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里克的艦隊終于回到了漢堡,大型艦只直接沖入易北河主航道,在大量劃槳船的拖曳下快速抵達漢堡城下。
明眼人注意到了這些大船都有著異常的吃水深度,顯然船艙里塞滿了貨物。
艦隊在近岸處拋錨,又拋下纜繩被岸上等待的人拉扯,最后固定在岸上的木樁上。
當船只皆以固定,卸載重要物資的工作也馬不停蹄地開始落實。
事實上,當留里克看到易北河入海口停泊著兩艘大船,其中一船桅桿上飄揚著特別的旗幟,便知道自己書信邀請的人已經抵達。
“比勇尼,這么多年了,你還好嗎?”捫心自問,留里克覺得自己其實很對不住這位兄弟。
羅斯大王如如閃電般歸來,船只的深吃水,以及兜網不斷卸載到駁船上的物資,充分證明了他們在弗蘭德斯地區的行動大獲成功。
可是,這里竟沒有丹麥王拉格納的身影。
廣大的羅斯戰士并不太關注丹麥人,他們最關心自己的王掠奪來多少物資,以及探明了多少情報。
一個可憐的中年人始終被捆著手腳,即便是如廁也沒人給他松綁。
他就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子,他的嘴巴被塞著布團,偶爾才會得到一些不知何物的食物果腹。他被俘后一直被塞進船艙里,眼睛被布條捆扎牢固,整個人如同失明。
他被像貨物般搬運到甲板上,留里克親自撤掉了此人的眼罩。
“博杜安。看看這一切吧!這里不是你的弗蘭德斯,這里是薩克森人的漢堡。”
突然告別黑暗,博杜安下意識瞇起眼睛抵擋刺眼的光明。他花了一些時間才適應,終究看清了狀況。
漢堡?這里是漢堡?薩克森人的城鎮?它不是法蘭克人的城鎮嗎?
隨著束縛手腳的繩索被解開,塞嘴的布團被拿開,他終于可以像是正常人那般站起來。
“這就是漢堡?”他顫顫巍巍嘟囔。
留里克不想搭理他,而是吩咐部下:“找來備用的衣服給這個男人換上。他是個大貴族,之后還有大用處。”
的確充滿騷氣的衣服實在不佳,博杜安換了一身衣裝,能證明其身份的隨身器件最后又塞回他身上。
剛剛恢復行走能力的他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這不,等到上了岸,就只能順從高壯羅斯戰士的手藝,被架起來奔向圍墻之內的漢堡城。
于是,薩克森公國簡陋的宮殿,一下子聚集起大量高級貴族。
他們是北方世界的貴族們,這片區域是和平還是戰爭,皆由他們做出選擇。
現在,所有人無論是否滿意都必須遵從一個新的秩序。
留里克重新見到了約克國王、自己的老兄比勇尼·馬格努松,以及小老伙計弗洛基·馬格努松。他們一番親切寒暄共憶往昔,也為現在的局面非常滿意。
兩人的親妹妹諾倫,如今挺著碩大的肚子走路都有些費勁。她必須參與這場北方貴族間的集體會晤,并非自己是留里克的妻子之一,而是她身為納爾維克伯爵,有資格有理由更有必要參與這場會晤。
既然諾倫加入其中,同樣挺著大肚子已經完全不可騎馬的佩切涅格公主貝雅希爾,身為資深貴族當然也要參與其中。她已經代表佩切涅格汗國做出表態,支持柳多夫的薩克森公國。
遂對于柳多夫,雖不懂佩切涅格汗國是怎樣的國度,聞聽其族人人善騎馬,又多是黑發黃臉的小個子,他立刻想到了曾被查理曼擊敗的阿瓦爾汗國大抵佩切涅格汗國也是類似的存在,多一個遙遠東方的國家的支持多多益善。恐怕這也不會是單純的精神支持,一旦日后與羅斯人的貿易網完成,進口遙遠東方的馬匹是可行的,哪怕多掏錢。
接著是著裝多橙黃色調的諾森布里亞國王埃恩雷德和太子埃拉。
這兩位的抵達實為各方都歡迎,得此機會,留里克也得意好好看看傳說中最后被做了血鷹的埃拉到底長成什么樣子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青年?不像會有大作為。”
埃恩雷德到了,自然也少不了麥西亞王國的真正合法王位繼承人雷格拉夫。
雷格拉夫是留里克的事實大兒子,但在這一刻,此子是以麥西亞國王的身份參與貴族會晤。他刻意將純銀的十字架掛在胸前,證明自己其實是基督徒。
