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年戰爭已經結束,到了841年春,北方世界恢復它原有的和平。
東王國之主路德維希深知自己已經戰敗,不過這場戰敗后的和談至少挽回了他的些許顏面。
甚至于他覺得從都到尾自己的主張都是一場十足的失敗,損兵折將甚多,最終得到的是什么?
在法理上,薩克森人并沒有反叛,舊酋長的后裔終究得到了公爵的頭銜并宣誓效忠東王國。
始終搖擺著的弗蘭德斯伯國,經由這次戰爭后伯爵博杜安迫于形勢效忠了東王國。
丹麥人、羅斯人還有瑞典人,這些諾曼人已經不是自己祖父的時代可以輕易蹂躪的弱者,他們已經強盛,倘若祖父查理曼復活并發兵征討,也要落得戰敗的結局吧。
情況實際已經非常糟糕,維系路德維希權勢的是麾下的常備軍,這支繼承自祖父大帝時代征兵制度的大軍,縱使延續到當下已經有些糜爛,即便如此也遠遠勝過地方貴族的扈從、農夫兵。
世代從軍的軍戶大量折損,他們戰死后理應由他們的兒子補充位置,可是那群崽子是否可以勝任?現在有著巨量的兵力缺口呢。
他的大軍折損達到三萬,精銳部隊損失無可挽回,而突擊征召的農夫兵也大量死亡。這些農夫兵多招自來茵高伯爵領,都來自美因茨、沃爾姆斯和法蘭克福附近的農村。這些精壯勞力出征并折損,大大削弱了來茵高伯爵領的稅賦能力。
偏偏該地區又是自己與大哥洛泰爾爭奪的膠著地區,自己留守的主力軍要繼續堅守,所需糧草幾乎都要從本地農夫手里奪取。
這地方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且來茵河對岸的區域是從大哥手里硬生生打出來的。他不在乎本地農夫的生計,只在乎還能從本地榨取多少壯丁充當農夫兵。現在,該地區是否能受得住已經成了問題。
農夫兵真的可堪大用嗎?不見得。至少有兵總比沒兵強。
路德維希倒有一個念想——皈依天主的諾曼人約瑟夫藍狐和他手下的兵。
就像是過去豢養的狗子哈拉爾克拉克,狗子換了新的。
是的,路德維希將藍狐和其羅斯武裝商團當做可以使喚的獵犬。他可以自我安慰說這群狠人信仰因為不夠純粹,動起手來便極端粗野,這就是最好的工具人。自己不必公開支持這群家伙去作惡,只要默許他們劫掠即可。
倘若教會或是其他貴族聲稱來茵河上存在這種惡人,解釋路德維希大可以說:“這就是一群來無影去無蹤的諾曼海盜,我無能為力。”
事到如今,路德維希覺得至少在一年時間內自己無法再組織大軍與大哥的軍隊硬碰硬,他要積極訓練新兵,積極拉攏貴族效忠,乃至派人去西王國與小弟查理,乃至勃艮第人商議。
841年春,一支諾曼艦隊浩浩蕩蕩在來茵河逆水行舟。
長船拖曳著大船,藍狐與他的人就是這支艦隊的主宰,而東王國的路德維希、少量侍從,以及一些法蘭克人難民,便是非常特殊的乘客。
現在,就算藍狐想要和路德維希做一些交涉,后者因戰敗實在抹不開面子一直一言不發。其人一定在謀劃著些什么,藍狐不太信任這個男人,倒是相信此人不會公開撕毀條約。就算路德維希回到老家有卷土重來的想法,也該看看眼前的局勢!羅斯、丹麥和薩克森并不像在對東王國動刀兵,而立志要統一這個法蘭克的洛泰爾大王可是有能力有動機殺死路德維希的家族。
藍狐更關心自己的目的拿騷村,在船上,他還是和拿騷男爵、尼德蘭伯爵亨利拿騷聊得來。
這支艦隊的大部分船只有著經典的北歐形象,但桅桿上都掛著醒目的巨大十字,最大的那艘武裝貨船則懸掛著查理曼的三獅戰旗。誰人敢如此高調懸掛查理曼戰旗,唯有頂級貴族有資格。
