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潤物細無聲中春耕悄然開始了。
即便土壤還比較泥濘,急不可耐的農民就將調試好的曲轅犁亦或是普通鐵犁從家里拿出,接著全家上陣開始翻土作業。
在絕大多數農莊,粗獷的撒播式播種已被淘汰,各村都選用條播模式,如此播種速度更快、種子間營養競爭力度降低,播種與翻土幾乎是同時進行,當鐵犁與耬車經過,就剩下微微凸起的條狀的壟,以及中間區域掩埋的一串麥種。
如何種地皆由各農莊自己商議,哪怕本村田地已經完成了度田確權,理論上農民家庭可以進入到小農模式,不過自古以來的習慣,在種地問題上廣大斯拉夫農民依舊秉持著感情互相幫襯著種田。
整個農莊的男人們被博雅爾組織起來,農莊豢養的大畜也集中使用。
耕牛是一種過于高級的使役,這些農民至多進行馬耕,但馬匹都是稀罕物,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得冬季拉雪橇的鹿再套上韁繩令其拖曳曲轅犁。男人與鹿共同翻土,被集中起來的婦女孩子們緊跟其后播種作業。
整個農莊一切勞動力被組織起來,農時有限,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在時間窗口期完成播種,否則麥子成熟期撞到秋季霜凍就可能釀成絕收慘劇。
另一方面還有一樁利益等著他們快速去賺。
分給老羅斯移民的好農田,落在他們手里真的能得到好好照料么?
農田一直在被照料著,只是出力的 人是一群麥客。
人人都知道麥子好,但令過習慣了捕魚狩獵生活、在歷次戰爭正家里獲得大量戰利品財富,這樣的羅斯家庭難以親自躬身去刨地種麥。
他們搖身一變紛紛做起收租子的地主,就近招募一批斯拉夫農民,從播種到收獲的一切工作都外包出去,最后從中收取一半地租。
給羅斯老爺種地是一樁好事。
能做佃農的農戶,他們主要出身白樹莊園,也有部分佃農來自由“藏起來的人”構成的新移民莊園。在羅斯移民的開發充分的熟田種地,在資深農夫看來是頗為容易的事情。
這些人可以在完成自家農田作業的同時,將租種的羅斯人田地一起作業。畢竟對于一個農夫家庭,家庭情況與身份決定了家里男丁不太可能通過外出作戰掠奪財富,愈發注重土地的他們也不再愿意背井離鄉去篳路藍縷,就只能盯著眼前所見的一切從中找尋發財機會。
給羅斯人種地是掙錢的手段,而且…
因為羅斯移民以及他們的后裔,就是作為羅斯王國的“第一等公民”生活著。與他們走得越近越好,最好在他們的男孩成長過程中與自家的女兒走得近,孩子間彼此見得多了若能萌生情愫,租地的佃農就該著手去嫁女了。
這一切在快速演化著。
于是,環伊爾門湖區有著一大群專業農民在全域農田開啟春耕作業,羅斯人的農田他們全包了,事到如今還 在積極勤耕的羅斯移民家庭逐漸成了異類。
畢竟大家擁有著出兵參戰、去遠方探險的權力與能力,那不是來錢更快的工作,究竟是怎樣的懦夫敢于做刨地農夫?
雖然這并非留里克希望看到的,它自然演化成了這個樣子,逆勢而為也不好。
倒是有一個好,地租模式之下,各羅斯家庭里的新生男丁變得自由,他們聽著父輩、祖輩的探險故事長大,又能親眼看到羅斯軍凱旋、大量戰利品涌入家里的盛況。耳聽目染下誰不想超越自己的父輩做新的英雄?
羅斯仍在積極對外擴張,新一代們還沒有資格腐化成紈绔子弟。而牢牢把持著暴力權力,哪怕將農田全部租出去,羅斯始終作為制定規矩者,佃農們只能按照契約來做事,羅斯也有權視情況修正規矩。
因為留里克就是最大的地主,他擁有著最多的戰利品農田,農耕作業全部外包給了白樹莊園。它們是王室田地,白樹莊園又是王后外戚背景,雙方是各方面的同盟,王田的產出并非用于國王揮霍,而是裝入大糧倉——糧本位的羅斯王國,它們就是維系羅斯經濟穩定的核心。
843年的春耕陸續開始,留里克完全不擔心王田的耕種情況,他對總督梅德韋特提出了播種要求,遂從這一年開始,田地被一分為二,一邊種耐寒小麥,一邊種尼德蘭豌豆。
到了844年再反過來。
這一年依舊是免 稅年,對于伊爾門湖地區也是大規模種植豌豆的第一年。
基于北方寒冷氣候,豌豆將變得耐儲,它可以作為主力軍糧,但在這次羅斯遠征真正的主力就是庫存的麥子。
那些結束假期的戰士陸續歸隊,就在諾夫哥羅德城外,留里克親自為他們做了一次整訓。
就如戰士們預期的那樣,四支新編的公民兵旗隊,以其履歷而言他們都已成為瀝血老兵,即便大家都非常年輕。
還是因為冬季作戰不可避免的非戰斗減員,固然戰士們都回來了,那些挨了凍傷,亦或是其他方面身體受損之狀況,經過一番體能測驗,那些試圖掩藏的毛病紛紛暴露出來。
身體狀態不佳的戰士不得不抱憾待在軍營,他們被剝奪了遠征法蘭克的權力。
如果埋怨,就埋怨自己倒霉的運氣吧!