這一夢幻的情況實在令埃恩雷德滿意,為此他也安排了自己的太子埃拉與雷格拉夫好好聊聊。
這一聊不打緊,隨著雷格拉夫獲悉自己亟待繼承的麥西亞王位,成為諸多當地貴族哄搶的寶貝意外,南邊的威塞克斯蠢蠢欲動。以軍事手段解決問題的計劃,他已經開始做打算。
至于丹麥王拉格納高高興興沿著萊茵河去法蘭克腹地打劫這件事,大家頗為訝異,其人不會參與這次重大會晤,不過他今日缺席并非大問題。
諸多大貴族聚集在此,弄得真正的漢堡伯爵羅伯特頗為尷尬。
亨利拿騷則毫不尷尬,他已經自稱尼德蘭伯爵,這一封號必得到君主柳多夫的承認。他還需要更多國家承認所謂尼德蘭伯國的合法性,為以后的和平貿易做好外交基礎。
可憐的弗蘭德斯伯爵就以一種極為尷尬的身份參與到這場貴族會晤中。
大量的諾曼人大貴族,一問封號不是伯爵就是總督,還有兩位諾曼人的王者。
一些信仰基督的貴族竟然越過大海而來也要承認薩克森的合法性,這是給了柳多夫這個家伙多大臉?更糟糕的是,站在這里是有諾森布里亞和麥西亞兩個不列顛王國的未來國王,此二國在地理上距離弗蘭德斯就隔著一片海罷了。
論個人交情,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認得現在的薩克森公爵柳多夫。
淪為階下囚現在看似解除了迫害,深諳期中利害的他顯得極為低調。
博杜安竟被留里克大王生擒!兩軍還在安特衛普大打出手?!
這一結果雖出人意料,對于柳多夫實在樂得看到。
本是作為宴會廳的高處石室被撤掉所有木桌,取而代之是安置成一圈的木凳。
它像是一種變相的圓桌會議,突出的就是一個各位貴族間的公平。
實則不然,它實在有利于留里克站在中間向所有人宣講,話語可以準確達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現在,博杜安換好了衣服,甚至佩戴上卸下鐵劍的劍鞘。完全以弗蘭德斯伯爵的身份被迫參與會晤,如今乖巧的像是一個學生悉聽尊便。
留里克正是萬眾矚目之人,是所有北方貴族之首!
他身材高大,穿著北極熊皮制作的潔白斗篷,金色頭發梳理成馬尾,配以希臘風格的黃金桂冠。
此地坐著的不止一位王、一位大公,唯有留里克可以在所有方面有著壓倒性優勢。
也許安排重大事務的事情可以暫緩一下,以好花些時間組織語言寫成文件,并私下了解各方貴族的訴求先行談判。
留里克實在等不了,因為這場戰爭已經不斷擴大化到了現在的地步。它終于演化成“塑造北方新秩序”的戰爭,而今是應該為收場做準備了。
人人都盯著他高達偉岸的英姿,并聽他高談闊論。
“所有北方貴族幾乎都在這里!如果我們決意戰爭,便會打得遍體鱗傷、彼此都要嚴重受傷。如果我們決意和平,所有人都會因為貿易交流變得富有,所有人都會獲得光榮。是和平還是戰爭?!當然是和平。
所以,今年!840年,羅斯舉整個北方之力發動一場龐大的戰爭。
羅斯擁有了整個斯堪的納維亞,又攻下了整個丹麥。從此困擾我們維京人數百年的無休止的內部爭斗,終于在今年完全終結。等待我們的是安全的波羅的海的航運,我們會因貿易發財。
但是,這一切是法蘭克人不能看到的。當整個北方崛起,就是在侵蝕法蘭克人的生存空間。
法蘭克王國才是萬惡之源!”
留里克已然說到了精神亢奮處,他突然手指假裝咸魚的博杜安:“你!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你的國本是自由之國,但被法蘭克武裝吞并。你甘于做他們的臣屬?你應該擺脫法蘭克。”
于是他又立刻拔高柳多夫的高明:“薩克森人不做奴隸,大英雄維杜金德的后裔柳多夫,已經帶領所有薩克森人重建自己的國。我很高興在坐的諸位都支持薩克森,我的羅斯愿意與薩克森互為盟國。何為盟國?倘若有人攻擊薩克森,等同于攻擊羅斯。”
當留里克好生解釋“盟國”的意思,在強烈的精神激動下,柳多夫猛地站起身。
“羅斯王,你鄭重說明的…一切為真?”
