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龐大的艦隊近抵格羅寧根,當地人又是緊張地藏匿起來。
若非當地的男爵親眼看到那些船只飄揚的旗幟,并親自安撫逃到村鎮的民眾,恐慌的情緒仍會發酵。
格羅寧根,已經是尼德蘭地區最北方的定居點。
龐大的羅斯艦隊,數百條長船跟隨著揚帆的六艘大型戰艦沿著海岸線一路南下。
不久,海面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漁船,它們皆有著兩頭尖的款式,怎么看都是來自北方的家伙。
現在站在旗艦上的藍狐多了兩個“隨從”,雷格拉夫和布魯諾,他們身份各異,對未來心情復雜。
難得南下的雷格拉夫面對著望不見盡頭的大海,他不知道麥西亞到底在如何遙遠的西方,只知道自己的確是麥西亞的王。
“世界廣大,我要去何方?”吹著咸味濃郁的海風,他喃喃自語。
“小子,都囔什么呢?”
“沒什么。啊,我不知道那個來茵高伯爵,是怎樣的人。”
“你有何不知道的,是你父親的手下敗將,又不是沒見過。”藍狐隨口便說。
“已經有些忘了。”
“不久你就會清楚。記住,你還有更多的使命。”
“我懂。”
他們用諾斯語交談,這令布魯諾自感頗為被動。而在海上漂泊,伴隨著海波的起起伏伏,這位年輕人面對著強烈的暈船反應,現在也不過是強忍著腹部的難受堅持站著。
絕大多數人受得了海上的顛簸,好在這段日子天氣還不錯,或曰藍狐就需要利用現在的好天氣盡快趕路。
來茵河入海口水網縱橫,也包括作為目標的馬斯河,它的入海口與來茵河混在一起,對水文資料不甚清楚的人很容易混淆。
好在紅狐在鹿特斯塔德不是躺著過日子,家族里最年輕的他能力雖不驚艷眾人,只要按部就班做事,就以足夠滿足留里克的需求。
以羅斯商鋪為中心,一座有別于丹麥人定居點的小型海港城市誕生。
紅狐在這里安置一支小規模軍隊,他們平日的身份算是漁民,必要時刻跳上長船就是戰士。
更多的漁民盯著羅斯人那醒目的旗幟,將落腳點定在此地,日后也計劃著凡有劫掠行動就跟著羅斯人一起上。這就是為什么紅狐自稱還能在鹿特斯塔德招募一批士兵的原因。
現在真正的羅斯艦隊來了!現有的碼頭勉強使兩艘大船停靠,另外四艘只好在合適的平靜水域拋錨。暫且沒有深入內陸地區的任務,全軍需要登岸休整,大量的長船索性紛紛接著潮水沖上泥濘海灘,再是全船人員拉扯繩索將船拖曳一番。
大軍便在羅斯商鋪處停留,接著,大量的糧食開始卸貨過程。
兄長的大手拍在小弟身上:“在我們進行大規模戰爭之前,這里就先交給你了。記住你的使命!”
