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羅斯軍的騎兵部隊完成會和,在留里克看來自己的兒子雷格拉夫即已幫助羅斯把歐塞爾城控制住,約等于羅斯已經完成攻城。
不過留里克也開始擔心另外一些事情。
麥西亞軍既然有三千兵力,其中又夾雜著其他貴族軍,他們圍城已經有些時日,長久圍城是否會導致城內軍民一片困苦?倘若城市發生了饑荒,自己似乎也不太好向康拉德那個老家伙交代。
另一方面,就在歐塞爾城下,面對騎兵襲擊過的一片混亂,雷格拉夫不得不硬著頭皮帶兵收拾殘局。
馬蹄踏過之地掀起無數泥巴,敵兵所到之處躺著一些傷亡士兵。
就在圍城軍的棚屋區域,這里倒斃著更多戰士。
不少士兵受了重傷,失血很多的人靠著最后的力氣坐在一邊,縱使同伴給予了很多救援,大量傷兵在太陽落山前就因傷勢過重死去了。
貝孔騎士帶著一眾精英成功堵截了一批歐塞爾騎兵,雙方爆發激烈戰斗,敵方戰斗意志之頑強是這位蓄著山羊胡須的老將從未想到的。
麥西亞的貴族騎兵又在亂戰中損失了極為扈從戰士與馬匹,終于待到威伯特帶領一百名南特伯國重騎兵殺到,戰斗才終于結束。
所有被攔截的歐塞爾騎兵全部戰死,沒有任何人有投降的意愿,反常的行為實在令人詫異。
終究沖突是結束了。
參與圍城的羅斯騎兵對著敵兵窮追猛打,河對岸的軍隊看 著他們漸行漸遠。
戰場上一片倒斃的披甲戰士,死亡戰馬壓在死不瞑目的士兵身軀,湛藍的眼睛漸漸變得無神,凝固的血糊在鎖子甲上,空氣中彌漫著腥味與汗臭味。
貝孔深深喘著粗氣,他手里的鐵劍因嚴重彎折已經拋棄,剛剛始終以手斧參與搏殺。現在握緊木柄的右手麻木的厲害,他幾乎是靠著本能還緊握住斧柄。
鎖子甲沾染著敵人的雪,威伯特一臉麻木驅馬靠近貝孔,對方蓄著黑色山羊胡須很容易辨別:「呵,你的臉是紅色的,你的胡須也成紅色的了。」
貝孔顫抖著左手狠狠擦一把臉:「我想…我該到河邊好好清洗一下。」
「先收攏你的兵馬吧。不可思議,這群騎兵發瘋了,只有神知道他們殺了我們多少人,如果不是我們反擊得足夠快…」威伯特也很不滿今日下午發生的激戰,他沒有再說。
「也好,我該下馬看看情況了。」
怎料貝孔剛從馬鞍下來,他一個站不穩竟癱倒在地。
見狀,多位扈從戰士湊過來,緊急將這位年輕的老將攙扶起來。
威伯特一直看不出貝孔受傷,他也下了馬,面對貝孔伸出右手:「你就是太累了。」
「不全是。剛剛身上挨了他們幾劍,多虧了這身甲衣,也多虧了我骨頭硬。」
「好吧,還能站起來嗎?」
「我死不了。」說著貝孔便伸出右手,突然胸口一陣不適,幾陣劇烈的咳嗽還是咳出一些 鮮血。
見到這樣驚人的場面,立刻有年輕其實趕來:「大哥。」
「不礙事。可能我要好好休息幾日了。」
過去貝孔也受過嚴重的傷,若是脫掉襯里的衣服,還能看到軀干部的割傷與箭傷疤痕。像是他這樣,十多年前從安茹伯國逃亡的小貴族后裔,為了生存與獲得恢復爵位的機會,只能硬著頭皮給其他貴族做打手。
每每參與絞殺森林匪徒的行動,兄弟們總會被裝備劣勢的匪徒偷襲。
他這次是與歐塞爾的正規精銳部隊搏殺,現在不過是咳血,若非沒有穿上這身甲衣,怕是自己的內臟都被敵人砍出來了。
貝孔好好休息了一陣子,其他騎兵順勢下馬,收攏自己手上的兄弟也收集散落的武器。他們想在死人堆里找到幾個還有氣息的,沒想到戰斗過于激烈,敵軍居然全部陣亡。
他們在敵兵身上搜到了一些足以證明身份的信物——的確是歐塞爾伯國的軍隊。
貝孔好好休息了一陣子,他覺得身子好受了些這才扶著坐騎站起來。他背靠夕陽目視前方,按理說這個時間點發動追擊的羅斯騎兵該回來了,總不會他們真的遇到了歐塞爾軍的大部隊,和對方繼續顫抖了?
