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歸肆把王爍的流星颯喂養得很好。歇息了一夜,這匹寶馬腳力十足,載著王爍很快就登上了驪山。
王爍直接來到了虢國夫人的那棟小樓前,看到這里一些人正在忙著整點車馬,看似準備出行。
王爍想起昨天說過的話,虢國夫人這大概是準備要下山去長安。
沒辦法,這件事情還得是找她幫忙。只好強人所難了。
正要請人通報,虢國夫人從小樓里出來了。一眼見到王爍,她面露微訝之色,“王公子去而復返,必有要事?”
王爍上前施了一禮,誠肯道“不瞞夫人,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請夫人幫忙。”
虢國夫人笑了一笑,“進來,坐下說吧!”
她顯然猜到了這不會是一件簡單而容易的事情,于是置辦茶水做好了促膝長談的準備。她還叫手下的奴婢們暫緩準備出行,速去準備午飯。
雖然虢國夫人在歷史上的名聲并不太好,但現在王爍感覺,她其實挺聰明的,并且還挺講義氣。
其實,很多的歷史人物往往是因為一兩件事情,或者是最后的結局,再或者是后人的輿論,而被貼上了醒目的標簽。
但實際上,這世上的大活人不是舞臺上的戲劇角色,不是一句簡單的“好人還是壞人”、“正派還是反派”就能準確形容的。
人性,大約就是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所以這世上最多的,就是介于真正的好人和真正的壞人之間的那一類,“中間人”。
王爍從沒想過要做一個沒有瑕疵的圣人,更不會讓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他只想做一個簡單一點的“中間人”,像每一個凡夫俗子那樣。
虢國夫人,應該也在此類。
品嘗過茶水之后,虢國夫人就開門見山,“王公子有什么事情,就照直說吧?”
“我可能,會要耽誤夫人下山的時間。”王爍道。
“又不是什么緊要之事,我早一點去或者晚一點去,都沒有關系。”虢國夫人淡淡的微笑,“王公子,請說吧!”
“我想拜托夫人帶我進入華清宮,去面見圣人。”王爍說道。
“這并不難。”虢國夫人微微皺眉,“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可以進宮見到圣人。”
王爍輕嘆了一聲,“就怕圣人猜到我的來意,不肯見我。或者是,高阿爺早就提前把我給擋住了,不會讓我再去打擾圣人。”
“看來,你是為了楊慎矜的事情?”
“沒錯。”
虢國夫人沉默了片刻,表情有些嚴肅,“王公子,為何偏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
王爍笑了笑,“沒辦法,我生就了這樣一副執拗的性子。”
“你和楊慎矜有何深交?他值得你,為他這么去做嗎?”虢國夫人問道。
王爍搖了搖頭,“在這件案子之前,我根本就沒見過他,更談不上有什么交情。就像,之前遇到的海棠與錢三一樣。”
提到海棠與錢三,虢國夫人的神情略微一動,然后就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們兩個現在不知道去了哪里,過得怎樣?”
王爍也露出了笑容,并且拱起手來,“說起來,我都還沒有答謝夫人的鼎力相助。現在,就請夫人受我一拜。”
“好呀!”虢國夫人笑了,“那我可就,坦然受之了!”
于是,王爍正兒八經的對虢國夫人拜了一禮。
虢國夫人倒也還了禮,微笑道“我一介女流,沒有王公子這樣的見識與心胸。雖然我不知道王公子真正追求的是什么,但是現在我感覺,能夠幫助他人,其實也是一件挺快樂的事情。”
“古人也云,助人為樂嘛!”王爍笑了笑,說道“但是幫助楊慎矜,其實也是在幫助我們自己。”
虢國夫人顯然挺喜歡“我們自己”這樣的一個說法,她笑了一笑,說道“愿聽公子細說指教。”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說見外的話。”王爍道,“右相年歲已高,早晚當要有人取而代之。如今看來,楊御史頗有希望。他本人,也頗有這方面的想法。”
虢國夫人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大自然,她略略尷尬的笑了一笑,“這話,言之過早吧?”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王爍道,“關鍵是,現在楊御史雖然屈從于右相,但并不得志,也不受信任。右相對于楊御史,是既用著也防著。這一點,夫人心中應該有數。”
虢國夫人不動聲色,“公子繼續說下去。”
“楊御史敢和我并馬一同上驪山,就是做出了某一種選擇。”王爍道,“他在右相那里,會越發的受到猜忌與掣肘了。”
“哎…”虢國夫人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實不相瞞,我和楊釗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吵了起來。他太沖動了,做事不顧后果。”
“當時我也勸過他的。”王爍道,“但他不容置疑的說,我意已決。”
“他說得輕松!”虢國夫人苦笑一聲,“如今右相權勢滔天,公然與之反目,豈是好事?”