“我懂。”紅狐以憨厚的笑容回應。他自己同樣雄心勃勃,因為單純的籌措物資絕非小問題,此關系到軍隊的后勁戰斗力。其次,在此地的羅斯商鋪存在的價值本就是物資集散地,紅狐需要的不是戰功,他能囤積的物資越多,就越證明自己有能力。
不止是留里克需要的這份實力,河道深處黑狐控制的拿騷,乃至南方鄰居弗蘭德斯伯爵,大家都需要。
紅狐已將弗蘭德斯的博杜安準備嫁女一事告知了留里克,既然得到了國王的歡迎,他再無意大張旗鼓宣傳此事。
現在大軍要停駐這里一段時間,博杜安那種見風駛舵的聰明人,肯定要親自調查一番情況,指不定今年就能將婚禮辦了。
聯姻是個大好事,一來自己奉命皈依法蘭克的神,二來迎娶妻子成為真男人,三來完全獲得一個幫手,哪怕那個家伙時常表現得雞賊。
藍狐是這場遠征的總指揮,他拿著留里克的任命書揮斥方遒,對此像是梅拉倫公爵比約恩這種老家伙也只能接受安排待在鹿特斯塔德,那些來自約塔河的諸多貴族首領,一并只能照辦。甚至對于后者,他們因帶的食物不夠多,更需要就近面對大海補充食物。
起初,像是戈姆等人有著一些顧慮,直到開展捕魚行動的當天,趁著越來越長的夏季時光,當日夜里就是大量如白銀般白乎乎的有小臂長的大體鯡魚卸貨下船。
各長船皆有喜人收獲,人們欣慰地發現,他們以拖網捕撈模式一次撈到的魚就已經滿足全船人的需求。
當然,檢查自己的漁網,瘋狂掙扎的魚群不可避免的撐破一些缺口,補網的工作也要趕緊開展。
羅斯軍有麥子吃,其他人大規模吃魚。
羅斯的大型船只也不會閑著,遂在次日,四條風帆驅逐艦在完成卸貨后搖身一變成為大型漁船,現在漁網剮蹭海底大規模掃蕩鱈魚群的時機到了。
小型長船隊伍開始北上,他們有著來自尼德蘭伯國的向導,精準地聽過丹麥人控制的小小鹿特河,接著找到正確水道,順著來茵河的水順利抵達烏得勒支城。
這一刻,看到高揚旗幟的藍狐,伯爵亨利拿騷猶如見到了自己的親戚。
很大程度上,藍狐確實與亨利拿騷成了親戚。
哪怕是做個樣子,藍狐與紅狐先在本地教堂象征性地參與到大主教阿爾貝里做的小規模彌撒。藍狐將作為禮物的一小捆樺樹皮紙贈予這位曾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主教,又以神圣的拉丁語特別強調:“這是羅斯王贈予你的。”其他的話他懶得說。
此來烏得勒支也是藍狐等人例行公事,他要告知亨利拿騷一家自己是帶著龐大軍隊而來,至于接下來要干什么,也要在隱秘之處僅告知亨利一人。
入夜,飯畢,選定的房間空蕩蕩。
亨利以簡陋的伙食迎接自己的親戚略有自責,聽得藍狐所謂“秘密的大事”,驚得他趕緊選定密談之處。
亨利甚至神神道道地將木門關閉插上門閂,木窗也封得很死。
房間里僅有他與狐貍兄弟合計三人。
“我讓侍衛遠些站崗。放心,甚至是老鼠也不能亂竄。”
藍狐木著臉點點頭,一如在漢堡那般,這里的油燈一并照得他面色有些陰森。
房間氣氛似乎蘊藏著一些殺氣,這一點亨利感受得到。
他坐下來:“羅斯大軍已到,這一次你們又是要對法蘭克動武。我很欣賞我的女婿黑狐,但他將科布倫茨奪下,乃至想要拿下整個來茵高的事…即便過了整個冬季,我還是覺得太瘋狂了。”
“瘋狂?真的瘋狂嗎?”藍狐反問道。
“當然。所以你們帶著大軍而來。有多少人?兩千?還是三千?”
“到現在,我們有可能集結五千人。倘若你再派人加入,集結六千人也可以。”
藍狐說的非常輕巧,接著還擺著手指指出自己如何說出“可以集結六千人”的說辭。
聽著的亨利拿騷渾身冒冷汗,雙眼瞪得似銅鈴:“真的有六千人?有如此兵力,你們是要把亞琛洗劫一空嗎?”
“嘿!你怎么知道?!”藍狐反倒大吃一驚,“有人走漏風聲嗎?”
“什么?!”亨利跟著勐拍桌子,接著雙方陷入極為詭異的安靜。
尷尬了一陣子,亨利哆嗦著嘴巴:“你們真的要襲擊亞琛?”
“難道,我們不配嗎?”
“我知道你們今年會大展拳腳。想不到居然是這個?!”
“如何不能?!你莫非反對。”
“不。”亨利無話可說,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多半不會說謊,也許六千人沒有,至少三四千人還有的,如此大軍偷襲亞琛,諾曼人沒有心理芥蒂,他們是真的敢做,也有現實的行動資本。“我不敢反對。而且,我還需要進行一番合作。”
藍狐這便探著頭:“你是聰明人。”
亨利捂住心臟,這舉動一如剛剛獲悉消息的柳多夫:“是讓我出兵嗎?”
