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被刻在了木板上,它一式兩份。
這份密約規定了當戰爭開始后羅斯人需要履行的工作,需要派遣的兵力,戰斗結束后梅拉倫人當給予的報酬。原則上每個部族都要派遣兵力,由于奧斯塔拉部族幾乎沒了男丁,遺民都與羅斯人混在一起。索性戰爭中,羅斯人順便也代表著奧斯塔拉人出戰,就是它們無權從戰爭中獲得好處。
羅斯人被要求派遣包絡阿芙洛拉號帆船在內的合計三艘運輸船,用以運載聯軍,或者說主要是梅拉倫軍的后備給養。
因為任務的特殊性,羅斯人出動的兵力被約束到二百人。
也就是說,奧利金并不希望羅斯軍隊出現在戰場上。他非常相信羅斯人在三年前確實狠狠討伐了哥特蘭人,他們的確強盛,這要是搶了自己的功勞可就太糟糕了。
而且這場戰爭,梅拉倫部族需要樹立一個新的英雄。
奧利金籌劃一件事,便是當盛大的出征祭祀活動之際,他會當眾宣布自己的獨子卡爾擔當梅拉倫軍的“戰爭酋長”。他就是要讓自己的兒子刷功績,以便繼承自己地位之際能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
他非常愿意相信羅斯人會履行約定,所謂只要能源源不斷得到物質上的利益,就持續支持奧利金家族繼續擔任最高的統治者。哪怕那個人是卡爾…
快要傍晚的時候停靠在羊腿島的船只紛紛被推進水中,奧托等人依舊麻布罩著頭,他們故意等到天色昏暗之際離開,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沒有其他的部族首領知道羅斯和梅拉倫做了一個秘密約定,更不知道羅斯人已經提前知道的三件極為重要的大事。
第一:奧利金決定仿效法蘭克人稱王。
第二:梅拉倫人將在會盟之際宣布對哥特蘭、丹麥戰爭。
第三:出征的祭祀,奧利金會罕見的以奴隸之血,血祭湖神梅拉倫與大神奧丁。
其實羅斯人也只是知道這些事情的粗略情況,其中的細節奧列金就是絕口不說。
“戰爭很有可能擴大化,他總不能率兵打到哥本哈根?哦如果現在存在這個定居點。”留里克估計著,所謂戰爭打起來,之前的計劃就要作廢一半,而且它的收場往往不由發起者能左右。
戰爭必然爆發,它的結果是否是聯盟的完勝?留里克不能做出必勝的預期,不過戰爭最終變成怎樣的結果,羅斯的利益不能遭遇損失。
羅斯要保證不會被外面敵人的硬實力擊敗,能摧毀一個強權的幾乎都來自于內部的矛盾與裂痕。
現在存在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堪稱是他始料未及的。
歸途,留里克故意甩給卡洛塔難看的表情,更是拒絕一切的搭訕。
“留里克,我錯了,我不該…”
“我求求你搭理我一下…”
卡洛塔咬著牙,她見奧托也無動于衷,情況真的變得非常棘手了。
其實奧托想了一下,她不覺得卡洛塔的出格舉動很過分。畢竟奧列金是盟主,承認一個女孩擔任一個部族的首領也是那個男人,卡洛塔的卑躬屈膝不能說是錯的。何況,自己和兒子不也以“約定”的形式承認奧列金為王?
