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的行軍并沒有再消磨戰士的經歷,因為河道在逐漸變寬,一切都在好轉。
甚至連陣雪也停止了,消失多日的太陽重新現身,戰士們也不得不再把裝起來的墨鏡戴上。
終于,迎在羅斯軍面前的是一條寬闊大河!
留里克跳下雪橇摘下墨鏡,他在河的左岸眺望右岸,憑感覺估測它的寬度,不禁感慨:“不可思議,這就是維利卡亞河?感覺有萊茵河那么寬闊。”
“這就是維利卡亞,它是一條長河。”奧拉芬補充道。
奧拉芬也是極度興奮的,河道在基本成南北走向,他的大手指向北方:“我們繼續走,最終即可抵達普斯科夫大城。”他的大手又指向南方:“如果向南走,我們還能遇到多個小型的克里維奇人定居點。”
“克里維奇?”
“就是他們。”
“果然到處都是他們吶。”留里克不禁捏著胡須,至今他已深刻了解到克里維奇人部族的力量——似乎只有他們才是四處開花的東歐斯拉夫人主力。
他再想一想:“那么,我們現在的位置究竟在下游…還是在上游?”
“這里已經是下游了。大王,如果我們繼續南下將很快遇到村莊。”奧拉芬指認道。
“村莊,如果我們先現在出發,今日即可抵達?”
“不。最快也要明天。”
留里克覺得這家伙就是旅行無聊了,說話好似開玩笑。“什么叫做很快?我們還不是要再走一個白天?”
芬看得出羅斯王是憋著笑,自己也叫好意笑道:“確實如此。不過走一天時間遇到村莊并不算什么,再說過去的日子里我們不一直在無人區摸索?大王盡可相信我的話。”
“好吧。龐大的普斯科夫啊…”留里克的眼神再朝向北方,不禁喃喃自語:“看來你與我理解的很快是兩個意思。你們這里村莊的密度太分散了!遠不及本王的伊爾門湖的人口稠密。”
奧拉芬如兔子般豎著耳朵,羅斯王的嘀咕他聽得真切。“我知道有個叫伊爾門的存在,既然大王提及它,還說那是大王的湖,也許我該尋找機會親自去瞧一瞧。”
“哦?你真的聽說過。”留里克猛回頭一臉喜悅:“難道說,你們普斯科夫人過去曾去過伊爾門湖?奇怪,如果你們真去過,過去的十多年時間我怎么不知道。”
“我實話實話。只是聽說而已。”奧拉芬答得干脆。
東歐世界空曠廣大,每一個定居點都是難能可貴的,也恰是定居點相對太稀少,民眾就要依傍著河流興建一個有一個距離相距甚遠的定居點,每一個定居點作為中心,再有一批小型村莊如行星環伺般存在,形成一個較大型的聚落。
根據奧拉芬的自述,普斯科夫人通過里加民眾、波洛茨克人以及斯摩棱斯克人知曉了北方還有一群伊爾門人。
普斯科夫當地斯拉夫人對那些伊爾門人是有一點感情的,一切都來 自斯摩棱斯克人的描述:一群部族里的叛逆舉村逃跑,他們是克里維奇人,卻和伊爾門湖當地人住在一起。
奧拉芬自述這些過往,不禁問道:“大王,難道您的大湖也有克里維奇人嗎?”
“有。當然是有的。”留里克就差捧腹大笑了,隨手給那些將戰馬拴在雪橇的騎兵,隨口念到幾個明顯斯拉夫化的男性人名。
多為戰士得令離開大軍休息的臨時營地,紛紛站在留里克面前。
“你瞧。”他對奧拉芬說:“這些人都是我所喜愛的,他們就是你聽說的北方克里維奇人后裔,他們的村莊的首領,一個個都是博雅爾的兒子,未來他們也會繼承博雅爾爵位。”
“啊?!也就是說,這些日子我和他們一起行軍?”奧拉芬完全沒想到還可以如此。
“正是如此。”留里克自豪道,罷了又令這幾位退下休息。
他再看著奧拉芬的臉:“任何的事我們今晚休息時好好談,現在你只要告訴我,如果我軍順流而下,遭遇的那個村子是否能接受我們的到來?我是說,我很擔心他們看到大軍會本能逃跑。”
“大王擔心的事,不過我可以作為說客讓他們安心。而大王…或許也該如對待里加的時候那樣,大軍就在村外空地扎營。”
留里克點點頭:“我不會驚動樹林的鳥兒,那些村民可以安心。對了,村子叫什么名字?”
