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術科,檢測室內。
盧薇薇的提問也是大家目前最想知道的結果。
顧晨雙手負背,也是來回走上兩圈,嘴里念念碎道:“按理來說,人死亡時,心跳停止,血液也不再流動,代謝歷程也全部停止。”
“于是肝臟破壞酒精和麻醉鎮痛劑的作用也隨之停頓。”
“可是…可是這類藥物在血液、尿液和組織中,大致都能保持不變,直到最后才被腐敗過程破壞。”
回頭瞥了眼高川楓,顧晨又道:“但是就你檢測結果描述的情況來看,如果尸體經過短短四十八小時,但并不會腐敗得非常嚴重,這表示組織尚未出現化學變化。”
“是這個道理。”高川楓完全同意顧晨的意見,也是淡淡說道:
“這個奧施康定就如你剛才解釋的那樣,它是一種麻醉鎮痛劑,攝取后,在所有人體組織里都找得到,不過主要會在血液和肝臟中。”
“但是,人死的時候,藥物含量會在體內保持不變,所以這些都可以經由檢測得知。”
“可就是酒精這個東西,可能稍微有點棘手,因為有些尸體在腐敗過程會生成酒精。”
“腐敗過程中產生酒精?”聽高川楓這么一說,盧薇薇頓時來了興趣,直接說道:
“那依照你描述的情節,由于腐敗程度不足,還不至于出現這種現象對嗎?”
“即使真的發生了,其實也有辦法解決。”還不等高川楓開口,顧晨則直接插嘴道:“我們也可以從眼晴抽取玻璃狀液。”
“眼睛抽取玻璃狀液?”一聽顧晨這說法,盧薇薇更懵了。
這玩意兒自己壓根沒聽過。
但顧晨卻是耐心解釋:“玻璃狀液,也就是vitreousfluid,這是眼球內部的膠狀流質,所含酒精水平的變化,往往比血中含量遲滯兩個小時左右。”
“這表示不論在哪個時點,玻璃狀液的酒精含量都反映出兩個小時之前的狀況。”
“所以尸體腐敗之初,玻璃狀液并不會受到影響,而且尸體被泡在低溫水中四十八小時,肯定仍然保持原樣。”
瞥了眼身邊的高川楓,顧晨則又道:“所以法醫在檢驗時不會遇上問題,是可以測得被害人死亡時,血液中含有多少奧施康定和酒精。”
“嗯。”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盧薇薇還是虛心求教道:“那么顧師弟,這些數值有什么用處?能否借此斷定死者是死于藥物或溺水?還有到底是遭到謀殺或者是意外溺斃?”
顧晨沉思了幾秒,并沒有立刻作答。
一旁的高川楓也陷入沉思。
但片刻之后,顧晨卻先于高川楓回答道:“據我所知,酒精加上奧施康定是一種非常危險的組合。”
“一般來說,加乘作用會抑制腦部的呼吸中樞,并造成室息死亡。”
“而這兩種成分若單獨存在,通常還不足以危及性命,然而只要同時出現中等含量,就有可能致人于死地。”
“可是…”猶豫了一下,顧晨也是謹慎著道:“可是這個鄒強,平時有沒有住在別墅里的情況,這個我們目前還不清楚,需要徐方志和別墅老板才知道,這個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但是,不論這起命案是出于意外,自殺或是他殺,在我看來,并沒有兩樣。”
“也許我們很難分辨死者的真正死因,也許只能判定死者體內的酒精和施康定含量都很高,而且是溺水死亡的。”
“但是,我們若在尸體的手臂、腿部或身體其他部位找到瘀傷,那么或許還有其他可能。”
“包括可以由此推斷出死者鄒強曾經遭受重擊,或者行動受到某種形式的約束,這個情況下,案情就有可能朝著兇殺方向發展。”
“沒錯。”聽聞顧晨說辭,王警官瞥了眼身邊的高川楓,又問:“那你有沒有檢查出,死者鄒強身體上的其他異樣?”