恰是這些旗幟,讓戰敗并繳納大量戰爭賠款的科隆不再恐懼,大主教哈德博爾德下了船,并公開高調地卸下所謂的真十字架。
迎接他的教士們齊刷刷跪倒在真十字架前,高呼這是一個奇跡。
是奇跡嗎?哈德博爾德什么都不想說,他無語凝噎,只希望一切都過去。
而路德維希穿著樸素的罩袍,他的王冠和華麗衣服收起來,以非常低調的方式默默看著這座大城。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有人真的關心。
法理上,亨利拿騷已是薩克森公國的附庸。過去這個小男爵是來茵高伯爵附庸,而今,整個拿騷男爵領已經化作尼德蘭伯國飛地。
亨利拿騷的計劃是回到老家后,將人數本就不多的父老鄉親們組織起來以宣布他家族的升級,之后再做一番人員的調配。最終,拿騷村依舊會保留現在的名字,只是對于留守此地的人們而言,一切都變了。
留守者,必須支持一些外鄉人的入住。
艦隊離開科隆,又默默地離開波恩。
此乃藍狐第二次進入歐洲腹地,上次一別已經過了好多年。上次的旅途走的是威悉河線路,在抵達河流上游后轉陸路走了一陣子,這才拐入美因河,繼而抵達來茵河,在抵達上游水源地賴歇瑙湖后又走一段陸路抵達多瑙河,最終抵達雷根斯堡。旅途雖然非常曲折,倒也清楚看到了法蘭克人的風土人情,使得過去的那些傳說立刻變得清楚起來,并給羅斯的840年戰爭提供了第一手情報。
藍狐就是公開的探子,他已經知道的太多,而且手握一支軍隊實在不好惹。
亨利拿騷與羅斯王留里克算是不打不相識,之后又神奇得有著很好的私交。
“僅僅因為我是拿騷男爵。拿騷,留里克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亨利無意多想,羅斯主力軍已經離開,然大量丹麥人要涌入西部海岸,建立一個全新的杜里斯特,更名為鹿特斯塔德。
老家拿騷是嵌入內陸、陷入兩強爭霸的焦灼點,他覺得自己不太能保持著祖先的家園,移民到弗里斯蘭這一濱海低地逃離是非之地是聰明之舉。老家當然不能平白無故放棄,這是自己不會再設立貴族去管理它,除非用一些謀略。
武裝貨船的船艏站著兩人,現在正是春風拂面,兩人心情很不錯。
“已經過了波恩,接下來是我們羅斯人從未到過的河段。”藍狐不禁慨嘆。
亨利拿騷憋著千言萬語,他先指著河面:“這條河,是法蘭克人的父親,還有一條河,是他們的母親。”
“哦?還有這種說法?”
“來茵河是父親,摩澤爾河是母親,可是,我們拿騷人不是法蘭克人。我的祖先被他們統治被逼無奈,現在,至少對于我們應該擁有更好的未來。”
亨利話里有話,藍狐似乎明白了一些。
“不過,如果船隊抵達美因茨,我對那里就有些熟悉了。我去過當地,甚至知曉最終抵達雷根斯堡的陸路、水路”,我的頭腦很好。
“哦?”亨利有些訝異,“早就聽說過你曾有意見路德維希,你被他拒絕了。哈哈,現在那個男人無法再拒絕你。”
“呵呵,他羞辱我,我也不必再敬重他。我看你也一樣,你也不敬重他。”
“路德維希戰敗了,搞不好…他的王國會被洛泰爾肢解。”亨利仍是故意這么說,語氣也放得舒緩。
“你…到底想說什么?”藍狐不得不謹慎反問。
“到時候我們怎么辦?薩克森和我的新臨定可能會面對中王國的進攻。”
“不用擔心,北方的勇士會讓那個洛泰爾痛哭。”藍狐一臉不以為意。
“那么,拿騷怎么辦?你要建立的據點又該如何?”