王爍想了一想,說道“夫人此行下山,就是想要去勸服楊御史,讓他努力去修補他和右相的關系嗎?”
虢國夫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不敢欺瞞王公子,我正是此意。”
“夫人這么做,是對的。”王爍點了點頭,“我十分理解。”
“如今在圣人的心目當中,右相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虢國夫人小聲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我勸王公子,也莫要再造次了。否則,萬一圣人因此而牽怒于你,那可就大不妙了!”
王爍沉默了片刻,說道“昨天有一位智者,說的一句話提醒了我。”
“什么話?”
王爍道“他說,在京城,別的官員都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渾渾噩噩的混日子不思作為;要么就乖乖的投靠右相。而我只有另一個唯一的選擇,那就是,與右相抗爭到底!”
虢國夫人先是微微一驚,然后沉默的尋思了片刻,又點了點頭,“這話,倒也不無道理。”
“重點是,朝廷是圣人的朝廷,不能變成右相一個人的朝廷。”王爍道,“如果整個朝廷上面都沒有了反對右相的聲音,那我相信,這個局面也不會是圣人想要看到的。”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啊…”虢國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恍然大悟一般的點了點頭,“圣人用右相來處理朝政、控制百官,難道,圣人就真的一點都不需要,防著右相嗎?”
“沒錯,正是此理!”王爍道,“如果最該與右相做對的一些人,都不夠堅定了。那么,圣人還能用誰去監督與提防右相呢?”
虢國夫人的眼睛一亮,“公子的意思是,楊釗應該堅定的站在圣人的一邊,去幫圣人監督與提防右相?”
“沒錯。”王爍道,“我與楊御史,都必須堅定的站在圣人的一邊。有些事,可以暫時屈從于右相。但也有一些事情,絕對不能妥協!”
虢國夫人微微皺眉,“楊慎矜的事情,算是哪一種?”
“不可妥協。”王爍道,“楊慎矜的父親楊崇禮,為大唐工作到九十歲高齡方才秩仕。他們兄弟三人子承父業打理國家財政,能力卓著、勞苦功高。他們是對這個國家有用的真正人才,是真心為圣人效忠的真正良臣。”
“現在他們并未犯下大過,卻因為受到圣人的器重與信任,又不能完全的屈從于右相,而被右相嫉妒,將要被右相鏟除。”
“如果我們站在圣人的立場上看,失去楊慎矜兄弟三人,既是國家的損失,也是圣人的損失。但右相代政又需要威信,圣人為了顧全這一大局,又不得不默許右相這么做。”
“我明白了!”虢國夫人的眼睛越發閃亮起來,“其實圣人的心里,也很矛盾。圣人應該知道楊慎矜是被右相陷害的,但又不能拆穿右相、折損右相的威信。兩相權衡,圣人只好委屈楊慎矜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堅定的右相反對者,拿出有力的證據,公然發聲拯救楊慎矜。”王爍道,“這樣,圣人才有臺階可下。楊慎矜,才能幸免于難。”
“公子果然睿智過人。”虢國夫人都站起了身來,不無驚喜的說道“此一舉,能不能救下楊慎矜的另說。圣人心中一定會清楚,王公子與楊釗才是真正的擁戴圣人、絕對忠誠于圣人!”
王爍輕吁了一口氣,微然一笑,“夫人,你才睿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