“這個…”高川楓一時間還不好下定論,于是主動折返過去,繼續說道:“讓我再看看。”
“嗯,好吧。”王警官默默點頭,也是雙手抱胸道:“按理來說,倘若這兩種藥物的含量都足以致命,那么表示死者鄒強有可能在溺水之前就已經喪命。”
“但話又說回來,要是含量還沒有高到會讓人中毒,那這些推斷也就完全不算數了,對吧?”
“是的。”顧晨同意王警官意見,也是道出自己的看法:
“道理很簡單,因為兇殺、自殺、意外用藥過量和溺水,在驗尸時看起來完全沒兩樣。”
瞥了眼正在對鄒強尸體做全面檢測的高川楓,顧晨又道:“而法醫必須判定的極高難度事項之一,就是鄒強是否死于溺水。”
“這點往往不好斷定,因為尸體泡在水中48小時,可以想象,肺部會充滿積水。”
“然而這不過是種被動歷程,因為空氣會滲出,水分則會滲入。”
“呃…”被顧晨這么一說,盧薇薇則有些擔憂道:
“那么如果是這樣,我們會檢視哪些事項來確定被害人鄒強是死于溺斃而非藥物過量呢?”
顧晨默默點頭,走到眾人面前,繼續發表看法道:
“一般來說,溺水的人會為了呼吸空氣而掙扎,同時吸入水中所含物質,包括水、泥土、殘屑、纖小動物和植物材料。”
“如果別墅的洗澡間浴缸是第一現場的話,那么這些物質或許可以大部分排除。”
“而如果這是一種被動過程,那么在肺部深處就找不到這類物質。”
走到高川楓面前,顧晨又道:“再者,我們可以尋找證據來確認死者曾經奮力掙扎,希望能夠呼吸到空氣。”
“當受害者用力深深吸氣,還有當水及碎屑都被吸進肺中,加上伴隨而來的咳嗽痙攣現象,此時他的喉嚨和氣道組織都會受損。”
“而在鼻子、喉部、氣道和肺臟的內襯組織,也都能夠找到創傷和出血證據。”
回頭看向盧薇薇,顧晨也是笑孜孜道:“所以你就能明白,單單在被害人體內發現藥物,其實并不能告訴我們實際死因和死亡方式。”
“我們還必須檢視其他事項,而死者體內的藥物含量,是能幫助我們判別其成分是否達到致命水平,或只是死亡的部分肇因而已。”
“畢竟瘀傷和身體其他創傷要素,有可能也會引導我們朝他殺方向去偵辦。”
“因為意外和自殺案件較少發生這類情況,所以肺部積水,無法作為溺斃的診斷依據。”
“不過就我在之前討論的其他所有事項,全都隱指死者很有可能是溺水斃命。”
“然而由此依然不能判定那是意外、自殺或兇殺案件。”
“是的。”盧薇薇默默點頭,也是同意著說道:“你前面說過,這些狀況在驗尸時看來并沒有不一樣的地方。”
“這種事發經過,往往得靠進一步調查才能判定。”
“所以…”
瞥了眼正在忙碌的高川楓,盧薇薇又道:“所以高川楓,你檢查出了什么沒?”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傷口。”高川楓將手術燈光關閉,也是長舒一口氣道:
“看來我只能從他體內所含的那些劑量入手了,看看是否是因為這些劑量引起的死亡,從而導致他實在浴缸里。”
“也只能這樣了。”顧晨默默點頭,感覺目前來說,檢測也只能到此為止。
但如果檢測內體的藥物劑量超標,可以證明是導致絡腮胡鄒強死亡的原因,顧晨或許還能判定死亡動機。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需要搞清楚,鄒強為什么會出現在藍山別墅里。
而且鄒強消失的這段時間內,他到底跟多少人接觸過,這些都需要進一步調查。
由于天色已晚,顧晨又在值夜勤。
很多事情需要明天何俊超幫忙。
因此顧晨跟高川楓這邊道別之后,便帶著王警官和盧薇薇,直接返回芙蓉分局。
翌日清晨。
天氣就跟顧晨的心情一樣,陰沉沉的。
由于昨晚值夜班,盧薇薇和王警官都困得不行。
而之后前去幫忙的丁警官,吳小峰還有吉喆幾人,大家也都疲憊不堪。
因此三組辦公室只有工具人何俊超精神最好。
待何俊超屁股剛坐下,顧晨則直接走到他身邊。
“何師兄,情況昨天已經用簡報形式發給你,不知道你看了沒?”
