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象升抵達南京后的第三天,江蘇巡撫衙門發出禁私奴的通告,要求所有大戶務必于一個月之內與名下私奴解除賣身投靠的關系,將身契發還相關人等,將其現下所從事的職業改為雇工,并每月按時給付工錢。
巡撫衙門在通告中列舉了松江府一案中,四姓海商其中一條罪名便是陰蓄私奴,意圖不軌的例子,以此來警示某些不服官府命令者,并表示,各地官府將會派遣人手對這一狀況進行核查,若有逾期不尊者,即刻將其家主逮治入獄。
通告下發各地官府后,盧象升在官驛中接見了以朱國弼、徐文爵為首的南京一干勛貴,雙方對即將開始實施的新政坦誠交換了意見。
朱國弼等人表示,南京勛貴會積極響應圣上的號召,率先開始遣散私奴一事,給其他人做一個表率,至于清丈田畝、一體納糧之事,也會根據實情與他人同步進行。
盧象升原以為對新政抵觸最大的就是這伙勛貴,沒想到對方態度卻是十分鮮明,這在讓他感到意外的同時,心頭的壓力頓時消解了大半。
勛貴們最后提出的后來之事與他人同步的說法,盧象升心里清楚,人家既然已經表態先行解散私奴了,那士紳一體納糧就得官紳士紳們首先響應了。
只要勛貴們率先做出姿態,盧象升相信,作為飽讀詩書、深明大義的官紳士紳們,從中作梗的概率應該不會很大,就算有個別人看不清大勢,妄想著迫使朝廷收回這條律令,那也影響不了大局。
南京或許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塊難啃的硬骨頭。
但是盧象升這回看錯了士紳大戶們的嘴臉。
為了自身利益不受損害,所謂的大義這個冠冕堂皇地說辭,對他們來說一文不值。
在接見了南京勛貴們的當天下午,先后有數波在南京一帶數得著的官紳來到官驛面見盧象升。
這些人中既有致仕歸家的高官,也有盧象升中試的同年,更有在職的當權者,甚至還有盧象升在常州府老家的長輩和發小。
這些到訪之人不管是以什么名義前來拜會,在簡單敘話拉近關系之后,無一例外的都將話題轉向了士紳一體納糧一事,并且態度出奇地一致,都是引經據典地表明了對新政的反對之意。
來客都是或明或暗的表示,盧象升既是出身于江南,就應該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向皇帝列舉有可能引發的嚴重后果,立刻廢止這一于民奪利的舉措,保護江南民眾的切身利益。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來訪諸人都是拿著厚厚的禮單,其中既有金銀古玩,又有田產商鋪,盧象升雖未過目,但也能猜到這些禮品的價值,只要自己收下這些禮單,那盧家迅速就會躋身于江南豪富的行列中。
因為卻不開情面的原因,盧象升耐著性子一一接見了這數波客人,但最后卻把禮單全部退了回去,并且義正辭嚴的告訴諸人,新政既成事實,望南京上下認清形勢,積極配合此策推行,勿要行差踏錯,以致有無妄之災生發。
感覺丟了面子的一班訪客,或是冷笑著拂袖而去,或是一臉尷尬的轉身離開,但心里都對盧象升異常不滿。
盧象升對此毫不在意,他當即嚴令官驛門口值守的護衛,今后除了江蘇行省以及南京府主官外,不得放任何人入內拜訪。此后連續數天內,前后共有十幾波訪客被拒后,前來拜會的人才逐漸絕跡。
在遣散私奴的通告發出后的第五日,江蘇巡撫衙門公布了在行省境內實施清丈田畝的通令,要求各地官府于崇禎十二年二月初一日正式展開。
這項通令的內容與蘇州府制訂的方案別無二致,只是時間上延遲了不少,這也是考慮到了臨近年關,各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置辦年貨、準備一家人過年所需上,如果現在開始實施的話,辦差的書辦吏目積極性會大打折扣,還不如等待年節徹底過完再予以施行。
“這個盧建斗妄自為官十數載,于官場人情之上絲毫不通情理,也不知是如何坐到現今之高位上的!
其言行舉止迂腐之極,哪有我輩變通靈活之思慮?此等樣人實是不配居于廟堂之上!”
南京城東南方位一座豪宅的書房內,原南京小朝廷吏部侍郎徐文淵陰著臉憤憤不平地說道。
徐家在無錫縣有近十萬畝良田,徐文淵在南京府也有兩萬多畝田地,要是施行新政,徐氏一族等于每年都要被割掉一小塊肉,這怎么會讓徐文淵甘心?
自從上次從蘇州煽動民亂一案中僥幸脫身之后,徐文淵被迫卸掉吏部侍郎一職,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名官紳,在心有不甘之下過上了吟風賞月的致仕生活。
在得到了朝廷新政的消息之后,徐文淵馬上行動起來,利用當年在任時的人脈關系,四處游說勾連,鼓動士紳大戶們團結一致,對抗朝廷這一不公舉措。
徐文淵在南京為官多年,人脈甚廣,更兼與士紳們有著共同的利益,所以沒過多長時間,徐文淵便成了這次對抗行動的首要人物。
一時之間,本來冷清不少的徐府重新變得門庭若市起來,南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士紳們紛紛來到徐府,在表達了眾人同仇敵愾之心的同時,順便集結到一起商議對策,最后因為怕人多嘴雜泄露機密的緣故,士紳們一致推舉了五名以智計出名的人物,以此作為一個小型的中樞,專門會商總體的策略和具體方法。
“徐兄所言甚是,如此不知變通之人著實罕見,此等官場異類必難有善終!
只是,現下盧建斗可是極得今上之信任,如今更是口含天憲蒞臨南京督導,若想阻止惡政施行,他可是極為重要之人,也是我等繞不過去之關卡,須得盡快想方設法,從其身上打開缺口才行!”
接話的是現任國子監祭酒的王鐸,歷史上南京城被攻破后,身為南明大學士的他率先剃發易服,投降了滿清。
“覺思兄,我等費盡心力、邀約無數人等俱是無效,這盧建斗根本就是軟硬不吃,鐵了心與江南士紳為敵,現下看來實是毫無辦法,難道覺思兄有何妙計不成?”
說話的是原南京小朝廷左都御史唐世濟。
在去年朱由檢下旨裁撤南京小政府之后,唐世濟不愿北遷入京師做一名閑官,索性主動上本辭掉了官職,安心在南京城做了一名富家翁。
“云出賢弟此言有些夸大之嫌,盧建斗軟的不吃,硬的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