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儀王李璲的這一頓點撥,王爍的思路突然變得十分的開朗。之前許多想不通的問題,現在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現在假定,幕后黑手是一位(或者一伙)巨富的商人。他們和京城的許多高官顯貴都往來密切,彼此之間深為勾結。
官商勾結,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能成為“巨富”的商人,必然在官場上有著深厚的背景,這很容易理解。
然后這些商人有意或者無意的,弄來了劉華妃墓里的這一批陪葬品。但是事情不小心又泄露了,于是他們開始進行“危機公關”。現在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來進行分析,他們目前所采取的公關手段,差不多就是以下幾點:
第一,積極找回流落在外的陪葬品,企圖掩蓋線索。十件流失陪葬品的追回,導致了許多條人命的喪失。最先是中介鬼牙八,然后是康道滿的胡姬酒肆。隨后又有了青龍坊的水災。包括段寵與于道智之死,兩位不良帥之死,都是與此有關。
而出面經辦這一公關措施的人,就是董壽。
第二,這些黑手商人在官場上進行了積極活動,讓最先受命查辦此案的董延光,投鼠忌器。從董延光今日的表現來看,他和那些“黑手商人”之間的關系必然很深。真要查出了兇手,他董延光自己也會深受牽連。
所以,明明崔敬已經查到了很多的線索,明明董延光早已知道了真相,他就寧愿頂下一個瀆職的罪名,也沒有如實上報。
再后來,就是王爍取董延光而代之。
接下來,黑手商人又妄圖阻止王爍繼續查案。
于是就有了,京兆尹蕭炅前后態度變化明顯,意圖把王爍從案子里擇出來。由此不難推測,蕭炅和那些黑手商人也有關系。
正如儀王李璲所說,蕭炅可是京兆尹,京城但凡發生一點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和他扯上關系——言下之意不就是說,蕭炅的路子廣,給他送錢求照顧的人很多么?
在抓獲董壽之后,先后趕來要人的侍御史盧鉉,大理寺司直元載,都有可能是在為這些黑手商人奔忙。
當然,盧鉉與元載可能也和蕭炅一樣,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銷災,或者純粹只是在替人跑腿當炮灰。真要知道這件案子的背后涉及劉華妃的墓葬,借他們八個狗膽,他們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來為賊人搖旗吶喊。
第三個措施,也是那些黑手商人被逼急了以后,所采取的“斷尾求生”之計:送回所有被盜冥器,妄圖息事寧人。然后果斷舍棄董壽,讓他去頂下所有黑鍋充當替罪羊。希望借此,能夠徹底終結此案。
但是如今看來,他們第三條措施,是最失敗的。
首先,劉華妃之子的憤怒,并沒有因為冥器被找回而得到半點的平息。相反,還有越演越烈之勢。
商人當中的小人,總是習慣把利益擺在第一位,并用它來權衡一切。但他們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皇族真正在乎的,是那點值錢的冥器嗎?
儀王李璲已是怒不可遏。不難推測,九五至尊的皇帝李隆基的態度,一定會更加的憤怒與強硬。
那些黑手商人,這回可算是弄巧成拙了。他們斷尾非但不可能求生,反而徹底的暴露了自己!
大破襖祠之后的打草驚蛇、敲山震虎,看來真是收獲了奇效。那些黑手商人,看來是真的是慌了。
人一慌亂,就容易犯錯。
現在,他們已經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想清楚了這些,王爍對儀王李璲說道:“殿下,既然賊人已經露出了狐貍尾巴。那么事不宜遲,我得馬上回去抓緊辦事了。”
“敢問王將軍,準備如何下手?”儀王李璲道,“請不要誤會,小王既不會泄露也無意干涉。小王只是想要知道,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了。”王爍微笑,算是委婉的拒絕了回答他的問題。
“好,那么小王就不再多問了。”儀王李璲倒也識趣,只道:“往后若有用得著小王的地方,不必客氣,只管開口。”
“多謝殿下。”王爍叉手一拜,“我等就此告辭。”
“慢著。”儀王李璲指了一下那批冥器,“這些東西,該要如何處置?”
王爍道:“殿下不是打算,把它們帶進宮里,去請求圣人改葬劉華妃么?”