“當然為真。”
“好。我們永遠互為盟國。”
留里克遂在微笑中滿意地拍拍手,他要的并非羅斯、薩克森互盟。雙方結盟是早有計劃的,只是柳多夫想不到在絕大多數北方貴族集合此地的當下時刻,留里克可以公開做出這樣的承諾,實在令人感動。
“所以,我決定將結盟的意思擴大化。我要創造一個安全的北方,只有當我們這些北方的貴族坐在一起才有可能創造一個更大的盟約。這一盟約不涉及任何的信仰,僅在于維護結盟各方的和平貿易、維護各方的國家安全。但凡結盟者,必須保證互不攻擊。都有義務確保貿易安全。倘若有外敵侵入任何一個盟國,即視作對所有人的攻擊。
我呼吁你們所有人加入我締造的盟約中。”
創造一個盟約阻止,在留里克看來是理所當然的。羅斯王國畢竟將勢力范圍理論上已經南擴到了威悉河,羅斯不可能放棄今年擴張的戰略成果搞什么戰略收縮。
他當然希望可以直接控制廣袤地域,順應歷史的大趨勢,去創造一個“北方羅馬”,一個東方式的國王集權、文官系統打理江山的國家。
留里克做不到這一點,至少當前的時代做不到。
那就退而求其次,組織一個國家聯盟。
“我決定稱之為北方同盟。你們都加入其中,這樣我們互不侵犯、互相保衛。我們進一步制定相同的關稅,我們互相歡迎對方的商人。我們不已對方信仰的不同而敵對,我們彼此安心做生意。這是最完美的!”
留里克沉浸在自己的自我感動中,他確信自己再創造一種“北約組織”,當然這個組織也的確是在羅斯的控制下去鉗制咄咄逼人的法蘭克。
他暫時忽略掉了其中有意加入盟約的國家間存在的矛盾。
這不,諾森布里亞王斷臂的埃恩雷德立刻發話:“你聲稱這是一眾公平的盟約,我如何相信你?如果,你廢除我國每年向你羅斯進貢的三十萬磅麥子,就說明你有著充足的誠意。”
廢除嗎?留里克自覺被將了一軍。
他注意到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這就是各方在以眼神做出問詢吶。
曾經,三十萬磅麥子對羅斯極為重要。然時代已經變了,羅斯在東方世界年年開荒,自產的麥子已經能滿足當前人口的消耗,甚至開始出現大量盈余,以至于治下的婦女皆在大量生育。
留里克狠下心來:“好!你若加入北方聯盟,今年就是你最后一次納貢。從明年開始,你的所有進貢行為都廢除,以后我們之間只有正常的貿易往來。”
埃恩雷德根本想不到留里克答得如此暢快,就怕這是一時間的心血來潮。他便低沉著嗓音回答:“若真如此,我加入你的盟約。”
留里克看得出埃恩雷德的懷疑,確實,信仰奧丁的國家與信仰天主的國家,互相因為國防安全、和平貿易結為盟友,確實頗為奇妙。
“我不求你們立刻認同我的主張。”留里克補充道,“今天我只是向你們提出這一倡議。你們可以花些時間好好探討一番,等到三天之后我們再召開會議,諸位就是否加入我們的盟約做出決意。”
要創造一個“北方聯盟組織”,留里克實在很有底氣。
如今的羅斯有著很強的軍事實力,且國家的后勁過于充足。
留里克有底氣創造這一盟約組織,甚至某種意義上也是將現有的結盟條約歸攏到一個更龐大的盟約中。
羅斯丹麥同盟、羅斯約克同盟、羅斯佩切涅格同盟、羅斯諾夫哥羅德合并、羅斯薩克森同盟、羅斯尼德蘭同盟。如此,從遙遠東方草原到東北歐的廣袤瓦爾代平原,再到整個除卻卑爾根地區的斯堪的納維亞,乃至抵達不列顛中部地區等,這些地區已經迎來彼此和平。羅斯與各方勢力互為盟友,便有這繼續擴大盟約的基礎。
他們雖都與羅斯結盟,彼此多少是有矛盾的。一旦全體互為盟友,這些矛盾必須由羅斯作為調停仲裁者消弭掉。
留里克知道,自己這樣安排必然會給自身帶來繁重的工作事務,羅斯要為一些盟友的行為埋單,會被其拖累。
那又有什么辦法呢?羅斯再擴張一下就變成將整個波羅的海化作內湖的北方羅馬了。