留里克不想搭理她,看起來只是耍脾氣罷了。
奧托是不以為意的,一行人在夜幕降臨后摸黑回到古爾德島。船只無意打擾夜釣者,他們不想打擾任何人。
夜晚的梅拉倫部族亮著一些光點,那是露天的篝火罷了。古爾德這里也亮著篝火,尤其是碼頭處的一些木樁擺著長明的油燈,以向歸來的奧托船隊指明正確方向。
阿芙洛拉號的魅影在夜色里朦朦朧朧,并在湖泊的細弱波浪中輕輕起伏。
那些自由自在的商人們在白天的時候買走大量貨物,古爾德早已翹首期盼,以向首領匯報一個一批特別的商品銷售掉了一大半,賺到的貨款已經逼近三百磅銀幣。這里主要的貨物就是肥皂、玻璃器和名貴皮革,以及非常少量的金屬生活用品。
船只回來了,留里克依舊帶著怒氣。
他覺得卡洛塔有背叛的嫌疑,哪怕她并無背叛的念頭,那也是巨大的錯誤。
奧托在前,留里克踏著堅定的步伐緊隨其后,不知該說什么好的卡洛塔只好唯唯諾諾跟著。
她著實想不到,自己剛進了燈火通明的廳堂,脖頸就被人掐住。
留里克極為罕見的表現出自己粗暴的一面,他把將卡洛塔摁在地上,膝蓋更是壓著背。
遭到這番驚嚇,女孩直接嚎啕大哭。
難道一個男孩欺負一個女孩是值得驕傲的事嗎?當然不是。不過此事有著更深刻的意義。
“你!奧斯塔拉的卡洛塔,你注定是我的女人,你居然蠢到渴望得到奧利金的幫助。”
“啊!對不起,我…我錯了…”卡洛塔只是趴在地上,毫無任何的反抗,她淚如涌泉,簡直澆濕了一大片沙石地。
留里克知道她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此事如若僅僅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那么自己也是個蠢貨。
卡洛塔,這個女孩需要經歷一個深刻的教訓,從而意識到自己的真正處境。因為如今的她根本不僅是一個自然人,而是代表了奧斯塔拉人的勢力,她需要為一個族群的一切負責。
留里克結實的手掌恍若要掐斷卡洛塔的脖子,他半跪下來將頭伸到女兒耳邊,刻意質問:“是誰救了你?是誰救活了你的族人?是我們羅斯人。那個奧列金故意放任你們死亡,他巴不得你們全部死掉,現在他跳出來裝作善人,幾個甜言蜜語你竟然信了。”
“是,我錯了…我不該信他的。”
“當時我許可你給那個家伙跪下了嗎?你是一個女戰士,更是我的女人!沒有我的許可,你只能給神下跪。那個奧列金不配你去尊敬。”留里克懷疑到這么說話也許卡洛塔會有點不服氣,這便繼續說:“沒有人會真的臣服奧列金,我們要的是他的錢財,如果他給不了我們銀幣和麥子,那就直接翻臉。已經七十年了,羅斯人不需要他們,你們奧斯塔拉人也從不需要他們。”
這一刻,興沖沖的古爾德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他露著尷尬的苦笑站在奧托身邊,卻見臉奧托也是木著個臉一副不愿意干涉“孩子打架”這件事。
好在奧托終于覺得有些不妥了:“夠了,她畢竟是你的女人。”
留里克依舊勾著頭,惡狠狠道:“不對!她是我的女戰士,我還要帶著她參戰呢!卡洛塔,那一刻不不但忘了誰是你的男人,也忘了你自己是一個指揮官。難道瓦爾基里軍團是一個笑話?如果你覺得奧列金值得崇拜,那就把我們羅斯人賞賜你的衣服、劍還有食物交出來,我現在就把你送到梅拉倫集市,你自生自滅好了。”
兒子的話真是越說越過,奧托倒是聽明白了,留里克可不是訓誡妻子“不忠”,完全是一副首領訓誡不聽話下屬的行徑。
捫心自問,如果自己的手下會突然跑去宣稱效忠奧列金,自己該怎么辦?奧托的想法非常干脆,就一個詞——斬。
“她知道錯了。”奧托冷冰冰地說,“你讓她起來吧,如果她下次仍然忘記,你大可剝奪其身份,貶她為奴。我覺得艾爾拉也不錯,她繼任奧斯塔拉首領也不是不可以。”
此言一出,卡洛塔徹底意識到何為恐怖。她在渾身發抖,這一點留里克感覺的很清楚。
留里克松開了手,他并不希望把事情做絕。艾爾拉有著文弱的性格,身為姐姐的卡洛塔要強,她的復仇心極重,年幼的她被迫去做擁有一定主見的政治人物實在太為難她了。
卡洛塔依舊跪趴在地上,留里克站起了身:“戰爭即將爆發,奧列金覺得奧斯塔拉人沒有可戰之兵,我覺得不是。你是一個女戰士,在未來的戰斗中,如果我們的船隊遇到低手,你就必須操縱十字弓射擊敵人,毫不留情。記住,我是你的男人,更是你的恩人,今天才會手下留情。否則下一個恰住你脖子的人會毫不猶豫的將你作為一種玩具,你會死的很慘。記住,只有我才能幫你復興奧斯塔拉,只有你我的孩子才有資格繼承奧斯塔拉首領,奧利金卻只能給你最終的毀滅。”
兒子,留里克,他仿佛有著兩個面孔!
