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就站在自己身邊,也許埃拉也覺得自己的母親已經是只剩空殼的廢人。
事實也差不多,比勇尼占有這個本是高貴的女人,他強壯如公牛,已經徹底征服此女人的心智。他將此事作為可炫耀之事,哪怕很多人覺得大可不必。
有兒子在身邊,埃恩雷德緊張的心終于稍稍放平和。
“如你所見,我說話算話。”留里克鄭重其事說道:“現在,開始我們的和談。埃恩雷德,你應該明白,所謂和談的機會是我軍賞賜給你的,你只有承受的份兒,無權拒絕。”
“為什么?這不合理,倘若如此就不算和談。我至少有提出條件的權力,我仍然是諾森布里亞的王。還有,你們自立為王之事,整個不列顛,各王國都不會承認。”
留里克頗為詫異,怕不是這家伙看到自己的儲君還活著一下子支棱起來了?
“我們何必需要他們的承認,都是一群孱弱的綿羊。”留里克又頓頓氣,站起身探出半個腦袋:“你們都是弱國,弱國無外交。而強者,不需要外交。你會說拉丁語嗎?”
“拉丁語?”埃恩雷德大吃一驚,他不敢相信“Latin”這個詞會從一個蠻族男孩嘴里說出。
“Vici!Vidi!Veni!”留里克無片刻遲疑脫口而出 至少這個短語埃恩雷德是知道的,他猛然出了一身虛汗,又說:“你,真的會說拉丁語。你們殺了我的約克主教,看起來也殺死了所有教士。如果主教沒有死,他會與你以拉丁語交流。”
留里克點點頭:“的確是我的人沖動了。就像凱撒那樣果斷,我們的大軍打過來難道還要經過你們這個島各王國的許可?我們攻打你不是因為諾森布里亞是最弱者,完全因為你們距離我們的老家最近。”
“啊?你們的目標,是征服整個島嶼?”
“也許吧。”留里克聳聳肩,又轉口問道:“你知道歷史嗎?”
“很久以前,我們曾是一家人。你們三百年前離開了,而我們則一直待在故土。既然你們乘坐小船就能登陸海島,我們現在有了大船,還不是輕而易舉前來?但我們確實變得不同了,你們背叛了奧丁改信了羅馬人的信仰,而我們仍舊信仰奧丁。”
留里克所言當然是事實,若不是薩克森人、盎格魯人和朱特人大規模渡海,留下的日德蘭半島也不會填滿丹麥人。
埃恩雷德又不知道這些,他從沒經歷過什么歷史教育,對過去的事只有道聽途說,現在就把留里克所言當做套近乎、找尋占領合法性的屁話。
埃恩雷德干脆嚷嚷:“說說你們的目的。無論我們的關系究竟如何,我們現在仍是戰爭狀態。說吧,你們希望以怎樣的方式結束這場紛爭,想給予諾森布里亞怎樣的下場。”
“好!現在就聽聽我們的條件。我們要烏斯河以東的全部土地,班堡和林迪斯法恩附近的土地和城鎮,還有愛丁堡。這片區域上所有的人,都將成為我們的奴仆。我要你每年給我們提供不少于三百萬羅馬磅麥子的貢品,再為我們額外提供五千名年輕女人。”
聽得,埃恩雷德勃然大怒驟然站起:“這是莫大的恥辱!你們要割裂我一半的國土!”
“可是,你有的選嗎?”留里克冷冷道。
是啊!事實就是這么殘酷。
埃恩雷德又坐下來,亦是冷冷言之:“我的軍隊逃亡了,羅伊迪斯伯爵戰死,他們可能覺得我也死了。很快的,很多伯爵會支持奧斯博特繼承王位,會繼續與你們戰斗。即便你們擁有上述的土地,戰斗仍不會停止。他們不會接受這份屈辱。”
“那就殺死他們。且慢,你剛剛說到一個人名?!”
