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明斯特、奧斯布呂納克這些定居點都屬于薩克森地區。
也包括整個威斯特伐利亞地區,都是傳統薩克森的一部分。
經歷戰爭后這些地區滿目瘡痍,那些有能力逃亡的薩克森族裔民眾已經紛紛渡過威悉河,乃至渡過易北河。柳多夫放棄了整整一半的傳統薩克森,但得到了絕大部分薩克森族人口。
他如今實力大受損失,不得不與羅斯人合作擁獲軍事保護。
領地大規模減少只是暫時的,他不斷自我安慰:“人都在我手里,我容易管理他們。等我實力恢復,我自會獲得更多領地。”
正如他的血脈,柳多夫的家族不甘于做脖子有項圈的獵犬。失去的威斯特伐利亞終將回收,屆時也能迫使科隆大主教區與自己合作。
“也許我的薩克森公國可以盡量擴張。只要我不去危害諾曼人的利益,只要我繼續與他們合作,我的擴張也會得到他們帶著支持。也許,我的家族可以取代路德維希的家族。”
此等非分的野望不可對他人訴說,柳多夫口風很緊。
何為復仇?單純殺死敵人并不算復仇。所謂殺人誅心,如若還能奪取敵人的全部政治權力,這才是最徹底的復仇。
繼續宣布法理上臣服路德維希就是一種陽謀且任何人無可指摘。薩克森公國依舊是龐大東法蘭克境內的政治板塊,柳多夫成為為數不多的實權大貴族之一!
如今,東法蘭克法理上的大貴族又有多少呢?
巴伐利亞公爵(兼領廣義奧地利),此乃路德維希作為國王的基本盤,其人最初的身份就是巴伐利亞公爵。
其次分別為:薩克森公爵、萊茵高伯爵(法蘭克福侯)、沃爾姆斯大主教、科隆大主教、圖林根侯爵、弗蘭德斯伯爵。
如果說德意志的王權衰落進入到選帝侯角逐皇帝頭銜的歷史進程是一個必然,那么這一切的根源在她還是東王國的時代就已經存在。
最近終于結束的840年北方大規模戰爭,這些東王國境內的“諸侯實體”,只有圖林根侯爵毫無損失。
圖林根邊伯或曰侯爵的塔修夫當然收到了路德維希要求出兵的命令,他對信使明確表態的確會出兵。
然而直到路德維希全軍覆沒,半個圖林根援兵的人影也沒有見到。即便圖林根侯國與薩克森地區是接壤的。
這場戰爭可以說是東王國抵御諾曼人的史無前例的大規模入侵,一樣可以說是薩克森傳統貴族的復國戰爭。
戰爭終于告一段落,路德維希所希望的圣誕節前結束戰爭,他的希望就以這種黑色幽默的方式完全落實。
東王國是戰敗者!
勝利者給予了戰敗者非常體面的結局。
于是,當書寫在硬紙上的和平條約簽署,它意味著“北方聯盟”與東王國成為一種實質上的軍事、商業同盟。
條約是絕大部分內容是大家都支持的,甚至包括東王國取消對“北方聯盟”成員國的一切收稅權。
唯有一條,雙方經歷了一番斡旋終于達成妥協。
以石勒蘇益格長城為界,北方人不會向南方傳播奧丁信仰,南方人也不會像北方傳播天主信仰。
被迫衣著樸素的路德維希重新穿上屬于他的華麗衣裝,也拿回了自己的那把寶劍。
所以直到戰敗為止,他才意識到被自己珍藏多年的寶劍,本就是羅斯王留里克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寶劍。遂在羅斯軍中,路德維希更是見到了寶劍制作者的兒子、羅斯的偉大鐵匠卡威。
冥冥之中都是命運,再審視自己手里的劍,真是五味雜陳。“也許當年我少一點傲慢,與你的使者好好談談,如今的局面還可能是這樣?”