“今天起床時看見了,怎么?要調查鄒強的去向對嗎?”何俊超問。
顧晨默默點頭:“越詳細越好,最好能夠將他死亡前的情況調查出來。”
“我們昨晚將鄒強尸體帶到市局技術科檢測,也驗證了他的死亡時間是在48小時之前。”
“也就是兩天前的晚上,可是之前他去過哪里?跟誰接觸過,到底有沒有飲酒,這些我們都無法掌握,所以只能靠你了。”
“沒問題。”顧晨這么一說,何俊超頓時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
有時候做工具人,也是一種光榮的體現。
拍拍胸膛,何俊超也是自信滿滿道:“這個交給我就好了,你昨天值夜班,先去休息一下,等找到線索我在告訴你。”
“行。”顧晨默默點頭,離開了。
然而到了上午10點,顧晨一直看著何俊超各種操作,很認真的樣子。
但卻始終沒有叫自己。
而盧薇薇和王警官,也主動放棄了半天的調休,主動來到辦公室上班。
見何俊超依舊在忙忙碌碌,盧薇薇不由好奇問他:“何俊超,你倒是有沒有搞定?”
“奇怪了。”何俊超一臉沮喪,也是回頭看向顧晨道:“這不對勁啊。”
“怎么不對勁?”顧晨問。
何俊超搖搖腦袋:“按理來說,這個鄒強的日常,都應該出現在一些監控當中。”
“可奇怪的是,他經過的監控斷斷續續,很難連成一條完整的路線。”
“很多能夠抓拍到他的地方,都只是在監控盲區的邊緣。”
“所以說…他在死亡前的那段時間,行蹤有些不正常對嗎?”顧晨問。
“差不多這意思吧。”何俊超也是點頭同意,又道:“而且我調去了更早調監控錄像,從之前的監控錄像中,我發現這個鄒強的行動規律也很正常,該去的地方都會去。”
“可就在他帶著徐方志,還有你跟盧薇薇去過兇宅之后,他的行蹤就開始變得詭異起來,似乎是有意在避開監控。”
“真的假的?”聽何俊超這么一說,還牽扯到自己跟顧晨,盧薇薇立馬走到何俊超身邊問:
“那按你這么個說法,鄒強之前的行蹤一直很正常,但之后在我們從兇宅出來后就開始發生變化,那這豈不是證明,他的行蹤異常,好像跟我們有關?”
“這又不是我非要這么說,這事實就是如此嘛。”何俊超也不想反駁什么,自己畢竟是實事求是。
盧薇薇這下有些迷茫,弱弱的看向顧晨,問道:“顧師弟,你覺得那天的鄒強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嗎?”
“也是有的。”顧晨呆呆的看向電腦,也是沉思著說。
盧薇薇聞言,趕緊折返回座位,面對顧晨詢問道:“那你當時發現了什么?”
“爛尾樓。”顧晨說。
“爛尾樓?”盧薇薇有點沒聽明白,又問:“這跟爛尾樓有什么關系?”
