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世的眼光看,科隆的裁縫們就算湊在一起,也只能是一個村鎮級別的小型工廠。”
“如果我有一萬士兵,科隆不可能短時間拿出足夠的冬衣滿足我軍需求。倘若我真的下達一萬件羊毛上衣的訂單,即便他們竭力工作,在這個冬季過去時也不能完全交貨。因為他們缺乏渠道獲取燈油或蜂蠟,就算買來了,織衣服賺取的利益也會被照明開支消弭掉。”
“我竟然有些擔憂他們的能力,顯然這個科隆遠不如我諾夫哥羅德的手工業產能。呵,他們僅有城市居民一萬人規模,不像我的諾夫哥羅德,環湖經濟帶的二十萬人口的產能恐怕比科隆強得不止二十倍。”
恰恰是和科隆大主教的財政官就經濟方面有了詳細探討,留里克對本地區的經濟境況的一些關鍵指標有了深入了解。他愿意相信這個財政官的說法,倘若不信其人描述,其他人等所言就更不可信了。
兩廂對比后,留里克實在無法高看科隆教區的經濟狀況,但也不能對它否定。
在稅收方面,科隆運行數百年的稅收系統依舊穩固,教士們的經濟觸手牢牢抓住了所有村莊,以至于大教堂的檔案室,那些羊皮紙卷宗詳細標注著各納稅村莊,以及該村的一些關鍵性信息。
倘若它是一個真正的伯爵國,能做到這一點的伯爵可有稱王的實力。
可惜它是教士們當道,整個樞機評議會以及他們投票選出來的大主教,從上到下對于軍事都秉持著“不愿攙和”的態度,除非上級貴族逼迫。
手工業制成品的附加值很高,奈何科隆于這方面的產能有著結構性缺陷,他們很依賴來料加工生產,所以當有強者掐了他們的供貨源,城內的手工業將逐漸蕭條。
比起大肆飼養綿羊與牛,還不如在豐饒的魯爾河畔種地。
這個時代尚未在魯爾河畔挖掘到大煤田,而本地也不存在鐵礦。雖未知煤田,本地的鹽礦是重要的財稅來源,而最大的稅收正是糧食。
多余的糧食可以對外銷售,不過境內的各修道院還是樂忠于釀制有著五花八門口味的麥酒與關鍵的葡萄酒。礙于技術水平限制,本地缺乏精釀技術,蒸餾烈酒技術更不知曉,往往釀造的麥酒、葡萄酒僅有3°上下。
它們往往在冬季為自己人消化殆盡,僅有少部分一直保存在春季,并謂之為“陳釀”。
倒是諸如亞伯拉這樣的客居者社區們,基于自己特殊且保守的信仰,斷然不會碰任何酒業,也不會試圖從教士的手里搶奪酒類經營權。
賣酒、賣糧是科隆教區賺錢的重要方式,對于教士們而言,酒水是各種儀式少不了的“神圣道具”,出手糧食則是賑濟窮人的仁慈義舉,這非常符合他們的價值觀,如此賺取的財富就被解釋為“并非高利貸”,而是“來自受益者的感恩捐助”。
這雖然是一種又當又立,科隆教區自然是財源滾滾,也是如此它被當做一只大肥羊,為一些下限更低的強者搜刮。
留里克在科隆大教堂里似乎與大主教哈德博爾德任何建設性的成果都未坦誠,但也為未來的合作打下了一個基礎。
他實則在教堂內短暫逗留便趾高氣昂得出來,與待在城市廣場的侍衛們會和。
大主教黑袍不離身,哈德博爾德與他的樞機主教們會和后,紛紛站在教堂大門之臺階,靜靜目睹那些打扮得極為華麗而不失英武的羅斯戰士高調離開。
“papa,你們談成了一些事么?那個羅斯王,是否在真十字架前懺悔?是否有意皈依正道?”一位同僚樞機的問詢本無惡意,但這問題猶如一把匕首去戳大主教的心臟。
從未有過!哈德博爾德從未質疑過真十字架的虛假性,即便自己一方以鍍金銅皮包裹原始版本的十字架,那黑色的木頭應該是圣物吧。
一個無知的野人去質疑否定它,那是一種蠢材的胡說。
羅斯王對于天主信仰的了解有些太多了,雖然哈德博爾德會自我告誡“羅斯王所言都是妄言謬論”,還是對這個亦敵亦友的男人的恐懼感更深一步——他不僅會殺人,還會誅心。
哈德博爾德猶豫了一陣子,心想那些交談幸虧未被他人獲悉。“任何的事都沒有談成。羅斯王無比固執,依舊不肯皈依正道。”
“哦,他真是固執的人。固執且愚蠢,竟不是世間唯有一個主,他們諾曼人仍去信仰那些亂七八糟的偽神。”一人說罷,眾樞機們接連以憐憫且可悲的心態凝視著留里克漸行漸遠的背影。當然,眼神中也有一絲禍害離去的暢快感。