“那是我用來,敷衍董延光的話語。”儀王李璲道,“現在,那些賊人最是盼著我們改葬先母,此事盡早塵埃落地。但是,若無幾顆有份量的人頭去到墳前祭奠先母,我是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
王爍點了點頭,“那就有請殿下,先行保管這批冥器。等我查案有了重大進展,到了必要的時候,再將它們正式獻給圣人,想必也不算太遲。”
“小王正是此意。”儀王李璲微然一笑,說道,“王將軍,你去忙吧。小王,十分的看好你。”
“我等告退。”
三人離開儀王府走出興寧坊,一路上都未有多言。
直到回到左街署,王爍才把李晟、崔敬和南宮軾都叫到自己的官署里,對他們問道。
“長安最有錢的商人,在哪里?”
“當然是在東西二市。”
王爍再問道:“那東市和西市最有錢的商人,又集中在哪里?”
崔敬答道:“西市,波斯邸。”
王爍道:“我們來長安的日子還短,都還沒有逛過東西二市。更不知道什么波斯邸。你給我們講一講。”
“是。”崔敬說道,“我們唐人習慣把絲路上過來的大商人,稱為波斯商。波斯二字在唐人的眼里,大抵就是‘富有’的代名詞。”
“西市應該就是天下最大的市集了。并且,西市鄰近長安的金光門,那里就是絲路的終點。于是九成以上從絲路商人,都集中在了西市。朝廷專為那些從絲路上過來的大商人,建了一個他們專用的商邸,號為波斯邸。”
王爍道:“那也就是說,不是隨便來個商人,都有資格享受朝廷專為他們提供的商邸服務。只有那些有頭有臉實力雄厚的絲路大商,才有資格住進波斯邸?”
“沒錯。”崔敬道,“那里名為波斯邸,實際上住在那里的,八成以上都是粟特人。”
王爍點了點頭,心想:粟特商人橫貫歐亞名揚天下,這我早就知道了。我家里都還有一個粟特蜜寶寶。更早的時候我還看過一篇歷史論文,說粟特商人籠斷了絲稠之路上多半的財富。
“那安祿山手下的粟特商隊,是否也在波斯邸落腳?”王爍問道。
崔敬搖了搖頭,“西市隸屬長安縣。我們對那邊的情況不是十分了解。這還有待查證。”
“南宮軾,你去查。”王爍道,“雖然那里超出了我們左街署的執法范圍,但是你可以先去秘密的查訪。真到了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去找圣人請旨,越界辦案。”
“喏!”南宮軾抱拳應喏,表情很興奮。
王爍看著他有些好笑,“你高興什么?”
“不良人身份低微,在京城辦案著實不容易。”南宮軾笑道,“現在左街署有了這么硬氣的一位將軍做后臺,我們出去辦事,腰竿也都硬朗。這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眾人都笑。
王爍也笑了一笑,說道:“你們出去辦案,是可以硬氣一點。但是要敢打著我旗號去欺壓良善為非作歹,我也會讓你們知道,我的手段還能更加硬氣。”
“是是,將軍只管放心!”南宮軾連忙抱拳,“我等一定克制收斂,絕對不會給將軍臉上抹黑!”
王爍轉過頭來,再道:“李晟,你負責去盯著盧鉉。看他最近幾天都與一些什么人往來最為密切。尤其需要關注,他接觸了哪些商人。”
“喏。”
“那個元載…也給我盯住。”王爍想了一想,再道,“看他是在替大理寺的哪位大官,跑腿辦事。”
“喏。”
王爍最后看向崔敬,“瘸子,你就好好的在署里養傷吧!”
“…”崔敬眉頭緊皺,表情有些難看。
“有話就說。”王爍問道。
崔敬抱起了拳,“王將軍,莫非是信不過崔某?”
“我信得過你。但是按照律法規定與左街署的辦事章程,你現在…”王爍停頓了一下,“最好是回避。”
“就因為,崔某與董延光將軍,此前的交情嗎?”崔敬問道。
“沒錯。”王爍點頭,“我擺明了告訴你,就是因為我信得過你。但規定就是規定,我們都必須執行。”
“崔某明白…”崔敬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可不可以,去私下尋找董壽之母張夫人?”
“不可。這個人,我準備親自去找。”王爍道,“我還會派我的親衛,去盯著董延光的府上。你兩件事情,你都不可以再插手。或者,你可以和南宮軾一起去調查波斯邸。”
“肯請王將軍,把這兩件差事,交給崔某去辦!”崔敬突然跪了下來,以額貼地而拜,“崔某,愿立軍令狀!”
王爍沉默。
崔敬使勁磕頭,頭臚把地板撞得砰砰作響。
“筆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