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履謙去了挺長一段時間,已經不少于半個小時。
在這段時間里,王爍的身份不再是什么將軍或者公子,而是少女心理問題輔導專家。
好吧,是形如一顆大白菜的那種專家。
他專門負責聆聽,藏在薛畫眉小小心間的一些家常長里短與雞毛蒜皮事。
比如,她渴望在她明年的及笄成人禮上,得到一套她夢寐以求的襦裙華服。千萬別再是束到腋下的長裙,她想要那種束到腰間的百褶花鳥裙,和袒胸開襟的大紅襦衫,里面穿紫色的抹胸。
再配上四尺彩錦做成的披帛與她母親留下的玉臂環,用上好的魚膠貼上金絲銀花的火樹花鈿,梳流云髻、佩鸞頭釵,那簡直就是她樂得咯咯直笑。
于是王爍給她腦補了一句“美美嗒”。
但在看了一下薛畫眉小巧玲瓏的身材后,王爍又忍不住為這姑娘擔心:還有一年的時間,你得努力發育。就憑你現在的規模,穿那樣的衣服實在是有點暴露弱點。
少女聊天,總是難免扯到自己的閨密。
薛畫眉就談到了蕭炅之女蕭佩仙。
她說她和蕭佩仙的關系不是太好。蕭佩仙覺得自己是出身于蘭陵蕭氏的嫡女,父親又做到了三品尚書和京兆尹,總給人處處高人一等的感覺。比如上次觀禮獻俘大典,她憑著父親的職權征用了萬年縣的一個鐘鼓樓。
“當時呀,她恨不得把滿長安的所有名門貴族、達官顯貴家的女兒,都請上樓去一同觀禮。”薛畫眉輕哼一聲,“別以為她是一番好心。其實呀,她就是想要顯擺自己!”
王爍聽了一陣好笑,“哦,那天在鐘樓鼓上偷窺的,是你們這些人?”
“啊,你發現我們了?”薛畫眉驚呀了一聲連忙伸手捂臉,睜圓了眼睛,“好厲害呀!你總能隔著這么遠,發現別人嗎?”
王爍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這雙眼睛,生得和一般人不同。”
“有何不同?”
“我可以透視。”王爍道,“哪怕是隔著兩三里遠,我也能透過墻,看到藏在墻內的人。”
“呀!!!”
薛畫眉發出了大聲的驚叫,急忙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不要看我!你不要看我!”
“哈哈哈!”王爍和馮剛丁貴等人,笑作了一團。
薛畫眉臊得滿臉通紅,“哼,你騙我!”
“沒騙你。”王爍又一本正經的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剛才怎會發現你藏在隔壁呢?”
薛畫眉又下意識的雙臂交叉,慢慢護到了胸前,“真的呀?”
“假的。”
“你好討厭哦!”
正聊著,薛履謙回來了,帶著一大群人到了廳堂外。
他走進正廳來,看了看王爍和薛畫眉等人的表情,大約得知他們聊得還算投機,于是緊繃的神色都有稍有舒緩,臉上也有了一點笑容。
王爍起身叉手,參了一禮。
薛履謙回禮,說道:“王將軍,府里的一百多號人,差不多都在家里了。就只有公主殿下那處,還有幾個人未曾喚來。我的意思是,讓公主多睡一會兒。等王將軍先排查了這些人,我再想辦法去請公主,如何?”
“好。真是給薛駙馬添麻煩了。”王爍對馮剛等人一招手,“干活!”
“喏。”
今天這樣的一一排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比那天在祅祠排查殺手要難得多。
祅祠的那些殺手特征很明顯,或者是殺氣濃郁匪氣突出,或者是身上直接帶有兵刃。那一夜來執行暗殺的刺客,光從他們迅速撤退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就能看出,他們是一批行動詭密、善于隱藏的高手。
王爍增加了人手,把守在院外的飛龍禁軍叫了三十人進來,余下二十人繼續守在院外各處。
所采用的排查方法原始而有效,有如診病一般的“望聞問切”。
望就是觀其神色氣質聞就是與之交談查找謊言與漏洞問就是讓薛履謙和薛畫眉講敘這些人的來歷底細,或是平日的行為特征切就是搜身檢查,看對方身上、房間里可是藏有兵刃,或是練武留下來的一些老繭特征。
一百多號人一一的查驗過來,還真是很費功夫,也很費時間。
神奇的是,薛畫眉至始至終寸步未離王爍。每盤問一人,薛畫眉都能滔滔不絕的把對方的來路底細、脾氣個性、生活習慣全都說得一清二楚,就差交待生辰八字了。
這倒是幫了王爍不少的忙。
到了黎明時分,一百多人全部排查完畢。
沒有嫌疑人。
王爍等人累了個夠嗆,薛履謙都在客廳打起了盹。
薛畫眉卻是精神抖擻,儼然一副越戰越勇的姿態。
“王將軍,公主那里還有一些人,我去替你們請過來吧?”她主動請纓。
“公主那邊”王爍扭頭看了看薛履謙,他已經伏在客廳的坐榻與小幾上,睡著了。
“怎么了?”薛畫眉問道。
“你方便去請么?”王爍問得委婉,話中之意其實是你請得動么?