“波克魯蒂謝。”
“繞口的名字啊。
何意?”
“就是…將多根麻線捻成一股。當地人種植亞麻,很會制作繩子。”
聽得奧拉芬的描述,留里克心里默默琢磨:“麻線捻成繩子,這是一種重要的手藝啊!他們的村莊,豈不就是捻莊。”
留里克為階段性目標起了個言簡意賅的名字——捻莊。
或用北歐的說法,直接謂之為“繩村”。
“難道,那些村民靠做繩子生活嗎?”
“他們自然也種地。”奧拉芬急忙補充,“只靠做繩子怎么可能生存。”他又猛地想到羅斯王既然問及此事,只怕對那個村子有所圖之:“所以,大王打算得到當地人的繩子?”
“未嘗不可。而且,我的遠征的確需要大量的繩子。我不在乎誰生產的,只要能造出來、能為我所有,這種人就該賞。”
奧拉芬一點就透,便立刻拍打胸膛:“大王請放心,就請任命我為使者,我會說服波克魯蒂謝村向您臣服。而且,也會說服他們將所有的繩子賣給羅斯。”
“很好,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因為對于航海行為而言,纜繩是極為重要的消耗品。細纜繩編制成大網,即可做成巨型網兜施行拖網捕魚作業,此乃當今時代大肆捕撈波羅的海真鱈的最有效率手段甚至沒有之一。
無數的物資產品需要繩子進行捆扎,船只的升降帆需要它才能實現,水手們在夜里就睡在繩子編制的睡袋、懸掛著如同蠶繭睡覺。甚至它還是 戰爭武器的一部分!因為羅斯軍的最泛用重型裝備之扭力彈弓,它的威力就來自麻繩的扭力。
每一次大規模作戰羅斯軍必然消耗掉大量繩子。
固然在伊爾門湖區,有的博雅爾帶著其領地的民眾以廣泛種植亞麻,湖區各村也都開始了亞麻種植,但所有有識之士都意識到,羅斯自產的亞麻根本無法滿足自身需求。
尤其是,亞麻產能無法完全滿足軍隊的需要。
也虧得羅斯王國自古以來的皮革技藝,在制作衣服上并未如人口最多的斯拉夫人那般向著麻紡織傾斜。羊毛紡織與皮革裁減,大大緩解制衣產業的麻布供應不足。
只要羅斯繼續對伊爾門湖區的開發,對土壤要求不高的亞麻即可瘋長,時間會彌合各種麻煩。
只是時局不等人吶。
“不知道那個捻莊能有多大的庫存。我帶著和平交易的態度對待他們,那些村民應該不會恐懼我的大軍吧。反正,這些人未來都將接受我的統治,他們不表現出明顯敵對態度,我也沒理由對他們動粗。”留里克有著這樣的心態。
也是秉承著這樣的心態,當大軍又在傍晚時分于一處平坦河畔地扎營,他將麾下的各旗隊長招攬到自己取暖的篝火邊,向著自己的愛將們聲明自己的“王者主張”。
極為旗隊長乃至更下級的軍官,大家盡是羅斯王教育、提拔的青年才俊,從小時候接受教育到現在為國王效力,他們 是吃著國家財富長大,羅斯王令他們做什么,兄弟們洗耳恭聽并照吩咐辦事即可。
大家皆發誓:“我們絕不會肆意妄為,沒有大王命令,絕不會進入村子。違者甘愿受死!”
各將領言之鑿鑿,以向導身份得以持續待在留里克身邊的奧拉芬實在震撼。按理說一個不設防的村莊,大軍所到搶了就搶了,羅斯王何意?竟還要花錢去跟村民交易?
奧拉芬固然打贏了羅斯王的要求,其本人對那個村子并無惡意,對當地村民的情況了如指掌——村民們都效忠普斯科夫的老大高爾,靠著當地的丹麥移民社區的軍事力量保護。
不過,一旦遇到戰爭危機,高爾老大真的會帶著兄弟們為一個小村莊出頭?