顧晨扭頭看向盧薇薇,也是一臉認真的道:“難道你沒發現,鄒強之前剛見我們時的態度,到后面跟我們交流的態度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一樣的地方?這我得好好想想。”感覺顧晨話里有話,盧薇薇撓撓后腦,也開始努力思考。
片刻之后,盧薇薇啊道:“他鄒強之前對我們的態度比較冷淡,但之后在你顧師弟的討論之中,漸漸有點對你刮目相看的意思,是這個嗎?”
“這也算吧,但不是重點。”感覺盧薇薇并沒有發現自己想說的東西,也是顧晨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道:
“其實在我跟他聊到爛尾樓的時候,鄒強的情緒還算平穩,但是當我跟他聊到爛尾樓如果不漲價,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時,鄒強的情緒忽然間激動起來。”
“那種態度的明顯變化,我當時就有注意到,感覺這個鄒強應該是將某些事情藏在心里。”
頓了頓,顧晨又道:“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感覺他跟藍山別墅對面的那片爛尾樓老板似乎有些關聯。”
“畢竟那片爛尾樓盤,是藍山別墅老板的爛攤子,但鄒強卻過于緊張。”
“尤其是我提到那些爛尾樓再無機會的時候…”
“對對對,他是有很明顯的態度變化。”也就在顧晨說道此處,盧薇薇也點頭同意道:
“當時我也有注意,但沒怎么在意,可現在回想一下,如果是當時我們的說辭,讓他感覺情緒復雜。”
“那么之后他的行蹤一度變得很迷,或許也跟那次談話有關,或許這才是關鍵。”
“所以…”
王警官看向二人,也是不由吐槽著說:“所以你們的意見是…”
“鄒強跟藍山別墅房東有著莫大關系。”顧晨和盧薇薇異口同聲。
兩人都想一塊去了。
王警官托腮思考,有些茫然:“這個還真有點意思哈,藍山別墅房東,也就是那片爛尾樓盤的股東老板,他無法東山再起,無法將那片爛尾樓問題解決,關他鄒強什么關系?”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他鄒強不就是個房屋中介嗎?兩者之間應該是合作關系吧?不然也不會幫著給徐方志開門。”
“問題就出在這里啊。”事到如今,盧薇薇似乎也看出了端倪。
站起身,環顧四周,盧薇薇一臉淡然的道:“所以依我看,這個鄒強很不簡單,或許這個爛尾樓,也有他的利益在里面。”
“沒準,我是假設說,或許他有在爛尾樓里購買樓盤的可能,然后資金上交,爛尾樓盤卻遲遲不能交付。”
“或許之前那樓盤老板還會忽悠他,很快就能完成收房,但是那天顧晨那樣一說,可能是鄒強感覺收房無望吧,所以開始情緒崩潰?”
“有這種可能性。”盧薇薇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顧晨也是點頭默許。
畢竟,這也是自己最直觀的看法。
王警官有些不解道:“可爛尾樓盤無法復盤,他還幫著樓盤老板干起中介,幫他帶兇宅試睡主播去別墅直播。”
“那按理來說,如果爛尾樓盤的老板無法兌現爛尾樓盤復盤的承諾,那這套藍山獨棟別墅一旦賣掉,鄒強也完全可以找他要錢啊,這并不矛盾。”
“可能這就是問題所在吧。”顧晨抬頭看著天花板,也是若有所思道:“所以我現在很想知道,這房東老板到底什么來路?他是否跟鄒強之間有著許多利益瓜葛?”
帶著疑問,顧晨又將目光投向了何俊超。
何俊超弱弱的問:“所以,現在的調查中心在爛尾樓老板那里?”
顧晨默默點頭:“鄒強之前消失過,別墅房東老板聯系不上鄒強,所以徐方志是根據電話,主動上面取來的別墅鑰匙。”
“所以你可以從這點入手,查一查這個別墅房東最近的狀態。”
在顧晨看來,能把樓盤做爛尾的都是狠人,至少這個別墅房東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