科隆城北大門依舊敞開,如果羅斯軍意欲劫掠,兩千大軍蜂擁而入即可將本城洗劫,屆時那數百名皈依天主的丹麥裔城市守衛者們,也將基于利益搖身一變又變成奧丁的戰士,乃至作為帶路者引導留里克的大軍去搶。
哈德博爾德在賭羅斯王會信守條約,就目前而言他自詡賭對了。
當羅斯人全部離開科隆,那些在城外逗留許久、已經與羅斯軍充分聊天的丹麥裔城市守衛者,才大搖大擺得走回城,再嘻嘻哈哈得向城外的朋友們招手致意,不慌不忙關上大門。
“主啊,魔鬼終于離開了。”哈德博爾德默默在胸口劃著十字,他愁眉不減,旋即招來了自己的財政官亞伯拉。
剛剛的經歷令他感覺百感交集,自己的財政官明顯太過于熱情了,仿佛忘了自己的本分。
那是那間商討小會的房間、哈德博爾德私人的辦公室,他杜絕所有閑雜人等,唯獨與自己的財政官繼續聊聊。
老家伙眉頭緊鎖心情復雜:“剛剛你與羅斯人的首領交談甚歡,你甚至忘記了這里是圣域。”
“請原諒我的激動。大人,作為您忠誠的仆人,為您獲取更多的利益是我的責任。”亞伯拉基于自己的信仰斷然不會稱呼大主教為papa。
“利益?在圣域中你談及金錢,這是褻瀆。”
“但是,您還是需要金錢。”
哈德博爾德話鋒旋即軟下來:“可是你們也確實沒有談下具體的商業業務。”
“至少談成了可能性。大人,他們帶來了很多的鹿,也有大量的士兵。羅斯王透露了他還帶著很多錢來…”
“這意味著什么?他會出資買我的糧食?”
“不僅會買糧。”亞伯拉笑嘻嘻指正道:“他們帶來了非常多的鹿,所有鹿將作為食物被吃掉,鹿皮定然不會浪費,最終運抵您的科隆完成加工,制成的皮衣還是要賣出去。您的科隆會賺上一筆錢。哦不!您將有更多的財富去向可憐的羔羊們布施您的仁慈,天主也會…贊譽您的義舉。”
最后一句實為亞伯拉的違心贊譽,倒是撓準了哈德博爾德的癢癢肉。
大主教是個聰明人,他本就知道羅斯人對于商貿極為感興趣,那個新生的拿騷科布倫茨伯國是諸多法蘭克封國中的異類,他們對貿易極為熱衷想來定是因為其核心均來自于羅斯。
大主教礙于信仰與輿論不可能親自與留里克去聊具體的貿易細節,現在有了財政官勾勒出的美妙貿易前景,他的心里燃起一團火。
城外,夕陽下的羅斯軍營篝火通明,入夜后,繁星璀璨下是從城北眼神到城東的一串火帶。
科隆城四個大門全部關緊,大部分民眾依舊攝于軍隊武威不敢掉以輕心,加之本時代不存在夜生活,城內的主干道與復雜巷道冷冷清清,唯有一些野貓在抓捕亂竄的老鼠頻繁搞出一些細微動靜。
這一宿,亞伯拉回到他的小社區,連夜就將自己獲悉的重大消息告知了拉比。
繼而由拉比急忙差人告知各家庭的男人們,他們秘密相會,在油燈下就商業問題達成了共識。
就這樣,身為科隆財政官的亞伯拉,引起掌握著遠超本地人的數學與商業知識,加之會不受一些戒律條條框框的限制,在獲悉了商業機會后可不想放過機會。
因為羅斯王明確指明了會有更龐大的軍隊會過境科隆以前往萊茵河上游的科布倫茨集結,羅斯軍需要更多的物資滿足后勤需求,同時也需要一個買主來消化軍隊的一些特殊產出。
整個小社區都會經營皮革加工與毛紡織的工作,那些馴鹿有著極大面積的皮革,它們將被吃掉,究竟是誰能有限采買那些皮革并完成加工呢?甚至不需要親自加工,在合適的時間親自去一趟科布倫茨購買羅斯人手里的鹿皮或其他皮革,帶回科隆即可加價銷售賺快錢。
亞伯拉和他的朋友們可不會放過這一發一筆橫財的機會。
于是,這個特殊的小社區做出重大決定。
第二天,當深秋旭日開始給予羅斯大營以溫暖,圍著篝火睡了一宿的戰士們又開始向陰燃火堆添加薪柴,他們急需飽餐一頓以應對今日整個白天的行軍,因為按照計劃全軍今日必須通過波恩,以便在明日傍晚前成功抵達科布倫茨。
在歸來后,留里克并未將自己與那個亞伯拉暢談的事宜公之于眾,畢竟都是有關商業貿易的事,誰知道前途究竟如何呢?獲悉了科隆真正的經濟體量,留里克的與其經濟預期不高。
他急于吃完飯離開,不料當城市的北大門悄然打開后,一小撮人極為大膽得走近羅斯大營。