“如果你愿意。”
“出兵!冒著道德的風險。我…我不敢。”
“何意?難道基因為亞琛有著查理曼的墓,你出兵攻擊那里心里過不去?”
“我又不是主動要加入內戰。”亨利搖搖頭,“尤其是對亞琛,那可是法蘭克的都城,那是新羅馬!我的祖輩得過查理曼的恩惠,到了我這一代出兵破壞他的城市,我良心過不去。”
“虛偽。”藍狐很不屑地撅起嘴:“你若是真的良心過不去,何必和我們合作?”
“可我并不喜歡洛泰爾,我也不喜歡路德維希。我現在是薩克森的封臣,對于法蘭克就僅剩下名義上的效忠了。”
“哦,這就好辦了。”藍狐一頓勐敲桌子,敲得燈油都濺出來:“薩克森公爵可是支持這次行動,你的封君如此,你必須順從。甚至,他的兒子布魯諾跳上我們的船,跟著我們一起干了。”
“啊?甚至連布魯諾也?”
“他就在鹿特斯塔德。如何?坐船去瞧瞧?”
“我信。我全都信!薩克森人對法蘭克人有仇,柳多夫有復仇的動機。不過…我還是不想和法蘭克人撕破臉。”
“我也不逼你。”藍狐看似是退了一步。
“我能為你做什么?”
“食物。給我們二十萬磅麥子解決現在的軍糧問題。”
“這…你知道的,尼德蘭這里魚多糧食少。”
“我看不見得。”藍狐搖搖頭:“不過是二十萬磅,你就拿不出?再說了又不是白拿你的,等我們打贏了戰爭,少的了你勝利分紅?你想想,你沒有真的出兵,不過是借我們二十萬磅糧食罷了。現在你控制的人口更多,拿出這些綽綽有余?就算是抱怨也是那些農民抱怨,你有何損失?最后分到的戰爭紅利,不全都是你家族的?想象誰給你現在的好日子!肯定不是法蘭克貴族。”
仔細想想,亨利完全被說動了。
亨利拿騷從來談不上愛民如子,即便在老家也是個按部就班過日子的傳統領主老爺。農夫在他眼里雖談不上牲口,也絕不是平凡的人,更像是農奴的存在。
他移民烏得勒支,思想也從未改變過。二十名騎士,一個格羅寧根男爵,再加上他這個“巨無霸”般的統治烏得勒支大城的伯爵大人,一套統御整個尼德蘭的貴族體系天然的頗為穩固,定居此地的弗里斯族人只要源源不斷納稅就行了。
亨利心動了,可又轉念一想:“難道要我立刻加稅嗎?我在這里的根基尚不深,貿然加稅的話…”
“無妨。”藍狐干脆支招:“你做的是一場戰爭投資。投資這么多,我會償還你二百磅的銀幣。我想你應該知道,你若是販運糧食去北方,賣不出這樣的高價,若是去南方,你找不到市場。因為中王國的貴族會搶了你的貿易隊。唯有我們!我可以用現金支付你的麥子。”
此刻,亨利心直口快:“那就現在拿出現金,我需要錢!給我錢,我馬上給你籌措麥子。”
“如此爽快?!”這下輪到藍狐有些吃驚了。
本來,藍狐還想給這家伙支招,所謂可以預先收取幾年的糧食稅,許諾之后幾年完全免稅來著。
亨利選擇更直接的方法——加稅。
這一招非常簡單粗暴,它能落實的前提則是亨利能與那些騎士達成利益一致,尤其是讓他們覺得自己賺了。用“羅斯大軍存在”威脅他們,還不如用白花花的銀幣買通,因為騎士們更需要現金。
問題又來了,他感覺兩百磅銀幣還不夠。
“我有二十個騎士,他們控制著大大小小的村莊,農田大部分也在他們手里,而我完全控制的就是這座烏得勒支城和附近的幾個村子。你要糧食,其實是在相那些騎士領主所求,沒有什么比掏錢更好使的。我要三百磅。”
“呵呵。一張嘴就多了一百磅的銀幣,你以為我頗為富有?”藍狐捏著胡須坐懷不亂,怎么看都是真的富有。
“不然呢?”