以那位光頭將軍的性格,說不定真會如此。
「啊,僅僅和他們的先頭部隊激戰就打成這個樣子,如果他們大軍全都壓上來了,可如何是好?」想到這一點貝孔就不寒而栗,因為事實 已經證明了,迅速招募的麥西亞軍空有兵力,面對真正的重裝強敵,并非完全占據優勢。
他的雙眼注視到不遠處的木橋,遺憾地搖搖頭:「早知如此,就該把那該死的木橋拆掉。」
直到傍晚,騎兵們才集體回到營地。
此時此刻,雷格拉夫基本清理完了爛攤子。
殺紅眼的雙方根本不給對方留活路,本可俘虜的敵兵,落在暴怒的士兵手里被砸成肉泥,甚至有戰士將已經死去的敵兵砸得面目全非,驚慌之中還六親不認,居然對自己的同伴都本能的出手。
陣亡士兵被陸續拉到一邊,不久那些彌留斷氣的戰士也被拉走。
雷格拉夫不得不面對一個扎心的事實,歐塞爾軍隊如閃電般快馬殺到,絕大部分敵兵在殺死很多人后又成功帶著主要人員撤離。
麥西亞聯軍傷亡多達三百人,待到夕陽西下,所有收攏的死者就有二百人了。他們都是從香農、安茹訓練的戰士,另有從赫米萊城趕來的御夫。
戰士將死者拉到一起呈矩陣平躺,越來越多的尸體拉過來,親眼目睹這一切的雷格拉夫面如死灰。
這是自己經歷過的第一次敗仗,敵軍全身而退,己方損失巨大。
他的情緒憋到一個極點,突然間仰天大吼,驚得所有搬尸的戰士錯愕得駐足。
「不是訓練你們如何防騎兵了嗎?這時候全都忘了!」
他越說越激動,喘著粗氣憤怒地看向歐塞爾城。
午后爆發的 大戰一度讓歐塞爾城覺得獲得生機,己方騎兵在城外大殺圍城軍,城墻上的守軍就吶喊助威。
雷格拉夫不可能忽略城市守軍的行為,站在尸堆旁的他猛地轉身,拔出鋼劍直指城市。
一個瘋狂的念頭油然而生——攻城!
因為守軍在吶喊之際,可是對著圍城軍不斷謾罵。
歐塞爾的城墻并不高,它只是頗為厚重罷了,城市也沒有任何溝渠做屏障。原本雷格拉夫就不打算攻城,他寄希望于以消耗戰把守軍折騰得疲憊不堪,再等到「禿頭」查理的龐大軍隊,彼此合兵再討論對歐塞爾城的處分。
雷格拉夫咽不下這口惡氣,再說歐塞爾軍主力極大概率就在約納河對岸,敵軍想要解救他們的城市,就必須通過橋梁返回。
反正奇遇的菲斯克叔叔總是有諸神庇護,而且父親的大軍也在將勃艮第勢力當做必須打擊的對象。菲斯克又去了河東岸作戰,他們都是騎兵,每一名戰士都很狡黠,敵兵休想抓住他們一人。
他決定不去管菲斯克的事,再者還有一部分羅斯騎兵因守衛營地的需要沒有出擊,自己即為留里克事實上的長子,憑著一張酷似父親的臉還愁調不動他們?