過去的時代里從從未聽說過有軍隊襲擊村莊,村民們首要做的是準備一些武器抗擊偷偷潛入村子偷吃、襲擊人員的熊。除此外便是每年準備一批糧食、繩子作為貢品交給高爾老大。
某種意義上,高爾老大把那個村子當做了定期割羊毛的綿羊了。
奧拉芬并不為波克魯蒂謝村惋惜,那些人過得是好是歹與自己這種游商有何關系?他完全想不到,羅斯王明明可以用兵威之盛逼著當地人繳納一筆貢品,現在要花錢去購買未免太仁慈了。
這種仁慈甚至并非國王的個人態度,全軍被逼著保持仁慈。“難道羅斯王手下都成了善良好人了?據說他們不是才在斯 摩棱斯克做了野蠻殺戮嗎?我真是搞不懂…”奧拉芬搞不懂,現在也沒心思去理解。
現在全軍照例扎營休息,戰士們的技術已經極為熟練,能迅速搭建個人帳篷,離開之際又可迅速拆掉、打包好。他很高興有羅斯戰士為自己和履行的同伴們搭好了帳篷,還有大鍋為伙計們熬煮香噴噴麥粥。
什么都不用親自動手,即可過著飯來張口的舒服的旅行生活。
而代價…僅僅是告訴羅斯王旅行者們所了解的有關普斯科夫的一切。
奧拉芬注意到,羅斯王特別想要弄清楚圍繞著普斯科夫人母親之河的韋利卡亞河,依傍該河與其主要支流的分別有哪些定居點。
于是,有幾個羅斯軍當前宿營地的河流上游定居點之名號,被奧拉芬一一列舉出來。
奧斯特羅瓦,一座建立在河中島上的村莊。
弗雷夫,一座在上游河道畔的河右丘陵之頂建立的村莊。
維爾耶,一座處在上游支流盡頭的河邊村莊。
留里克還希望奧拉芬說明更多的村莊,可這個老家伙就只能說明這三個。
“難道就沒有更多嗎?還是說…你在刻意保留什么?”
面對羅斯王的質問,奧拉芬不得不發誓:“我所知道的上游村子就是這些,或許當大王的軍隊抵達到維利卡亞河的勁頭,您會發現更多的村莊。而那邊我從未去過。”
留里克不為難這個男人,恐怕此人的真不知道,畢竟這個男人 與其伙計們的主營業務是到里加做食鹽生意的。倘若這伙兒人是狩獵為業,才有動力向茂密的河區森林鉆。
或許,上游就該是人跡罕至的。
再據說奧拉芬所言,普斯科夫人絕大多數就住在濱湖的城市,那里有著兩條大河沖出來的一大片肥沃草地,這么多年來完全不擔心湖水泛濫破壞場地,就在那片坦途大量村莊拔地而起。
這個解釋非常充分,一片濱湖的平坦肥沃之農墾區,是本時代東北歐的斯拉夫人們能找到的最肥沃的農田。
新的一天在平靜中到來。
氣候依舊寒冷,卻也沒了先前的那種刺骨,人人都能感覺到大地在發生某種異變,好似春天就要到了。
實際東北歐的春季還要在整個兩個月后才能到來。
算著日子現在的確到了儒略歷的一月份的尾巴。
漫長的陸路行動,即便馴鹿大軍在各種冰封河道上狂奔還是浪費了太多時間,遠不及溫暖時期飆船來得痛快。
羅斯軍保持勻速奔向留里克所獲悉的那個波克魯蒂謝村,即是自己戲謔稱呼為的捻莊。
奧拉芬和他的伙計們先行一步,坐著馴鹿雪橇就沖入村莊。
這個村子的民眾僅有四百余人,在這個時代的普斯科夫地區已經堪稱“大型定居點”。
自古以來村民們對于冬季的態度就是盡可能待在家里保持溫暖,因為他們是克里維奇移民,對著建造木屋有著執念,只不過礙于生產工具的劣 質,所建造的木屋過于漏風了,民眾用苔蘚、枯草乃至是麻布破繩子頭將縫隙塞住,卻又因為不善制作煙囪,使得他們冬季烹煮麥子、凍魚之際,總是弄得一屋子煙熏火燎。
村民早就適應了這種生活,他們不知道諸如羅斯的新羅斯堡、諾夫哥羅德的當地人住著有木地板、有壁爐的好房子,他們所知道的是住在普斯科夫的高爾老大,那個強力男人也住在瓦良格人慣常的大長屋里。
也許諸神對所有人是一視同仁的,哪怕是高貴的高爾老大,平常也得睡在土地上。
不同在于,村民睡在茅草與麻布毯子上,高爾老大睡在皮毯上。
村民對于奧拉芬一伙兒頗為熟悉,或者說他們對所有的游商都是熟悉的。
帶上羅斯王計劃賞賜的一批鐵質斧頭、矛頭,乃至一包鐵質箭簇(先前戰爭的斷箭),重量約有一磅的銀幣(成色上不好),奧拉芬為了行動的成功率,也帶上約莫五磅鹽,進入到毫無設防的村莊。
期初,冬季勞作的些許村民對突然出現的馴鹿雪橇很警惕。可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頓時就化警惕為快樂。
波克魯蒂謝村是很多村民小家庭抱團取暖的結果,這里沒有實權的村長家族,任何的事情就是各家各戶出一個人,大家坐在一起商量著來。
“喂!這不是夜行者奧拉芬嗎?你不是去西方的遙遠世界買鹽,怎么在冬季就回來了?”