此刻的奧托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他看到了在奧利金面前彬彬有禮極為講契約的兒子,也看到了背后鄙夷奧列金如糞土的兒子。
羅斯人永不為奴,哪怕做他人的仆從也不可以!
羅斯人七十年前曾有機會作為梅拉倫人的仆從,但羅斯人寧可前往極為苦寒的哪怕航海最快也要三天路程的羅斯堡峽灣,為的就是為自己而活。羅斯人只能做他人的主人!比如說成為奧斯塔拉人的主人。
這一瞥奧托的內心大為寬慰,他可以說未來無憂了。
“訓誡”卡洛塔的最積極意義,就是強化羅斯陣營的穩定。
經過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訓誡,聰明的她已經明白如何討得自己未來丈夫的歡心,那就是在戰場上伺機殺敵。
僅就殺敵這件事,她毫不緊張甚至極為期待。無論是丹麥軍還是哥特蘭軍,他們全都是和自己血海深仇之敵呀。非常現實的是,她發現如若沒有留里克發明的絞盤鋼臂十字弓,自己休想傷及任何一個敵人。
古爾德急忙匯報的今天的重大收支狀況,讓剛剛緊張的氣氛有了極大緩解。
然而戰爭迫在眉睫,羅斯人因為密約的因素比其他部族提前知曉此事,也就能提前擁有巨大的戰略主動權!
事情極為重大,留里克、奧托等人,隨便吃了一點麥餅和燉肉,就在島上的議事廳里,在勒令閑雜人等回避、嚴禁任何人離島、木墻大門緊閉的狀況下緊急開會。
會議,就是所謂的備戰會議。
按理說身經百戰的奧托有著巨大的發言權,這一次留里克借著剛才的氣勢,他飛快轉動了一下頭腦后,制定了一個初步的計劃,并當眾向宣布。
留里克所宣布的是三項重大戰備決定。
第一,從羅斯堡母城和最近的據點墓碑島,召集一百名上過戰場的戰士。召集羅斯堡的全部傭兵戰士。召集二十名接受軍事訓練的孩子,十男十女。在艾隆堡召集二十名能拉動長弓的科文人。
第二,給予羅斯堡的人們一道死命令,立刻開始大量制作弓用箭與弩用箭,乃至扭力彈弓所需的彈丸與特殊的短矛,或者說是魚叉。勒令克拉瓦森等全部鐵匠,以及部族的木工高手,合力快速制作新的扭力彈弓和鋼臂十字弓。如若鋼臂不足,就用短木弓代替。
第三,清空至少五艘貨船,立刻對其進行增設甲板,乃至安裝新木板增加船舷高度的改造。滯留在古爾德島的所有控船高手,要進一步加強操控船帆的工作。
者三點都是為了作戰服務,就是各色條款是奧托始料未及的。
奧托不得不正式質疑:“你?難道你打算將我們派遣的人,全部變成弓手?”
“對呀!”
“著太奇怪了。”
“這很奇怪嗎?”其實留里克是不明白,奧托至今都不知道也未能聯想到大規模使用弓弩手,能對戰爭局面帶來多大的變革。
奧托的確是見識到了所謂“羅斯箭陣”擺出的三段擊,此乃兒子發明,可惜它并未經歷過實戰檢驗。
他定了定神問:“我們的任務是擔任運輸隊,你難道真的要參與戰斗?我們的約定,不是不主動參與岸上的戰斗么?”
“海上的呢?”
留里克這么一問,奧托被問住了。
“海上的戰斗?我軍必會采取突襲的戰術,海戰極難發生。再說了海戰也是跳幫血戰。”
“可是,我們手里的都是貨船,完全依賴風帆的貨船。我們的船舷比敵人的長船高太多,尤其是阿芙洛拉號,她太高大了。如果發生海戰,我們何必跳幫?”
“所以你想用箭矢射殺敵人?”
