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一下就炸跳起來,“老精怪,你在圣人面前,胡說什么?”
“我哪里胡說了?”高力士忿忿道,“圣人發問,臣如實照說。哪里有錯?”
“圣人的原話是,說事。”陳玄禮一板一眼道,“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便是。張口就來一句該殺,這是你該定奪的事情嗎?這是圣人的權力所在!”
“實話實說,王爍就是該殺!”
“關你屁事!你管得著嗎?”
兩人當著皇帝的面,給吵了起來。
李隆基以手撫額表情郁悶,簡直無語凝噎,喃喃道:“這兩個老東西,竟像頑童一樣在朕面前吵鬧。要不朕一頓亂棒把他們打出去算了?”
兩人立刻收聲,乖乖的拱手拜了下來。
李隆基冷冷的看著他們,“不吵了?”
“回陛下,臣不敢。”
“那繼續說事。”李隆基坐直了身體,“力士,王爍因何該殺?”
“回陛下。”高力士道,“王爍當眾抗拒執行,政事堂發出的宰相牒令。為此,他還在鬧市之中,當街縱馬揮槊打翻了右郎將段子璋,致其暈厥落馬。僅此一項,就足以將他罷官免職,以儆效尤。”
“要我說,要罷先罷你!”陳玄禮氣乎乎的道,“把你這個老精怪,趕回老家去養羊喂豬!”
“陳玄禮,我向圣人稟報,你為何老要插嘴?”高力士忿然道,“要不你先退下!”
陳玄禮拍著自己的胸甲,“是圣人特意將我留下,一起商議此事。你有什么資格,叫我退下?”
“算了,讓他說。”李隆基抬手指著陳玄禮,“看他能說什么花樣來。”
“陛下,臣以為。”陳玄禮抱拳一拜,說道,“要是我麾下的兵將,敢帶著我手下的精銳越騎團去給他人當看門狗,我早就揍得他爺娘都不認識他了。還會給他機會帶著外人,打上自己的門來?要我說,王爍簡直太懦弱了,這樣的性格與作派,是帶不好兵的。臣請命,派臣前去好生調教于他!”
李隆基聞言,嘴唇和鼻翼都聳到了一起,表情那叫一個古怪,“你的意思是,他下手太輕了?”
“啊,對。”陳玄禮道,“大唐的軍隊里,哪能容得下胳膊肘兒向外拐的反骨兒?依著我,對準腦門一槊下去兩個窟窿,最省事。”
李隆基和高力士面面相覷,兩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無語。
陳玄禮拿皇帝沒輒,但拿高力士開刀總沒問題。看到他這副表情,陳玄禮不滿的叫道:“我說錯了嗎?”
“你對,你都對。”高力士歪過了頭去,都不想與之爭執。
李隆基兀自好笑,老東西,就知道在朕面前耍寶!
“你知道就好!”陳玄禮得了便宜又賣乖,繼續道,“至于抗拒政事堂的牒令,這算什么?王爍奉是的圣人敕令在辦差,難不成你認為,右相的命令還能大過圣人的敕令了?”
“陳玄禮,你夠了!”高力士喝道,“這可是你說的,不關我事!”
“哎,行了!”李隆基道,“你們兩個就不用合起伙來,在朕面前裝演了。都演了四十多年了,累不累?”
“臣不敢!”兩人連忙彎腰拜下。
“力士,雖然你語出驚人,但是朕知道,你一向很喜歡王爍。現在,也是竭力想要保他。”李隆基說道,“他抗拒執行右相的命令,又當街打翻段子璋,其中的緣由不用你說,朕也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那小子率性,他的心思沒那么難猜。”
“陛下英明…”
既然都已經被皇帝一眼看穿,高力士和陳玄禮也就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朕想問你的是,那個海棠的事情,他是個什么態度?”李隆基問道。
高力士猶豫了片刻,說道:“臣勸過他了。但是他…”
“直說無妨。”
“他非常堅決的說,他不想放棄。”高力士道,“這一點,他當真該殺!”
“他知道,海棠是周子諒之女?”
“回陛下,他知道。”
李隆基皺了皺眉,“那他的理由呢?”