埃恩雷德毫不猶豫的說明一個名為奧斯博特的男人的存在,更聲稱若是自己家族絕嗣,那個男人將順理成章繼承王位。“那是一個會戰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男人,要么你們殺了他乃至他的部下,否則戰爭永不停止。”
“是嗎?我們在班堡還留有一支大軍。”留里克面色上是傲慢,這心里自然多了一分謹慎。
“那個男人和其軍隊就在北方,你們索要的北方領地,很多就是他的。就算我做出許諾,他…”
“那就只好戰斗。”
至于奧斯博特與其家族的死活,埃恩雷德是無所謂的,反正那個家族恨不得自己絕嗣好繼承王位,再說就是和平時期,自己除了控制了愛丁堡和班堡,其余北方土地大多還是奧斯博特的家族,乃至支持其家族的貴族領主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可惡的斯特拉斯克萊德問題,國土西北方是一大群臣服于王國的皮克特人,一旦王國實力被削弱,當地人必將反叛。
埃恩雷德思考一番,腦子里對取舍后的得失做出一番算計。倘若這群維京人一定要如此,也成功毀滅了北方的奧斯博特,之后斯特拉斯克萊德又反叛。屬于諾森布里亞的領地,豈不是僅剩下了四分之一?
維京人的大軍這是要把盤尼西亞和德伊勒故地(諾森布里亞發家之地)占為己有!曾一度是不列顛霸主的諾森布里亞,竟然要龜縮在烏斯河西部,王國最后的領地居然是雷吉德和愛密特故地。
先代國王攻滅了不列顛人建立的雷吉德王國和愛密特王國,最后一個斯特拉斯克萊德宣誓臣服。諾森布里亞借著軍威南下,一路統治了東盎格利亞和麥西亞,肯特王國也臣服先王。昔日的繁榮蕩然無存,偉大的王國居然要龜縮在彈丸之地茍延殘喘?
埃恩雷德沒有選擇,可他必須要做出最后的抗爭,至少要為最后的王國爭取一點權勢,不至于被維京人欺辱得太慘。
他初步認同了留里克對于領地的所求,但是糧食和女人的問題,他是真心不想給。
“給你們每年三百萬磅麥子,我很難拿出。五千名女人,如果給你們,我的王國很會就會人丁凋零!你們奪走了我領地最后的年輕女人,很快連種地的農服都將不復存在!難道你們沒有手腳?只會舉起殺人的劍,無法舉起鋤地的稿?”
他這么一問,留里克也覺得自己索要是太過了。諾森布里亞到現在也不是人口大國,再被這番割裂大片領地,從剩下人的手里搜刮大量麥子,再拉走一群女人,這個王國豈不是名存實亡。
讓步是可以的,不過,自己必須體面的讓步。
“但是,我們必須得到五千名年輕女人。我可以保證不剝奪她們的信仰,不管是什么辦法,你必須每年給我們三百萬磅麥子,還有額外的五千名年輕女人。你只要做到這些,我們便能保證你最后權勢的安危。”
“這!你們這是在難為我,明知我現在無法完成。”
留里克輕輕瞇起眼:“如果你完不成,那就不要和談了。殺了你和你的兒子,我們直接占領整個諾森布里亞。”
“且慢!”埃恩雷德即刻擺手道:“我真的拿不出這么多女人,而且讓我交出她們,是對我信仰的背叛,是必然要墮入地獄的。但是,麥子,我可以努力一下。”
留里克最希望得到的當然是麥子,日后自己也好帶著艦隊年年來這一帶與殖民種地中的巴爾默克人購買。索要三百萬磅麥子實在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數目,只要諾森布里亞愿意拿出來,等于說這個日后縮水的王國就喪失了戰爭潛力。
他們把余糧都做了貢品,如何能積蓄力量。
埃恩雷德也看出來了,這個金發的留里克年齡看起來是小,心思怎么如撒旦般歹毒?維京人要的不是一個和平條約,恐怕是一個為期幾年的停戰條約而已。可是,自己現在如何有實力驅逐他們?