時代已經不允許羅斯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而且建立一個龐大同盟意味著巨大的市場,羅斯的冶金業、手工業、各宗食物就能廣泛傾銷。高質量鐵器尤為是拳頭產品,靠著它就可以和平攫取盟友的初級產品,不但賺了財富還得到盟友的笑臉,何樂不為。
顯然,法蘭克的頂級貴族們一定會反對這樣的同盟。
這樣,羅斯就能擁有足夠的宣戰理由。
留里克畢竟不愿意讓堂堂之師背上海盜的名號。
諸位貴族有了充足時間探討,甚至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也被這些話語說動,他的確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所謂是否認慫,是否在中、東法蘭克王國間左右逢源的同時,再開辟一條諂媚羅斯人的道路。總之打是打不過,自己的北方地區已經割裂出去,想必是沒辦法收回。他自我安慰北方的弗里斯蘭和烏得勒支本就比較窮,丟了也就丟了。
如果和羅斯人有了緊密聯系,可以避免所有諾曼人日后再侵擾自己南部的地盤,此乃好事。至于自己妹夫的血仇,也許只能將此事埋在心里。因為這是政治,政治就是妥協。弗蘭德斯又不是第一次認慫了,今年再認慫一次不丟人。
各方貴族積極討論,留里克大抵已經摸清楚了各方的訴求。于是一個接一個補充條款,留里克都要親自出面作為斡旋者和擔保人。
于是,留里克了解了麥西亞現在的亂局以及蠢蠢欲動的威塞克斯,這一切導致嚴重縮小的諾森布里亞對未來充滿擔憂,同時也擔心臨近的維京約克王國以及北方的皮克特人突然侵入。
有留里克斡旋,埃恩雷德完全決定加入盟約。
這對雙方都有好處。“威塞克斯?如果你們敢侵入麥西亞,我會為我兒討回公道。”留里克暗下決心。
最初會晤后三天的會議就要落實盟約成果,在那之前留里克已經和除卻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意外的貴族商議完畢。
博杜安這個家伙態度曖昧,簡直就是在打太極。
留里克無疑逼他認同,顯然這家伙還有幻想,所謂法蘭克大軍摧毀這樣的同盟。
博杜安就是只想得到好處,這種思想無可厚非。
留里克也希望有一場和法蘭克的大決戰,只是看看當前的態勢,恐怕是今年是沒有新的戰事了。他已經開始籌劃暫且撤軍的事宜,所謂大部分主力撤到丹麥休整,原則上一旦南方有事可以快速馳援。
三天之后,一張粗紙攤開。
它就是《北方同盟條約》。
關于同盟的條款以神圣的拉丁語寫在上面,它實為兩大核心條款:互不為敵、公御外辱。
所謂該文件內容實在令北方圣人埃斯基爾歡喜,于是北方大主教的埃斯基爾本人為其見證。
各個貴族皆以羽毛筆鄭重寫明自己的名字,以及貴族的封號。
甚至是埃斯基爾也簽署自己的名字,等同于他代表了天主教會承認這份同盟條約是合法的。
瀆圣?不!埃斯基爾是這樣想的,如果羅斯治下的龐大同盟彼此完全和平,等同于自己的傳教事業將暢通無阻。畢竟條約寫得清楚,自己甚至可以派人去北方的盡頭傳播福音,以后再不用擔心會有貴族要自己的小命、不必擔心戰爭再起生靈涂炭了。
奈何,就如留里克估計的那樣,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終究沒有簽署名號。就以鬧肚子不止為由鴿了這場會議。
對于這種人留里克無意制裁他,其人是否腹瀉無關緊要,畢竟未來這個家伙必然要做出某種決斷。
弗蘭德斯伯國是由比利奇卡和弗里斯蘭兩個版塊構成,亨利拿騷占有了北部的弗里斯蘭并改名尼德蘭。日后大不了安排拿騷把南邊的地盤也占下,如此更加有益于羅斯進口當地的羊毛,更有益于羅斯對當地銷售鋼鐵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