既然互為盟友,被扣在漢堡城內的法蘭克平民一朝全部恢復了自由。這些平民已經幾乎喪失謾罵詛咒的勇氣,現在,其中但凡能拿得動短矛手斧的男子,都成為路德維希的衛兵,以此支撐國王的顏面。
原則上在會議結束后路德維希和哈德博爾德就可以離開,兩人并沒有這么做。
他們要在漢堡度過圣誕節,更要花些心思好好觀察諾曼人發生活狀態,還有他們野蠻的節日禮儀。
一座木塔堆積完畢,它下方敦實,越是堆高木塔越是收斂,最后收束成一個折合一米見方的天井。此天井故意而為,所謂利用煙囪效應,在烈火燃起來后,木塔會想著天空噴涌劇烈的火舌,場面極為壯觀。
木塔盡量以略微的榫卯結構互相堆疊,使得它非常堅固。木塔外部堆積了大量松枝,又可以潑了熬煮后的魚油,油脂在極寒下已經凍結,與松枝混在一起。
木塔唯有一處是光禿禿的,不斷堆積的木料形成了一條階梯,它直通塔的頂端。
如此造塔有何意義,那酷似階梯的存在真就是一座階梯?
在羅斯軍中一則有趣又瘋狂的消息在流傳。傳說到了光明節的火塔儀式,祭品會被捆起來,被士兵運輸到塔頂,會被徹底得燒成灰燼。
那個祭品不是別的,正是化作人彘的丹麥廢王、野心家、戰爭挑起者霍里克。
至今,這個男人依舊在茍延殘喘。被罷了舌頭的他如今連咬舌自盡結束木籠屈辱的能力都喪失,整個人簡直是現實意義的砧板上的魚肉。
把霍里克燒死是所有諾曼人的心愿,當然,也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極為高興的。
除卻焚燒一個囚徒,在漢堡的居民無論族裔都在按照自己的生活習慣迎接盛大節日的到來。
埃斯基爾和哈德博爾德歷史性的在漢堡教堂聯手,決意合理做一個圣誕節大彌撒。為此,薩克森人和被釋放的法蘭克等所有的基督徒,都要來參與。
甚至是屬于羅斯陣營的哥德堡伯爵藍狐,以及擁有麥西亞合法王權的留里克的實際長子的雷格拉夫。即便兩人更愿意參與羅斯的傳統活動,不過出于政治目的,參與天主教彌撒很有必要。
而在節日之前,一件要事必須落實。
寒冷的日子雪已經停了,羅斯軍營和丹麥軍營牛角號大作。
路德維希在睡夢中驚醒,下意識想到了可怕的戰爭和自己的恥辱性戰敗。他被嚇得一頭汗水,清醒后才明白自己現在是睡在漢堡城內,戰爭也已經結束。
低沉悠揚的諾曼牛角號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它是振奮人心的信號,早就收到消息的戰士們接連蘇醒,換上保暖衣服后帶上武器就在戶外緊急集合。
各旗隊列隊,現在也包括藍狐的哥德堡約塔蘭昂克拉斯軍的戰士、拉格納的丹麥軍戰士的集合。
數千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武裝水手們也加入其中,大家彼此探討著國王留里克即將賜予特殊福利。
這不!萬眾矚目的羅斯大王留里克,穿戴著極為華麗的著裝,在一樣打扮華貴又不失勇武的熊首狂戰士簇擁下閃亮登場。
留里克以洪亮的嗓音竭力壓制千人的轟鳴聲。
“不要聒噪!所有人半磅銀幣!不分族裔,打過仗的人,人皆有份!”