除非這樣做…
埃恩雷德長嘆一口氣,說:“我可以做一個小國之王,我可以和你們合作,但是我要你們發誓,我照做之后不準再向我發動進攻。諾森布里亞已經太弱了,攻擊我們不會再得到什么寶物,只能平添殺戮,你們殺死了潛在的仆人對自己也沒有好處。我要警告你們,不要覺得自己就能在新擁有的領地安心生活。”
“嘿嘿?是那些臨近的王國的威脅嗎?”留里克明知故問。
“正是!正如你知道的,我一直帶兵在南方與麥西亞軍對峙。一旦他們獲悉我的王國衰落,必將大舉入侵。他們比我的諾森布里亞更為強大,氣候溫潤、麥子高產。那里人口眾多,有大量你們渴望得到的年輕女人,有堆積如山的金銀。為何一定要拼命掠奪我們這里的苦寒之地,你們有著無比的戰斗力,為何不向麥西亞開戰呢?如果你們不開戰,他們就主動進攻了。”
事情變得復雜了。
雖說糧官保羅一直充當著翻譯,將留里克、埃恩雷德的談判翻譯成諾斯語告訴圍觀眾人,大家基本能夠聽明白,待到埃恩雷德的這番說辭,他變得支支吾吾。
留里克不得不好好思索一番,畢竟針對麥西亞的戰爭并非自己的本意,至少不在今年的計劃中。
見得對方猶豫,埃恩雷德馬上嚴肅建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麥西亞的國王叫威格拉夫,他和他的大軍就在頓河南邊,就在我們兩國邊境隔河對峙。且慢!其實是與你們的新王國隔河對峙!這不是諾森布里亞與麥西亞的戰爭,而是你們與麥西亞的戰爭。你們完全可以趁機殺死他們的王,再奪取大片的富饒領地。”
一場新的戰爭?
說實話留里克心動了,只因埃恩雷德繼續的描述說明了一個非常有利于羅斯巴爾默克聯軍的事實,便是聯軍的艦隊可以順著頓(Don)河逆流而上,直接殺到那個多勒村,殺麥西亞人一個措手不及,從此便有了南侵劫掠的重大戰略契機。
現在整個島嶼剛剛完成麥收,這個埃恩雷德還說麥西亞人是小麥、燕麥混種,主要正是吃飯問題讓留里克心動。
留里克不得不緊急與馬格努特等人商議一番,冗長的解釋根本沒有意義,只要聽到新的大戰能撈到更大的好處,馬格努特和比勇尼都是一拍大腿,便是要求立即與麥西亞決一死戰,要親手砍了那個不合時宜出現的過往威格拉夫。
他們態度是如此堅決,留里克也不好在說些什么。兄弟們都是豪爽的,有了新的目標,且大軍巴不得在新的戰爭后撈到新的利益,還就繼續戰斗吧。
和諾森布里亞王的和談本身也沒什么好談的,埃恩雷德終究也不是君王死社稷的人,亦不是大義凌然之輩。
此人也不想做卑躬屈膝的臣子,那就不要做臣子了,做一個小國國王暫時茍全性命于這愈發波瀾壯闊的維京時代也好。
一個由巴爾默克維京人把持的約克王國誕生了,埃恩雷德承認這個在自己國土上由卑鄙的外來者建立的武德充沛的王國,明明是自己的宮殿,他尊奉老頭子馬格努特為“偉大的王”,也就是“馬格努特”名詞本來的意思,亦是認可比勇尼為約克王國的王儲。
信仰的問題暫放一邊,或者說現在所謂的信仰問題壓根不是問題。在突如其來的毀滅面前,自己的家族能有這樣的結果,不啻為最壞境況下的最佳選擇。至少自己的家族還保留著埃拉這個火種,這便有著復國報仇的可能性,哪怕可能性已經非常渺茫。
五千名年輕女人,埃恩雷德拿不出,每年三百磅麥子的供應,通過壓榨剩下領地的農夫、借著維京人的軍勢在對麥西亞戰爭趁亂擄走當地農夫、節約軍隊的開支,有這番舉措他咬咬牙自覺是可以拿得出手。
和談僅在河畔大戰的當天,戰死者尸體溫熱未消散之際就結束了,事情發展之快讓埃恩雷德覺得這是一場惡夢。
次日,夢醒了,他懷抱著兒子從本是仆人起居室的房舍蘇醒,方知這一切不是夢,而是比惡夢更糟心的現實。
埃拉懵懂無知,這個年幼的男孩對著父親叫嚷著母親便是了傻瓜,被那個光頭的男人隨意欺負而自己無能為力。