薛畫眉眨了眨眼睛,“公主本人,我應該是請不動的。但是她身邊的那些個侍婢和宦人,我應該應該還是能夠,叫得過來的。”
明顯是,不大確定的口氣。
“別急著去。”王爍道,“先跟我講一下,公主身邊都有一些什么人,什么來路?”
“留在公主那邊伺候的,都是她成婚的時候,跟著她一起陪嫁過來的滕從。”薛畫眉道,“她是公主嘛,滕從自然都是從宮里選來的奴婢。”
“什么樣的奴婢?多少個?”
“十二名宮女,十二名宦人。”薛畫眉道,“據說,都是伺候了公主許多年的一些奴婢。公主平常用慣了,成婚的時候就一同帶過來了。”
宮女,太監 王爍暗中尋思,刺客有沒有可能,會在那些人當中?按理說,不大可能。
但是,他們曾經的身份是宮女和太監,那么在入宮之前呢?
在隨公主離開皇宮內廷之后,他們也就變成了普通的百姓,社會關系也開始變得復雜。這有沒有可能,導致他們的“身份”發生改變?
畢竟那些鬼市無常,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打手賊人!
“你的樣子”薛畫眉突然道,“看起來,好聰明。”
“哦?”王爍一愣,什么意思?
“你認真思考的樣子,真的很聰明!”薛畫眉咧著嘴笑,說得挺認真。
王爍樂了一樂,問道:“你知不知道,那些奴婢當中,有沒有人信奉祅教?”
“祅教崇拜圣火的祅教”薛畫眉仔細的尋思,突然小手一拍,“還真的是有!”
“誰?”
“公主。”
“啊?”王爍一愣,“大唐的公主不信道教,信祅教?”
“公主當然是信道教的,但同時她也對祅教挺感興趣。”薛畫眉道,“我聽說,她沒事就會去祅祠逛一逛,玩一玩。她說祅教的圣火禮很有意思,人多很熱鬧。她還給自己置辦了祅教的教服,大紅艷艷的色澤,金絲勾出的火焰花紋,再戴上面紗,倒也挺好看的。”
王爍深吸了一口氣可疑!
倒不是說,樂城公主本人會是刺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未免太荒謬了。
可疑之處在于,既然樂城公主經常去祅祠玩,就難免接觸到那些隱藏在祅教的賊人。如果她的身邊,像蕭炅一樣被安插了奸細,或者是她身邊的人直接被收買變節了,樂城公主本人也未必會知道。
思及此處,王爍正色道:“蕭姑娘,請叫醒你父親。我們要一起,去叨擾公主了。”
薛畫眉眨了眨眼睛,“我帶你們去,都不行嘛?”
她顯然是在表達:其實我也挺能干的,你不要小瞧我!
“我知道你能做到。”王爍微然一笑,說道:“但是我們是在執行公務,還是令尊親自出面比較好。這樣,更符合我們衙門的辦事規矩。”
“噢,那好吧”薛畫眉訕訕的應了一聲,跑去叫醒他父親了。
王爍搖頭笑了一笑,小姑娘心智單純,熱衷于積極表現自己跟我當年剛上初中的時候一個德性,以為自己是世界的核心,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薛履謙被叫醒了,稍稍收拾了一下儀容,便準備帶王爍去見公主。
去之前,他鄭重叮囑道:“公主身懷六甲睡眠又不好,最近脾氣正壞,不大好伺候。稍后你見了公主,言語之間可得小心一些。”
“好,我一定注意分寸。”
“王將軍,請。”
公主居然沒有住在主宅,而是在主宅之外另建了一棟形如宮殿的大宅,另行居住。
那大宅外還建了圍墻,儼然是一座“院中院”,守在門口的宦官如同侍衛還帶了刀。薛履謙身為家主,還親自上了前去請他們去通報請示公主。
然后,就是大家一起等。
王爍暗自搖頭。
久聞大唐的公主一般都不大好伺候。做為她們的駙馬,基本都是處于“入贅”的生活狀態。
眼下薛履謙的行為和態度,就是很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