他不斷地喊以至于嗓子有些沙啞。
罷了輪到熊首狂戰士們擺弄起硬紙卷成了簡易喇叭,對著一窩蜂簇擁而來的兄弟們重復國王的話語。
隨著各旗隊長、貴族到位,留里克命令他們立刻整隊,自己這邊也急忙將發錢的臺位準備起來。
狂戰士親自拖拉著一些雪橇,其上堆砌有沉重麻袋,不出所料其中全都是銀幣。
簡易的木桌被迅速拼裝,一張木椅也組裝完畢。
留里克就獨自坐于木椅,身邊侍衛將錢袋子準備好。他故意捧出一些銀幣攤在木桌,銀白色的寶貝就在這里,觀者眼睛發直,如此也證明大王真的有大量錢財愿意犒賞大軍。
他故意擺譜,正好那些被愛妻諾倫訓練的樂女始終在軍中做著雜役,她們兼任廚娘、醫護、盥洗者,本職工作就是樂女。她們以骨笛、木笛吹奏婉轉曲子,又配合牛角號、皮鼓和銅鑼,演奏一曲特別的交響樂。
由此樂曲,正式開啟國王親自落實的發錢大戲。
要給數千人發錢,留里克自然是提前做了一番準備。
那些巨大麻布口袋里面盡是一堆口袋,簡易縫制的口袋里都被包裝著五十枚銀幣,最后由一根細麻繩束口。
某種意義上,這成為留里克賜予將士們的新年紅包。
樂曲畢,面對著數千人聚集而非常安靜的場面,留里克的呼喊終于具有了十足穿透力。
“第一旗隊!兄弟們,過來領賞!”
“以各個百人隊的順序!領賞!”
于是,一支人數不多的隊伍在萬眾矚目中走出,排成單縱隊就在留里克的桌案前整齊列隊。
留里克就坐在這里,第一個戰士謹慎中難掩自己的笑意,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再以抖動的雙手接過國王親自給的簡易小口袋后,下意識就蹦蹦跳跳走到一半。
不過這位冒失的戰士立刻被熊首狂戰士持劍阻攔。
“慢著!兄弟!就不謝謝大王?還有,不向其他兄弟展示自己得到的賞賜?”士兵指責道。
聽得,這位戰士難掩笑意,立刻面前國王立正并右拳捶胸行戰士禮,撕扯著喉嚨大喊:“謝謝大王。”
罷了扯掉束口的繩子,里面盡是堆疊整齊的銀幣。他也不好意思清單是否真有五十枚半磅重,立刻向靜候的同袍簡單高呼:“真的是銀幣!”
如此,留里克挨個將準備好的口袋交給領賞的部下,而士兵也立刻高呼“謝謝大王”,緊接著又是拉開繩子驗貨再在狂喜中離開。
此乃規模空前的行為藝術,留里克會把賞賜親自交給全部部下,即便這會令他非常勞累。
他現在表現得極度一視同仁,對于很多戰士,尊貴的羅斯王神秘得如同神靈。
一介凡人這輩子鮮有機會和大王說上一句話,哪怕是見到大王一面都極為罕見。尤其是芬蘭旗隊和斯拉夫旗隊,他們不是也不可能成為國王的親信戰士,想要零距離看到國王的臉,親手從國王手里得到賞賜,恐怕這是自己人生中唯一的機會。
身材矮小的芬蘭蘇歐米人,他們是多年前試圖挑戰羅斯軍,在意識到打不過后立刻投降。蘇歐米人成為所有芬蘭部族里最繁榮的,這并非得益于其順滑投降,主要在于國王的親信耶夫洛就是蘇歐米人。
奉命征戰的芬蘭旗隊中還有諸如維普斯人和呂迪人這種鬧著玩一般的微型部落,在被征服之前,他們的生活狀態簡直酷似野生動物。他們被拉進羅斯創造的一種北方文明體系內,極度貧窮的他們已經享受到了戰爭紅利,這次前所未有的得到羅斯王的親手賞賜。
有矮小的戰士在領過銀幣后,因過于激動雙腿站不穩直接癱坐在地上,再結結巴巴的以諾斯語說著“謝謝大王”。
留里克下意識探出半個身子俯視坐地著,帶著王者的溫柔以蘇歐米方言詢問:“你還好吧?拿了錢快給后面的兄弟讓路。”
這,竟是家鄉話!國王居然會說家鄉話!