“他們敢!那就戰斗!”藍狐現在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亨利是要利用自己的羅斯軍隊,幫著他鎮守住老家。他輕輕笑出聲:“我能猜到你擔心什么了。”
“哦?你說說。”
“就是怕野蠻的我們對待你的村民如同對待牲畜。放心,我和其他北方人不一樣。我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作為戰士其實是迫不得已。再說,我是羅斯王冊封的哥德堡伯爵,現在去你的拿騷建立據點是受大王的命令,最后守衛者會是我的一個親弟弟。”
亨利點點頭:“這個我知曉。那么,你的弟弟如何?是和善的人,還是…”
“都是年輕人,而且當他們來的時候必然接受過洗禮了。你不必擔心,他們的雙手從未沾染過鮮血。”
聽得,亨利拿騷是欣慰、欣喜、擔憂,三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這么說,你的弟弟甚至沒有婚姻?”
“是的。怎么…”藍狐敏感地扭過臉:“你總不至于給我弟弟安排一個妻子?”
“為何不可呢?而且,我可以冊封你弟弟為騎士,這樣他完成皈依又有貴族頭銜,整個拿騷會接受他。這樣有利于你們,也有利于我。”
“真的可以?”
“為何不可。我有這種權力。”
藍狐不得不捏一下胡須思考起來,首先自己的家族是效忠羅斯王室的,兩個弟弟也是國王安排著作為羅斯的爪牙安插在法蘭克世界,難道進入這里后一個弟弟就效忠別的貴族了。但從利益上說,只要這么辦事羅斯勢力即可在拿騷站穩腳跟,且因這一法理可讓東王國無話可說。但這是否傷害了羅斯王的感情?一個人不能效忠兩個主子。
藍狐沒有同意也不反對,只是意味深長地說:“你給我弟弟安排婚姻是可以的,如果這對我們建立據點有利。至于你計劃冊封一事還是緩緩,任何的事要等局勢穩定再說。”
這就是敷衍,亨利也不愿強求。
藍狐想了想一個兩不得罪的招數,問道:“你的村莊可有牧師?”
“自然是有的。”
“那就讓牧師代管一切事務,我的人客居在你的村子,彼此相安無事。我會約束我的人,倘若有人在你村子盜竊,就剁手,有人侮辱女人、殺人越貨,就公開絞死。放心,我對盟友是客氣的,對傷害盟友的行為零容忍。”
如說說法,亨利拿騷很滿意。
話沒有再談下去,亨利拿騷加深了對羅斯人藍狐的了解,這個懂得拉丁語的微胖男人的確比那些高級貴族更好說話。
也許,這就是商人吧。
艦隊繼續前進,河道已經明顯有些收窄,這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來茵河的中部河段。
河畔區域多森林,大量支流諸如來茵河,四周瞧瞧到處都是無人區。
該地區的森林仍舊連成一片,河岸南方地區人口稠密一切,北方定居點不多。村莊是點綴在森林之海中的星辰,彼此只有小型土路連接。
直到前方的河流交匯處的三角區,出現一個明顯的較大型定居點。
藍狐警惕異常,指著定居點詢問亨利:“那是什么城市?是你的拿騷?”
“不。那是科布倫茨。”
一個全新的名詞。
“科布倫茨?應該不是你的。那就是路德維希的領地?”
“也不是。”亨利拿騷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那是洛泰爾的領地,是你們羅斯認定的新敵人。”
“啊?”藍狐覺得不可思議,一座地方城市堂而皇之樹立在河畔。
“那么你的拿騷呢?”
“再航行一段時間就到了。很快的!”
“太離奇了。你真是心大。”藍狐越是看著那座名叫科布倫茨的城市就越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不由得想起最近亨利拿騷說的那些話。
現在他算是明白了,所謂拉攏是真的因為拿騷面臨著威脅,這個科布倫茨就如同一頭熊堵在家門口,羅斯商鋪建立后,豈不是天天都要面對這個惡心的存在?