高力士說道:“他用一句,來自駙馬薛履謙之女薛畫眉的話,回復了老奴。那句話是這樣說的:有些事情做了,可能會后悔一陣子。但如果不做,肯定會后悔一輩子。”
“薛畫眉?就是前不久被樂城帶進宮里治傷的那個小女孩兒?”
“回陛下,就是她。”
“朕聽說,她是為了給樂城擋刀,才受的傷。”李隆基點了點頭,“小小年紀,竟有這等勇氣和見識,不錯。”
陳玄禮見縫插針,“陛下,薛畫眉該賞。”
“嗯,她救了朕的女兒,當然要賞。”李隆基說道,“要不,朕賞她個如意郎君?”
“陛下…”高力士連忙提醒道,“畫眉姑娘虛歲十四,還未曾及笄。”
“這么小?”李隆基微微一愣,“那就過兩年再說吧!”
陳玄禮在一旁暗自詭笑,一下就將話題轉移了!
“剛說到哪兒了?”李隆基問道。
“陛下,正說海棠的事情。”
“哦…”李隆基眨巴著眼睛,“雖然當年,是朕親自下令杖責流放了周子諒,但是常言道禍不及妻兒,朕倒是無心牽責于海棠。當初她去給樂城做了貼身侍婢,朕也沒有多言。但按常理來講,海棠本人會有可能會因此懷恨在心。如今她誤入岐途,難說不是這樣的心思在作怪。”
“如此說來,確是一個隱患。”陳玄禮這一次是幫理不幫親了,直言道,“陛下,既然她執迷不悟,那就該因罪處罰,不能再對她法外開恩提出特赦。”
“力士,你說呢?”李隆基問道。
“陛下,老奴以為…”高力士猶豫了一下,說道,“那一日虢國夫人說的話,有道理。”
“哪一句?”
高力士道:“虢國夫人說,海棠本性不壞良心未泯,并且已有悔改之心。如果給她機會,她會努力的去做一個好人。律法與道德存在的意義,不也就是為了懲罰罪惡,導人向善嗎?”
李隆基皺了皺眉,“虢國夫人應該是,轉述的王爍的話。”
“應該是。”
陳玄禮想了一想,說道:“陛下,這話確是在理。陛下治理天下,重在教化。如果能讓壞人變作好人,這才是教化最大的成功之處。”
“這么說,你也贊成,特赦海棠了?”
“臣贊成。”
“老滑頭!”李隆基笑了,“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陛下,臣之前的話是為了陛下的安全考慮,那是臣的職責所在。”陳玄禮道,“但是聽了高將軍這一番話,臣覺得更為在理。那是設身處地的在為圣人的千秋名聲而著想,似乎更為高尚。”
高力士都樂了,“這跟高尚有什么關系?”
“你又嫌棄我讀書少,沒有你能說會道唄?”陳玄禮冷笑,“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像你,拐彎抹角古里古怪!”
“陳玄禮,你會不會說話?”
“確實沒你會說!”
“行了,別吵了!”李隆基做出一副十分頭疼的表情,“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陛下!”陳玄禮忙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臣忘了稟報!”
嗬,終于要亮出壓箱底的東西了?——李隆基和高力士,同是這樣的神情。
“講。”
陳玄禮忙道:“王爍大破祅祠,發現了一個大到驚人的寶庫,里面全是亞里斯非法聚斂的賊贓。按律,這些賊贓都要充公。”
李隆基的眼睛,亮了。
“寶庫,大到驚人?”他笑了笑,“莫非,比朕的大盈庫和瓊林庫還要大?”
陳玄禮深吸了一口,正色道:“陛下,那可真是說不準!”
李隆基的表情都變了,“這個混蛋亞里斯,竟敢這么有錢?”
竟敢?
陳玄禮和高力士都暗自發笑。
“馬上查封。”
“喏!”陳玄禮大聲應命,小聲問道,“什么時候搬來?”
李隆基拂袖而去。
“立刻去搬。”
高力士替皇帝回了一句,連忙追著皇帝的腳后跟就走了。
“老精怪…”
陳玄禮笑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錢最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