“你怎么 坐著雪橇?你從哪兒搞到的馴鹿?你的船呢?”
“難道西方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你好像很急。”
“兄弟們別刁難他了。喂!奧拉芬兄弟,這次帶來什么好東西了?我們能買到多少?”
聞訊而來的村民陸續離開住處包圍住了帶著一批物資進村的奧拉芬。這個老家伙的確對留里克隱藏了不少事,所謂他能準確提及的村子就是他曾親自去過的。
在這個空曠的世界,各村不會蠢到襲擊帶著貨物做生意的游商,他們尤其會為了換鹽拿出大量的土特產去兌換。站在村民立場,他們巴不得商人頻繁光顧自己的偏遠村子。
奧拉芬與這些村民只是普通的買房賣房關系,可樸素的村民可沒把這個福星當外人。
不過,當老家伙提及一直龐大的軍隊已經陳兵村外之際,無疑令村民大吃一驚。
由于從未見識過兵燹,村民們所能想到的是,所謂一群更強大的瓦良格人來了,他們所來會如高爾老大一般索要貢品。可惡的是秋季時期大家已經繳納一批貢品了,難道還要給新的外來強人一批貢品?
面對著七嘴八舌的愈發悲觀的討論,奧拉芬站在雪橇上對所有村民呼吁:“大家不要驚慌。你們面對的是北方世界的征服者、瓦良格的羅斯大王!羅斯大王是仁慈的,所以他的大軍才在村外駐扎。大王向諸神發誓卻不進入你們的村子,絕不侵害你們的生活。
們再瞧!我這里的東西都是羅斯大王送給你們的禮物!羅斯大王非常喜歡你們,如果你們能宣誓忠誠于羅斯大王,就能得到它們。看看吧!這里有鐵斧、有矛頭、有箭簇、還有鹽。甚至還有錢!”
奧拉芬陸續展示他帶來的東西,每展示一個都會強調“這是禮物”。
他的每一次展示都會引得民眾一陣驚呼,最初訝異的氣氛逐漸消弭,取而代之是歡呼。
“但是,你們仍要繳納一批貢品,證明你們真心臣服羅斯大王。大王要的東西非常簡單,那就是繩子!反正你們也要在春季把繩子賣到普斯科夫,只要你們把手里的繩子全部帶到羅斯大軍營地,羅斯王會給你們更多的好東西。我的朋友們!看在我們多年做生意的份兒上請務必相信我一次,只要臣服羅斯大王,一切都更好。”
對于極度缺乏鐵器的村子,沒有誰比他們更知道鐵斧與鐵矛頭的意義,僅這兩項就是極為厚重的禮物。為此有的家庭為了得到斧頭,寧可付出賣掉親生骨肉的代價。
畢竟在村民看來,養個新孩子就是多消耗一些糧食,而一把好斧頭可令無數大樹化作木柴,可保全家冬季不凍死,這種交易他們覺得很劃算。
然而,奧拉芬展示的鐵器之多已經超越村民想象——看起來每一家都能分一杯羹,而代價只是宣誓臣服羅斯王,并把不值錢的繩子交給大王而已。
這是大好事 !村民們沒有懷疑,遂立刻將之前圖舉出的村長即話事人,令其代表全村先行跟著老游商奧拉芬去上游不遠處羅斯軍的營地,去向羅斯大王宣誓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