“二百五十萬磅,我勸你不要再討價還價。你若答應,明日就給你現金,接著你去盡快為我籌集二十萬磅燕麥或是小麥,最好是小麥。你必須在五月結束前完成這一切,之后交給我的弟弟紅狐。你應該明白,我這個人很講契約。”
“行!成交。”
這不,第二天藍狐毫不猶豫拿出一比巨款,足有二百五十羅馬磅的法蘭克銀幣,每一枚都印著查理曼的頭像,絕大多數的邊角也沒有磨損缺失,實為好成色。
亨利見錢眼開,興奮得手舞足蹈,他拿了錢滿口答應會提前完成交易。
藍狐也不怕這家伙食言,亨利拿騷現在根本沒法以在實力問題上與羅斯扳手腕。
難道二十萬磅糧食就必不可少嗎?此事也是藍狐有意為之。
即便是燕麥,一個戰士一天吃上一磅足夠保證充足戰斗力。
羅斯軍本部不缺糧,麻煩在于約塔蘭軍以及尹瓦爾的一百個丹麥戰士、凱爾哈的兩百個芬蘭戰士缺糧。
單純靠捕魚獲得食物,要考慮漁獲不夠耐儲,且花時間撈魚勢必導致戰爭效能大打折扣。
新增二十萬磅尼德蘭的燕麥,藍狐估計著亨利拿騷聯合那些本地貴族勢必要對本地農民搜刮一番,迫使農民們自己劃船撈魚一直挨到今年的秋收。這些糧食足夠新增的約塔蘭軍以一天一磅的速度消耗四個月,當然真的打起來,疲憊的戰士一天吃兩磅也不稀罕,那么配上羅斯王提供的大量后勤,就使得大軍可有足足兩個月的時間保持持續的高強度戰斗力。
藍狐這便精打細算,他決意即便買下了糧食也不會現在消耗。這一刻商人思維占上風一些,只因商人非常厭惡風險,到底是偷襲法蘭克的都城,后勤方面要盡量做好。
為戰爭時期不會出現斷糧的可能性,當前全軍就盡量以吃魚度日,所卸糧食全部運抵羅斯商鋪的糧倉重兵把守。
至于是由他這位哥德堡伯爵豪橫地拿出銀幣買糧食,這也不是什么問題。
父親過世,大哥白狐拿走了絕大多數財富,剩下的一些現金是后面的兄弟平分。父親活著的時候積攢財富很多,藍狐繼承一些自是多多益善。可他自己也不差錢,單是去年運輸拿騷葡萄酒一事,已經讓他賺了很多。加之過去的商業生活,藍狐手頭的資產也堆積到五百磅白銀的程度。
也可以說他這是在拿自己的錢豪賭,對于前景充滿希望的他堅信商業活動會令自己快速賺回來,乃至這次軍事行動!藍狐估計,說不定還能在那個叫什么的村子搶一堆鉛錠,它們某種意義上也可當作貨幣。
而作為尼德蘭伯爵,原則上亨利只能在自己的控制區索取財富,對于那些騎士、男爵,對方幾乎就只有軍事服務的義務。想要他們拿出糧食,即便是伯爵老爺也得花錢去買。
貴族一般不會互相為難,當前的尼德蘭現在非常缺乏現金,藍狐帶來的二百五十磅現金足夠為本地的經濟帶來強大助力。
亨利這邊帶著錢親自拜會那些貴族,以十磅現金買一萬磅糧食的原則,開始了他的搜刮之旅。
何為雞賊,亨利就是不對自己的烏得勒支城動手,他親自控制的民眾一切照舊。就讓騎士們折騰自己的村民吧!這樣,五十磅的銀幣還作為特別款項收入亨利的懷中,到頭來他的控制區毫無損失,自己發了一筆小財,也為羅斯與薩克森聯合搞的偷襲行動做了戰爭投資,必享一定的戰利品紅利,實為一石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