終于,完成截殺的麥西亞騎兵們歸來,貝孔急需向雷格拉夫本人匯報情況。他騎馬回歸大營,只見亂糟糟的景象已經被清理得 差不多,地面是隨處可見的血跡,很多棚屋還是倒塌狀態,
因戰馬過于沉重,馬匹尸體還躺在原地,而敵兵尸體已經被拉走。
到處見不到國王的人影,都是看到隨處而坐的戰士,每個人的面孔都透露著不甘與憤怒,貝孔設想的驚恐卻不存在。
他隨便聞訊幾個士兵,大家都說大王與陣亡的士兵在一起。
死者被統一拖曳到一處,跟隨運尸的馬車,貝孔終于與雷格拉夫會面。
他下了馬忍住痛苦,畢竟就算比較輕度的內傷,也要一兩天時間修養到無恙。
他走近剛剛發泄過一番的雷格拉夫,掃視一地的死者,忍痛說道:「敵人被趕走了。」
「是,我都看到了。」雷格拉夫的眼睛還盯著尸體:「我都知道,我叔叔帶兵繼續追殺,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這一戰…我沒有攔截成功。」
「不怪你,是我對敵人太仁慈了。」雷格拉夫噘著嘴搖搖頭。
貝孔的眼角清楚注意到,這位過于年輕的君王握緊雙拳,他急忙問道:「下一步該怎么做?敵人的先鋒軍隊被我們趕走,如果他們的大軍抵達。」
「他們的大軍一定會抵達。那么,當他們抵達河對岸的時候,我就讓他們看看。我是如何毀了他們的城市。」
「攻城?」貝孔大吃一驚。
「對,破城之后不留活口。我的仁慈很有限度,現在到此為止。」
雷格拉夫平靜地說出這樣的狠話,貝孔猛地一怔,這才想明白眼前茁壯成長的少年君王,其本質可是羅斯王 的兒子。
雖說貝孔對羅斯王僅有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如果將之與諸如霍里克、哈拉爾克拉克這樣的丹麥大貴族做比較,他就頗為理解了。
貝孔不寒而栗,他穩定思緒后再問道:「你真的打算,徹底毀滅他們…」
「對。不然,我就對不起這些戰死的兄弟。他們都是我的兵,我得為他們復仇!」
少年平靜話語里暗藏著最野蠻的殺意。
貝孔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勸說國王,再者他也不打算勸說。看著一地死尸,貝孔自己揪心不已,再一想到又有扈從騎兵陣亡,僅就報仇這一點上,他就是支持國王的。
可他也聽出來了,雷格拉夫的復仇必將極端——他們將恢復諾曼人的兇殘。
雷格拉夫再厲聲說道:「既然你已經回來了,現在立刻召開軍事會議。可惡,我要今晚就攻城!」
雷格拉夫不太清楚「哀兵必勝」的道理,他現在的主張就是順應本心。
在下午打掃戰場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士兵迅速恢復精神,大家的驚恐戛然而止,在不斷搬運死尸時,越來越多士兵流露出憤怒情緒。
因為死的都是他們的鄉親鄰居,雖說大家的遠征是履行義務,本來對勃艮第人沒有仇怨,這番遭遇偷襲蒙受重大損失,沒有仇也變成大仇了。
民兵的態度很單純——既然歐塞爾軍隊殺了自己的鄉親,歐塞爾城的敵人就要血債血償。
軍中有怨恨,趁著大家還在暴怒 階段,雷格拉夫決定連夜反攻。
所謂軍事會議,不過是他向手下諸將領與同盟貴族宣布自己的決意,還要求所有異議者必須跟著自己干。
麥西亞軍并非沒有攻城經驗,所以異議集中在這里,并沒有人覺得攻城之后再劫掠有什么不對。
按照雷格拉夫的設想,伐木制作長梯強行爬墻,這是費時費力的行為,再者攀爬的士兵由于騰不開手,很容易被城墻上扔下來的石頭砸死砸傷。
破局之道就是利用現成的大量運糧馬車,再砍伐 一些樹木堆砌上去制作攻城沖車,靠著蠻力將城門撞開。
圍城時期他已經觀察到,歐塞爾城并非所有的城門都布置了復雜的城門系統。
僅有面相南方的城門擁有絞盤鐵柵欄升降系統,來加強厚重木門的防御。
即便另外三個木門沒這套設備,其木門絕對非常厚實,如果僅僅是沖撞,絕不是短時間能撞開它的。既然如此,使用火攻呢?