“可惡!臥榻之處臥著一頭熊,豈有此理!”藍狐有著奉旨劫掠中王國的權力,甚至此乃一種條約義務。
他的眼神始終凝視著,像是在盤算如何迅速奪了此城。
他對此地終究不了解,還需亨利拿騷好好說道一番,之后再掂量一番是突襲奪取那座城,還是保持著觀望。聽亨利拿騷的說法,那座城雖然就在拿騷的家門口,這么多年來當地駐軍也不曾襲擾拿騷,也許這種相安無事的關系可以持續下去?
藍狐覺得那不可能,事實上縱使自己向保持克制,手下人一個賽一個的粗魯,他們就算集體皈依,但沒有一人是真的虔誠者。藍狐也覺得自己沒必要被某些戒律禁錮,他就是一個靈活的人,或曰有著五花八門信仰,或曰沒有信仰。兄弟們比他自己要著急,今年非得到中王國的地盤搶掠一番,畢竟大家來這里主要就打算干這個,何況還被大貴族默許。
擇機偷襲科布倫茨撈一筆是可以的,只是在動手之前要偵查一番,且剛剛登陸的大家必須與拿騷村民確立起良好關系。
當務之急還有一個,便是將東王國大王路德維希釋放掉。
蘭鎮,蘭河注入來茵河的交匯點村莊。這里已經是拿騷男爵國的地盤,該村莊極其微小,定居者都是服務于男爵亨利拿騷及其家族的。村民的任務是負責維護將拿騷村運貨的船只,確保裝運的羊毛和葡萄酒可以平安在來茵河運輸,畢竟村子有的都是舢板級別的小船,運力很差適航性也差,倘若航行出了岔子貨物掉進河里,拿騷全村損失就太大了。
接下來亨利拿騷和藍狐的合伙舉動做得便很不地道。
“為什么。說好的是用船把我送到沃爾姆斯。”被“卸貨”的路德維希憋了一肚子瀉火。
亨利拿騷選擇回避,現在是藍狐故意口嗨一番:“多年前,我千里迢迢去雷根斯堡意欲見你被你無情拒絕還略加嘲諷,你讓我吃盡苦頭!現在,我只是讓你走著回去。接下來的航道我知曉,你也知曉,就算用走的方式多久可以抵達你的沃爾姆斯(威斯巴登)我也知道。你和你的隨從帶著干糧離開,戴上你的王冠離開!但愿,你還沒有忘記如何遠足。”
路德維希氣得大吼,面對這個無能狂怒的家伙,藍狐面不改色,故意說:“這樣我們私人恩怨就扯平了。我會履行約定。”
難道說路德維希就這么認慫了?不認慫又如何?雖然自己貴為國王,而今確實實力嚴重受挫。這個約瑟夫藍狐也不是普通人,不說其人與羅斯王親密關心,他聽說此人麾下就有至少五萬人。那些諾曼人的男人都可以做戰士,聽到有戰斗就像是參加宴會般興奮。哥德堡伯爵約瑟夫藍狐,此人有能力糾結至少三千人的大軍乘船殺過來。如果…這群狠人是襲擊中王國再好不過。
藍狐當然沒有這么大的政治能量,能力卻也并不弱。哥德堡所在約塔河的那些約塔蘭人想發財都想瘋了,如有必要,藍狐自會想辦法帶著這群兄弟發財。所以,要先在拿騷村把據點建立起來,再從后方“搖人”。
不過路德維希不至于真的徒步走回沃爾姆斯大營,接下來很快就抵達來茵高伯爵領,自己即可從當地要求一些小貴族進貢馬匹,如此策馬返回。
本來,他是打算在打贏后給來茵高伯爵羅貝爾治罪的,甚至打算將之驅逐,并收回來茵高伯爵領,安排自己親戚接任的。
現在看來沒必要,畢竟自己敗得更加離譜,有何面目去找羅貝爾一家子帥鍋?恰恰相反,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羅貝爾家族要安撫利用。現在,路德維希打算回去就釋放羅貝爾,私下里向他道歉,罷了再去法蘭克福的教堂懺悔。
之后,擴軍,轉入戰略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