶打出更大的空間,碎冰咔嚓著漂浮在水面,露出底下清澈的池塘水,因為溫度太低,那水仿佛還在冒著氣。
早飯后的池塘邊,圍了一圈浣衣的婦人,還有些半大小子無所畏懼,在結了冰的水面溜冰。
誰要是滑得又快又穩,還能從池塘這邊一口氣溜到對面,就能得到小伙伴們的羨慕和佩服,還能贏到對方口兜里的那把糖豆子。
婦人們在附近浣衣,照例拉著家常話,偶爾抽空朝冰面那邊呵斥幾句自家小孩:“短命鬼莫要玩冰,待會冰破摔下去淹不死你個兔崽子!”
往往啐了幾口就又把這事丟到一邊,扭頭去跟其他婦人們接著拉家常去了。
連下了三天的大雪,村子里幾乎是沒人走動,只能待在家里烤火做家務,這可把這些婦人們憋壞了。
今個終于天晴,還不趕緊出來嘮嗑,順便把積壓了三天的衣裳搬出來一并洗了。
楊華忠自打下雪的第二天就開始坐不住。
那一年下大雪壓垮了村里好幾戶人家的屋子,連帶著還死了人。
這件事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他一直沒能忘。
今年下雪的第二天,楊華忠見雪的勢頭沒有明顯減弱,冒著風雪挨家挨戶去叮囑他們要隨時留意家中屋頂,哪里不對勁立馬就要搬離,千萬不能抱著僥幸的心理。
孫氏心疼他,讓他別啥事都親力親為,可以讓幾位村老幫著一塊兒去登門說這事兒。
楊華忠卻沒有,他沒有的原因有兩個。
一來是幾位村老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這樣惡劣的天氣讓他們幾個老漢出去跑,容易摔倒,也容易生病。
再次,他擔心村老們說不清楚,不能準確表達出事情的嚴重性。
于是,他親力親為,自己一家一戶的跑,去跟他們細細叮囑。
遇到那些明事理的人家,感念楊里正的好意,還會倒碗熱茶,拉到火爐子邊去烤會手。
趕上一些啥事都不講究的人家,別說熱茶和烤火了,連句感謝的話都討不到。
甚至,有的人還要拉住楊華忠跟他這打聽上回淹水救濟糧的事兒。
“咋還不下來?這都要過年了,家里就等著救濟糧下鍋呢!”
“朝廷是不是不管咱老百姓死活了?還是官府貪污了?你是里正,你可得幫咱去問問吶…”
好話落不到半句,還落了一身埋怨,一身疲憊。
好在楊華忠本就不是沖著那些去的,他要做的就是把防范的意識傳遞下去,如此便是盡到了他身為一個里正的職責。
至于救濟糧的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里正,那是朝廷和衙門的事,他也只能等。
再說另一邊,楊若晴和駱風棠在營地逗留了三天,終于帶著那頭母山羊和小羊羔回村了。
鑒于之前她跟家里人說是陪紅袖去了北邊的老家,所以這趟回村為了不引起懷疑,兩口子還故意繞了一段路從村口大路那端過來。
“酸酸日子,我這趟離家到回來,才半個月,半個月就去了個來回,會不會引起懷疑啊?”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楊若晴忍不住問駱風棠。
駱風棠看了她一眼,眼底都是無奈。
她離開的半個月對他來說,比半年還要久,還要煎熬。
“不會的,”他說,“我希望這樣的事情是最后一次,別忘了你的誓言。”
提到誓言二字時,他目光特意掃了她好幾眼,從頭到腳。
楊若晴的臉頓時就紅了,她想起了自己立下的那個最最最‘惡毒’的誓言。
“哎呀,人家都記得的嘛,你就不要再提那個誓言了嘛!”
她知道自己這一撒嬌,他準吃這套。
果然,他故意緊繃的臉頓時就破功了,無奈的嘆口氣,抬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好好,我不提了,趕緊回家吧,這雪晃得眼睛花。”
確實,到處都是雪,白茫茫一片,對于文人墨客來說這確實有詩情畫意。
但對于他們這些‘粗人’來說,只會說幾句:窩草,好冷,白花花的眼都給晃瞎啦!
兩人剛走進家里院子,就看到家里院子里地上堆滿了雪,雪把那條通往堂屋的路都給埋住了。
雪地里還有一串歪歪扭扭的大腳印,看這大腳印就知道要么是駱鐵匠的,要么就是楊華忠的。
楊若晴覺得奇怪。
不管是大伯還是爹,他們都是勤快的人,院子里積雪這么厚都影響了走路,他們不管咋樣肯定都要鏟雪。
哪怕來不及鏟其他地方,至少也得把這條主干路給鏟出來才正常。
“八成是太忙了,還沒顧得上,畢竟要照顧兩個小孩子。”
駱風棠應該是跟楊若晴有了同樣的疑惑,但疑惑之后他隨即又找到了最好的解釋。
楊若晴點點頭,“應該是的,兩個娃兒要照顧,家里還有其他的事兒,騰不出手也是正常。這會子咱回來了,咱自個來鏟雪就是了。”
駱風棠點頭,待會他自己就能鏟,用不著她費力。
兩口子踩著齊膝深的雪進了院子,直奔堂屋。
堂屋里冷冷冰冰的,沒有生火爐子,也沒有看到人。
兩個人又來到后院,后院的雪同樣也沒有清理。
再到自己的小院,小院里同樣如此。
“棠伢子,你先去安置母山羊母子,我去大媽那屋找他們。”
兩口子不在家,為了更方便的照顧孩子們,倆孩子的搖籃和相關衣物早就搬去了王翠蓮那屋呢。
“好,我安置好山羊就去找你們。”
“還有啊,”楊若晴又喊住了駱風棠,“多給山羊母子弄些干草,這天太冷了,別凍壞了它們。”
駱風棠笑了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