埃恩雷德先是給了兒子一個巴掌,見其哭泣又厲聲呵斥:“不準哭!你是一個男人!記住這個痛苦!記住我們王國的屈辱。等我死了,你就是王國的君主。不要為了一個女人意氣用事,你必須想辦法匡扶我們的王國。總有一天,你要將侵入我們領地的維京人驅逐。”
埃拉帶著一臉的淚痕,捂著臉懵懂地點頭。
埃恩雷德站起身,他仍要親自為昨日的和談簽署一份正式的和平條約。
留里克那個羅斯的崽子居然想到把條約文本化,他們這群野蠻人有文字嗎?且慢。那崽子會說拉丁語,搞不好還會用拉丁語寫文件,果真如此豈不是…
事實果如埃恩雷德所料。
一張從王國倉庫里翻出來的羊皮紙被裁剪成三份,其上用三種文字,即諾斯語的盧恩字母、拉丁字母寫的薩克森語諾森布里亞方言的和書面拉丁語書寫的條約文本。
留里克竟然懂得書面拉丁文,亦是懂得口語化的通俗拉丁文,這著實進一步出乎埃恩雷德意料。
《約克王國和羅斯公國與諾森布里亞王國互不侵犯條約》
就像是移民不列顛的薩克森人已經不是薩克森人了,決定大規模移民不列顛的巴爾默克人,他們也必然要和故鄉人逐漸變得不一樣。“約克王國”,這就是馬格努特對移民后的民眾所身處的土地取的新名字,他本人就是這維京的約克王國的國王。
至于條約是這個名字,純屬是留里克的惡趣味。
或者說這個條約名字已經暗含了它的結果。這不過是一份短暫的停戰條約,沒有誰能阻止各路維京人的擴張腳步,此乃整個時代的趨勢!約克王國會親自撕毀這份條約,以更為強大的維京軍隊鯨吞不列顛。而隔海相望的維京丹麥人,他們也決不可能是看客。
只要馬格努特或是其繼任者決定撕毀條約,作為同盟一方的羅斯自然是派兵助戰。
埃恩雷德以羽毛筆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留里克則以拉丁語簽名,他嫻熟拿筆的姿勢可是讓埃恩雷德大為震驚。還有這書寫的姿態是如此規整,簡直比抄書人更善于書寫。
至少這個少年絕不是野蠻人。
相比而言,馬格努特就是用全部手指抓住鵝毛筆,就像是抓握劍柄一般,以單純的豎直線條在三份文本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其潦草說明了一切。
簽署了這份喪權辱國的文件,埃恩雷德渾身是汗,他坐下來整個人幾近虛脫。
反觀維京人這里,大家亦沒有狂喜。
羅斯軍和巴爾默克軍很忙碌,簽署此條約等于是表態大軍即將暫時撤出約克,轉頭便是立即與埃恩雷德還能控制的諾森布里亞剩余部隊構成聯軍,這支對埃恩雷德是瀆圣的大軍必將殺得麥西亞軍隊和其國王措手不及。
這與信仰無關,當簽署了那份條約,埃恩雷德覺得自己死后必下地獄,他本人已經無所謂了,至少復仇的火種給予了兒子埃拉。
他需要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積蓄力量,更是糾結于往日對麥西亞王的憤怒,樂見于維京大軍好好教訓他們。
他站在城墻上,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
那些大船依舊停在河畔,約克城里的糧倉已經被搬空,盡數被留里克這崽子奪取。埃恩雷德實在奇怪,所有關于維京人的消息,他們都是來奪取金銀和人口的,所謂的約克王國的巴爾默克人都是這么做的,為何羅斯人只對麥子感興趣。
他看到那些維京人在烏斯河畔清洗自己的染血的袍子,又不禁慨嘆,這曾經染上諾森布里亞人鮮血的袍子,終將沾滿麥西亞人的血。
麥西亞王威格拉夫必將因其錯誤時間之邊釁付出可怕代價,甚至是亡國。
潛意識里,斷臂的埃恩雷德希望欺辱自己的維京人大軍攻滅麥西亞,“只有諾森布里亞受傷害的世界”這不合理!想到這兒,他不禁笑起來,活像是一個失心瘋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