一支步兵旗隊滿編是滿打滿算的五百人,各旗隊不滿編,正好就從其他公民兵旗隊里抽掉老兵補上這個缺口。
甚至是一些斯拉夫旗隊中的老兵也被安插進來,從整個諾夫哥羅德抽掉出的精英戰士,在紙面上立刻增強了四支年輕旗隊的戰斗力。不過戰士間需要磨合,原屬不同部隊、不同年齡的士兵需要建立互信。
就當春耕逐漸開始時,城外的空地正值青草瘋長,軍隊在此進行出征前最后的整訓。
這次整訓與往昔有著一項最大的不同,留里克沒有要求戰士們加強結陣沖撞搏殺這樣的 傳統戰術技能,而是大大加強了旗隊中弓弩手的配置。
原本旗隊里四支百人隊,有一支主司弓弩。
事實上所有的戰士早在上學期間都要學習射箭與操作十字弓,他們能被編入旗隊意味著射箭科目均以達標。
戰士們傳統的“盾墻搏殺”技能當然不可荒廢,一面圓盾一把鋼劍是標配。
而今四支旗隊還要在此基礎上全面弓弩化。
就好似唐軍,每一名重步兵也帶上一張弓。又像是馬略改革后的羅馬步兵,人手標槍輕重各一支。步兵擁有遠程投送殺傷能力,比起專職弓弩手,他們即便做不到專精,對整體戰斗力也是極大增益。
在留里克治下,羅斯建軍支出就比之其他部族更強到弓弩的作用。
諾夫哥羅德各個農莊都在飼養家禽,雞是最多的,只有剪掉飛羽這些家禽才好控制,而飛羽全部賣給官方最后化作箭雨。公平的說雞飛羽只是湊合的,真的好使還得是大雁、野鵝和綠頭鴨的飛羽,這就靠著獵人們的進貢了。
箭簇與箭羽的獲取成本都低,反倒是箭桿的制作頗為講究,成本也顯得較高。
只因羅斯的弓弩磅數都較高,所射擊的箭矢必須撓度較低。杉木依舊是作為箭桿的好材料,木桿在由刮刀和刨刀削成筆直細桿后進行陰干出來,當它足夠干燥再行箭矢裝配作業。
在諾夫哥羅德與新羅斯堡,有一批人員拿著俸祿專職做這件事(歷次作戰 后的傷殘戰士在其列),他們理論上全年無休,如此才能保證羅斯的武庫箭矢充盈,乃至有足夠的余量對民間銷售。
羅斯軍的單體木弓幾乎都為杉木制作,云杉到處都是,獵人用之制作單體獵弓,再配上羊腸、鹿筋做的弓弦,如此獵弓使用量產型箭矢,它是打獵利器,自然也可用于作戰。
各家各戶只要有條件都會置辦一張弓,父親為兒子準備弓,湊錢訂購匕首、戰斧,若是家境殷實就去都城的國營鐵匠鋪訂購一把好劍。這是父親對于兒子愛,同樣也是為未來投資——出征的兒子只有裝備充盈才能更好打勝仗,才能掠奪更多戰利品。
留里克很快便看到了這樣一幕。
他發現在自己并不要親自過問軍隊的武裝問題,公民兵旗隊的裝備竟有他們出身的家庭出自裝備了個七七八八。
留里克要做的,就是給每個旗隊安置兩支十字弓百人隊。
一隊裝備常態化的木臂十字弓,另一隊裝備需要絞盤操縱的鋼臂十字弓。不過雖為木臂,那些十字弓的弓臂可是實實在在的草原反曲弓,核心材料的確為木材,然筋角搭配使得它的磅數已經達到了六十磅。
讓一批年僅十四歲上下的戰士頻繁拉開六十磅的反曲弓射擊并不現實,若是改造成十字弓就另當別論。年輕戰士以踏張模式、以全身力氣為之上弦,發射量產型箭矢,實力不容小覷。
始終重視弓矢 的羅斯如今快速給遠征軍全面裝備遠程武器。
何止弓矢?扭力彈弓與扭力投石機,這些重裝備可以安裝在手推車上快速部署戰場,可隨著步兵做快速機動。
就是考慮到遠征軍戰士普遍年輕,指望他們與法蘭克軍隊硬碰硬風險太大。何必與他們廝殺呢?羅斯軍就該與敵保持距離,靠著不斷射箭消磨他們的實力,最終將敵人活活拖垮。
這是留里克想到的戰術,考慮到現在的法蘭克軍隊的甲胄防御水平,他相信這套戰術構想沒問題。
步兵如此,騎兵也在擴軍。
整個諾夫哥羅德地區可調動的馬匹本就有限,恰恰四月份開始是傳統的馬匹繁殖期。
“所有的母馬全部管控起來,今年不繁殖了!這日子不過了!”