癱坐的蘇歐米戰士最后是被熊首狂戰士拖曳到一邊,這種過分興奮的人成為圍觀者細談的笑話,戰士也更加高興于大王對平凡的蘇歐米長弓手的重視。
留里克實在是對所有的挨過戰爭的戰士們表現出強烈的重視。
對于早已涌入大量熱錢的羅斯王國,賜予王國的維京族裔士兵五十枚銀幣無法改變一個家庭,但絕對是一筆巨款。
但對于芬蘭士兵和斯拉夫士兵,它會帶來一種質變。
俘獲女俘之后賜予維京族裔戰士為妻,這是留里克很早想到的福利,靠著這一招他籠絡到大量擁躉。
這份福利很快順延到賜予臣服羅斯的諾夫哥羅德地區斯拉夫村莊,但通過戰爭擄掠女子賜予部下為妻的行為僅是特殊歷史階段的暫時措施。
他們是男人,有能力的男人自己去追尋妻子,不能指望國王給他們發。
指望純粹的愛情是一種奢望,如若一個有才能的男子可以拿出一筆聘禮,婚姻問題大抵就解決了。
尤其是純粹農耕生活環伊爾門湖的諾夫哥羅德的斯拉夫人,他們從文化里女子只是家族的附屬,父母對女兒的婚姻安排有著全權。雖無明確的宗族文化,但斯拉夫小家庭通過不斷聯姻,使得一個個農莊拔地而起,農莊內有著盤根錯節的血緣關系,而這種聯姻模式不斷延續,多個小農莊就能合并為大農莊,它的最終衍生態就是城邦。
一個斯拉夫男人在傳統生活里很少見過銀幣,甚至是連鐵器都是稀少的。如今伊爾門湖的貿易體系里已經大量使用銀幣,但五十枚銀幣足以作為聘禮取得婚姻。
斯拉夫旗隊里很多戰士年輕未婚,他們是家中的次子、三子,多數并非主要勞動力。這樣他們戰死了,對自身家庭的損耗也并非致命。
該旗隊的戰損極小,年輕的戰士經過一整年的戰爭不但意識到世界的巨大,他們已經掠奪了一些戰利品,干癟的口袋鼓起來,現在又要增加大王親手賜予的五十枚銀幣。
這意味著他們在戰后回到故鄉,年輕的斯拉夫戰士能立刻娶妻,還能買到一些工具墾荒,雇傭勞動力幫自己把新的木刻楞蓋好。
因為大王有令,因戰爭勝利取消今年的稅賦,既然稅賦已經收取那么明年的農稅全部免除。
開荒更有著一年的免稅期,即便是開始收稅了,新開墾的田地一律默認是“差田”,在農稅收取上也是極低的。至于能否被定義為“良田”提高稅率,就要看未來的度田勘定。
年輕的斯拉夫士兵享受到戰爭紅利,他們可以做自耕農,再聚集到一起構成一個農莊,就如已經建成的靠近諾夫哥羅德的姆斯季斯克城和青年城,從而軍民一體效忠羅斯王室。
現在,他們親眼見到自己的王也如自己一樣是年輕人,這不再是遠觀,大家能清楚看到王的胡須和銳利的眼神,甚至能在接過錢袋時觸碰王的手。
整個發錢活動即便留里克想做得很快,奈何還是延續到了夜里,畢竟現在的白晝時光太短了。
戰士們熱情不減,他們點燃篝火舉著火把,留里克也忍著哈欠,繼續將準備充足的錢財發下去。
順便也是借此機會確定能直接聽從自己指揮的軍隊尚有多少數量。
事實正是,連帶著水手也算上,可戰斗的男人就剩下四千人出頭了。
不再是檢閱大軍的騎馬一閃而過,留里克看到了每個戰士的臉,他們的高矮胖瘦有了最真切的了解。顯然,羅斯的老戰士們的面孔已經不多,畢竟是再厲害的老兵自然要打最硬的仗,他們折損很多,羅斯軍核心軍隊將為此大換血。老羅斯部族因為大量老兵衍生的桎梏,會因老戰士的犧牲而消磨掉。
大量嗷嗷叫的新兵補充進來,而新兵在成為戰士前的幼年時代,他們吃著國王的飯、穿國王的衣,又由國王差遣人來教育文化知識與戰斗技巧。他們會忠于誰已經不言而喻。
這場戰爭洗牌了北歐、西北歐的政治格局,同樣也是對羅斯王國的內政進行洗牌。年輕一代嶄露鋒芒并將快速取代老一代,這一切正是留里克希望看到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