雷格拉夫基于過去羅斯軍施行過的方案,突擊射擊了一套方法。
眾將士聽明白國王的態度,很多人覺得破城手段應該能行,破城之后的手段則過于殘酷了。
「不要對他們仁慈,如果敵人大軍歸來,他們絕不對對我們仁慈。我們立刻開始攻城,現在就把木橋的橋板拆掉。現在就行動吧。」
國王命令就是如此,怒火中燒的麥西亞軍顧不得埋葬午后激戰死亡的兄弟,立刻著手突擊施行的 夜間攻勢。
雷格拉夫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夜襲,只是因為歐塞爾城的木門太厚實,今晚的行動是針對該死的門先行施展特殊破壞。
入夜時分圍城軍隊優勢的大規模燃起篝火,今夜篝火規模更大一些,就是向守軍宣誓圍城軍并未遭遇什么損失。
其實守軍早就在漫長的圍城中麻痹了。
大主教赫里波全權負責整個城市的防務,他以信仰團結軍民,由他完全掌握資源調配,確保守城士兵有較為不錯的伙食來維持體力,所有成功進城避難的平民也至少不餓死。
赫里波在苦苦維持著歐塞爾不滅亡,這天下午,在看到己方的騎兵突然出現,本以為前前后后持續三周的痛苦圍城得以解除,又絕望地看到騎兵居然撤離了。
赫里波很快振作起來,因為來者一定只是伯爵大人的先頭部隊,在確定城市被圍后,大人的大軍一定會在近幾日發動大規模攻勢解救城市。
雖說他完全搞不明白,組織龐大軍隊的伯爵大人為何趕回來,至少城市要得救了。
固然也有諸多其他可能性,譬如伯爵派出一支小部隊加強歐塞爾的防守,不曾想就與圍城敵軍碰上。
大主教不敢多想,危難時刻他必須向絕望中苦苦掙扎的軍民,所謂伯爵大人即將來解圍。
歐塞爾城內一片蕭條景象,先是希望再是絕望,如此痛苦令守城戰士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多虧了大主教連夜在大教堂舉 行彌撒活動,沉靜的夜里突然想起鐘聲,圣日耳曼大教堂的唱詩班帶來天國的回響,思緒混亂的軍民終于平靜下來。
然而在城外卻是一片熱鬧。
雷格拉夫的隨軍教士們被要求保持安靜,士兵們權當鐘聲不存在,他們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絕大部分士兵被要求吃飽了就睡覺,要為明天的全力進攻做準備。
他在軍中挑選出一些精壯,尤其是曾長期藏匿于索羅涅森林與安茹森林的那些「森林獵人」們,這些兄弟無論曾經身份多么光輝正值,終究有一些年月在做森林匪徒的勾當,他們故意打擊貴族的軍隊,手段不可謂不兇殘,現在攻擊歐塞爾城還能繼續心狠手辣。
「森林獵人」人人都是弓手,他們被組織起來,得到的命令即為搭弓壓制城頭的敵人,以保護軍隊的強力武器。
也是長期的圍城始終不做攻城舉動,城墻巡邏的守軍早就精神麻木,他們尤其認為夜里就該睡覺,任何的軍事行動都是不可能的,加之這一晚很多士兵都去大教堂凈化心靈了,城墻上并無幾個衛兵巡邏。
似乎,厚重的石墻與封鎖了的厚重木門已經確保城市固若金湯。
雷格拉夫并不清楚今晚的城墻幾乎無人守衛,倘若真的派出一些士兵 ,扛著一些臨時制作的長梯,即可在午夜時分悄悄摸到城墻下開始攀爬,就有可能性完成破城。
他仍舊憤怒,于是選用了一種非常 高調的方案。
夜幕之下大量士兵從篝火堆里抽出燃燒的布條,他們有準備了一些有意砍伐的松樹,為了確保燃燒更加高效,一些已經空載了馬車,僅僅因為其有干燥木料就被砸得稀巴爛。五花八門的易燃物準備好,在雷格拉夫一聲令下,數百人員帶著易燃物沖向城市的西門。
麥西亞軍的進攻重點就是這個相對不起眼的西門,哪怕它一樣的木門厚實,難道經過一夜的焚燒,木門還能繼續保持結實么?
當迷迷糊糊的守軍注意到圍城軍居然發動夜襲已經太遲了,各種易燃物很快燃起明火,它們故意堆砌在成門洞里,火勢越來越大。
歐塞爾城固然有傳承自羅馬時代的石墻,它從未遭遇致命襲擊,所有的防火措施都沒有做,以至于就算城墻上的守軍抱著一桶水,也難以精準地澆到城門洞中的火團。
彌撒活動還在進行,圣日耳曼大教堂里還跪滿了軍民,唱詩班的少年們忍著疲憊依舊唱響天籟。
突然間,闖入其中的守軍戰士打破了這份安寧。
戰士已經不講究絲毫禮儀,他撕心裂肺地吶喊:「不好啦!西門!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