“正是。爸爸,我很懷疑你為何要質疑。”留里克側著小腦袋眼神里寫著大大的疑惑。
“因為我們的戰斗,尤其是我,我…我還沒有見過一支隊伍全由弓手組成。”
“哦,那么你很快就看到了。”留里克建設性的說道:“難道奧列金說我們不會真的參與激戰,就能安全的看著敵人的營地陷入火海?敵人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嗎?奧列金能保證丹麥人是乖乖站在那里讓我們聯軍砍殺,而非組織船隊反擊嗎?萬一敵人來了怎么辦?當然是迎戰。”
本來奧托想得不是很多,被兒子這么醍醐灌頂一問,自責一個自己老糊涂了。
奧托憨憨的笑出聲:“對哦,我們有備無患。說吧,你是不是打算每一個戰士都配備一把弓?我看到你還讓你的孩子們來參戰,甚至是科文人,說說你的想法。”
“這分明是一次機會。”留里克說話間,也看了一下拘謹勾頭坐著的卡洛塔:“我麾下的孩子有些已經九歲十歲,他們吃了很好的食物,所有人都長得足夠強壯,至少可以轉動十字弓上弦的絞盤。他們平日里一直在接受訓練,現在一個作戰機會在面前,我必須讓他們中的佼佼者參戰。”
奧托點點頭:“即便是女孩?”
“對!瓦爾基里軍團的指揮官就在這里,她犯了錯,她就必須帶著女戰士們帶著十字弓參戰。她們可以站在船上向可能出現的敵人射擊。還有那些男孩們,尤其是菲斯克和卡努夫,他們必須得到歷練。”
“甚至是科文人?!”奧托瞪著眼繼續追問。
“根據契約,艾隆堡的科文人是我們的仆人,他們必須為我們戰斗。我們不是做了三十張長弓嗎?現在也能派上用場了。”
奧托深深地點頭,他其實對羅斯人當下遠程武器的概況有了解。
從十字弓的發明到現在已經有足足一年半,這些時光里,十字弓保有量一直是緩慢的上升。所有的十字弓都被精心維護著,鋼制弓臂和麻繩做的弦都是涂抹油脂來抗氧化與抗磨損,在不用的時候,弓弦都是卸下來。
它的保有量實際突破了一百把,另外還有近二百張短木弓,只是這些弓都是打獵和訓練用具,它們的戰斗效果存疑。
不過那三十張灰樹做的長弓,奧托對它們很有信心。
現在問題來了,奧托饒有興致的問:“留里克,你可以帶上二百張弓和十字弓,你計劃準備多少支箭?”
“至少兩萬支!”
“嗯?”奧托大吃一驚,“這么多?你瘋了?”
留里克義正言辭:“我沒瘋!當戰斗真的開始,當箭矢全部打光,那時候我會真的發瘋。爸爸,一個戰士從來不會抱怨他的武器太多。你也不用擔心這些箭極為昂貴,它們中只有少部分是昂貴的,大部分甚至不需要羽毛尾翼。您不用擔心,我們可以發動我們的族人制作武器,大部分族人對丹麥都是深仇大恨的,他們無法直接參戰報仇,就通過制作武器的手段做出自己的貢獻。依我看他們會非常支持。”
奧托想了想也有這個道理,就是命令現在發布是否來得及呢?
“留里克,難道現在我們還能趕制一批弓,趕制一批箭矢。依我看,奧列金恨不得明天就組織船隊出發了。”
“哪有那么快啊。依我看他要籌備至少一個月的時間,我就不相信那些只有在盟會上或許戰爭傳聞的首領們,能一天時間就準備好自己的軍隊。爸爸請放心,我的預言會成為現實。我敢說,奧列金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把一切籌備好。”
奧托點點頭,他信任留里克的“預演”會成為事實。
那么,羅斯人該好好利用接下來的一個月好好準備一番。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既然兒子認為和丹麥船隊的遭遇并激戰的可能性極大,它就一定會變成現實。羅斯人必須做好打一場新形勢下的海戰,是純粹風帆動力的船隊迎戰劃槳船。
阿芙洛拉號準備好她誕生后的第一場大戰了嗎?
她就是屹立在船艏前桅下的精靈雕塑,她必須準備好,因為她就是為戰斗而生,是守護羅斯的特別的“女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