留里克一拍大腿,令所有躁動的公馬痛失所愛。
馬匹陸陸續續從大湖之南新奧斯塔拉城運抵北部的諾夫哥羅德,在這個問題上雖然卡洛塔對留里克的決意有著質疑,她不會反對自己的男人,而且…因為供出了一批戰馬,哪怕奧斯塔拉軍不出兵,她都有權在遠征法蘭克問題上分得一杯羹。這就是一場軍事冒險,可能投資的戰馬會全部死在法蘭克,害得奧斯塔拉的養馬事業遭遇重創。
今日與往日一樣,一個晴朗的春耕日子。
環湖的農田到處的忙碌的人們,湖面捕魚的工作恢復正常,只不過比之去年,今年湖上泛舟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大量的漁民已經聚集在諾夫哥羅德,連釣魚人莊園、牛犢莊園也帶著自己購買的船只傾巢出動。
沃爾霍夫河畔的港口熱熱鬧鬧,被征召的人們都在翹首以盼大王的命令。
與此同時,一支浩蕩馬群正被驅趕著,由大湖的東岸經過一個又一個村莊,在經過姆斯塔河浮橋后抵達諾夫哥羅德。
那是卡洛塔差人帶來的南方養馬場的合格馬匹。
連續多日,留里克將時間主要用在遠征軍物資調度上,他差遣一票書吏做事,要求總督梅德韋特全力配合。五花八門的軍需品、軍糧皆已準備好,尤其是部分糧食已經開始裝船,已有小規模運糧船向著都城順流而下前進了。
現在,留里克翹首以待的就是馬群。
終于他等來了這群戰爭利器。
今日風和日麗惠風和暢,處在豐水期的沃爾霍夫河水流湍急了些,這就意味著船只僅需一個星期即可沖到都城。
留里克與卡洛塔特別在港口等待著,他們才受到消息所謂馬群即將抵達。
終于在這天下午時分,清一色母馬的馬群在奧斯塔拉騎兵的護衛下安全抵達沃爾霍夫河右岸,正與留里克隔河相望。
“咦?養馬數年,我們的馬匹就只有…這么多?”留里克瞇著眼觀摩那黑壓壓的馬群,心中有一絲失望。
“這已經是我們能調集的全部馬兒了。留里克,你不要太貪心。你知道的,為了你的目的我可付出了很大 代價。”
說著,卡洛塔搗搗自己男人,斜著眼瞪了一下,又帶著笑意輕輕嘀咕:“你得補償我。立刻!反正我又不參與遠征。”
“是!今晚吧。不過這些馬兒…”
“還有什么顧慮?擔心它們不可騎乘。放心吧,能交給你的戰馬都是調訓過。可以乘騎,也可作為馱騾。馬兒們本該進入繁殖的!我可是犧牲很多。現在整個養馬場的合適母馬都在這里了。你可悠著點,不要讓它們大量死亡。否則未來幾年…”
“我懂。你就不要嘮叨了。”留里克搖搖頭,他心里仍是不滿。
這份不滿就是針對自己,倘若自己早點意識到羅斯軍未來越來越依靠戰馬來擴張,就該在十年前就去嘗試訓練騎兵。乘騎馬可有多種渠道去搞到,關鍵在于意識問題,現在想要變出來一直龐大的騎兵部隊,已經是癡心妄想咯。
卡洛塔帶來的馬匹滿打滿算有三百匹,再加上安置在諾夫哥羅德的備用馬匹,除卻出征騎兵外,羅斯還能再準備五百匹備用。
九百匹戰馬,按照留里克的特別計劃,它們都將乘坐長船一路漂到新羅斯堡。
即便抵達了都城,馬匹將被驅趕到更大的船只上,在被運抵里加港后全部下船,接著完成會師的羅斯軍開始海陸并進向著薩克森公國方向進去,而羅斯騎兵將走一條特殊的路徑,即“地獄之路”,由漢堡走羅馬大道直接抵達科隆,繼而在 拿騷與友軍完成大會師。
騎兵會先與海路推進的步兵抵達目的地,留里克的計劃正是如此的簡單粗暴。
所以為了快速運輸如此多的戰馬、軍糧、箭矢標槍、重武器,以及其他的物資。
整個諾夫哥羅德的合格漁船都在征用范圍內。
留里克可不白給,被征召者能立刻拿到糧食報酬以及一些現金。對于這些船主,給大王的遠征軍辦事的確是可以說道的光榮事,拿到報酬也理所當然。反正此行一定要到都城,帶上大王賞的銀幣還能在都城買點好東西,罷了再走盧加河與運河轉上一圈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