有不速之客光顧,他們旋即遭遇騎兵攔截。
再在戰馬的威逼下,這一小撮人攤開雙手示意毫無武器,被戰士搜身之后確認連一支匕首也沒有,這才被押解到軍營。
來者的頭目不是別人,正是昨日的那個亞伯拉。
當士兵親自匯報了此事,留里克也不得不暫時放下木碗與吃了一半的煮麥飯。“奇怪,他來干什么?莫不是哈德博爾德拜托此人有事求我?傳他們過來吧。”
得到大王準確命令,被看押了一陣子的幾人才被“護送”至留里克面前,雖是短暫的逗留,亞伯拉與他的長子已經好好觀摩了羅斯軍的陣容。這與他們設想的法蘭克風格的大軍有著截然不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秩序感令人望而生畏,另一個明顯的特點是,羅斯戰士們似乎太過于年輕了,雖是如此,有限的對視時,咄咄逼人的眼神令人恐懼——只有戰場上殺過人的眼神才是如此。
見狀,坐在留里克身邊的伙計們紛紛站起普通在自己大王身后。
“你們都先退下吧。”留里克側臉示意,在轉換成拉丁語:“記得你。你是科隆的財政官亞伯拉,難道是你的主人吩咐你來的?”
“是我的小社區開會決定的。您知道的,我們保有一定的特權,所以可以與您更密切的交流。真是不可思議,您的戰士都會說一些拉丁語,這樣我們的交流將變得方便。”
“說正事吧!讓我猜猜,你們這些人定然是為了利益而來。”
“您是睿智的。”亞伯拉贊譽道。
“那么,你希望賣給我一些貨物,還是試圖向我提供貸款服務?本王不缺錢,若是你能賣給我急需的貨物,我可以立刻付錢。”
亞伯拉實在喜歡這種坦然的商業態度,他不急著討論商業問題,而是將一個男孩推到自己的面前。
這是一個身材清瘦的男子,看起來有十五歲或是十六歲,嘴唇剛剛開始長胡須的樣貌使之看起來非常年輕。
“這是何人?該不會是你的兒子?”
“尊敬的大王,任何事都瞞不住您的慧眼。”亞伯拉依舊刻意嘴巴抹了蜜,“他是我的長子魯本。聽說您的大軍將前往拿騷和科布倫茨,我知道那里實則是你們羅斯的領地,這是為了統御方便才有了拿騷科布倫茨的名號。我們的小社區希望與您直接做生意,我們彼此直接繞過科隆大主教,這樣對大家都是好的。”
“哦?”留里克輕輕瞇起眼:“難道你們商議一番后,決定將你的兒子送到拿騷做一位聯絡官?”
“正有此意。不知,您意下如何?我的兒子懂得拉丁語,也懂得法蘭克語,乃至懂得一些薩克森語。”
“只有這小子一人嗎?”留里克問。
“正是,如果您覺得不妥,我們還能再派一些人來。”
“不必了。”留里克擺擺手,罷了大手直指少年魯本的臉,以拉丁語命令:“男孩!想在我的地盤生活下去,哪怕是為了你的社區服務,你也必須優先臣服我!現在,向我單膝下跪。”
男孩魯本先是一愣,眼角覺察到父親眼神提示后,非常果斷下跪了,還特別以右手捂住胸口,以結結巴巴的拉丁語宣布:“我是羅斯的朋友。我臣服于羅斯王。”
男孩的話術中有著己方的倔強,所謂可以為羅斯人服務,但絕不是羅斯的奴仆,至少名義上不是。
對于這些家伙,留里克對其大名早已知曉,對其惡名也有所了解。
不過僅就這一小撮人,他們是寄居在科隆的少數派,完全依靠著一些手工產業與早期金融服務過日子,只要不向他們開放土地權力就只能是邊緣人群。
留里克本不打算和這樣一群人有什么瓜葛,他意外發現這群人才是科隆教區經濟活動背后的重要推手,繞開他們、否定他們并不符合羅斯的利益。加之他們是邊緣人群,對羅斯而言反而少了很多后顧之憂。
“好吧,魯本,你站起來。”罷了,留里克再問:“男孩,你會騎馬嗎?”
“我…至少可以保證不掉下來。”
“可以,我收下你了。拿騷科布倫茨伯國可能缺少一個財政官,也許你能勝任。現在跟我走吧。”
男孩魯本再看一眼父親,很識趣得走入羅斯軍陣中。
事已至此,亞伯拉與朋友們不再受什么,最后躬身恭維道:“祝愿羅斯王的偉大行動取得成功。”
罷了,他們快速退出羅斯軍營,頭也不回得跑回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