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燒礦石,燒制陶土犯不著用極端的高溫,只需要木炭和木柴混在一起焚燒,達成一個七百度的低溫悶燒環境,僅僅需要四個小時的功夫,低溫陶瓷就燒制完成。而這等低溫悶燒制陶,就是羅斯部族的制陶匠人的手藝,它恰恰也是給玻璃器退火的工藝。畢竟玻璃器與陶器,最主要的成分都是二氧化硅。
一團全新的篝火迅速騰起,比起其他的篝火它更加明亮。
因為,在火焰核心中被炙烤的就是全新的火爐,它正在從濕漉的泥土,變成堅硬的陶土爐。
這個爐子完全可以再修筑的高一些、內膛耐火礦石堆砌更多一些、陶土爐壁做得更厚,并對介入皮囊鼓風機的孔洞加工,還要再鉆出一個專門接鐵水的孔洞。
如此,一個先秦級別的小型高爐就完成了。它看似簡陋,性能確實卓越的,那種高爐已經可以熔煉生鐵水。
當然卡威擁有的新爐子更加原始,它根本就不是高爐,無論怎樣的供給空氣,它都不能孕育一個穩定的1200℃的高溫環境。它達到1100℃已經是極限,而這個溫度休想熔煉生鐵水,僅能量產錫青銅水。
留里克已經非常疲憊,雖說已經有木刻楞建設完畢,他就是受不了新鮮松樹的強烈氣味。在氣味消散之前,他還是在長船里面休息,其他的孩子多半也是如此。
相比于有講究的人,一大群羅斯勇士就沒有那么講究住宿環境。他們就是在篝火邊做好鋪蓋舒服的入眠,而在他們睡覺之前,許多人就跑到河邊,用河水擦洗干凈自己滿是汗漬的身子,當然這份擦洗可是利用上了肥皂,他們給予自己完美的清洗。
甚至一些帶了更換衣服的人,就把臟衣服交給科文女人,要求她們為自己浣洗。在這里,鋼鐵松鼠部落的女人們,她們雖是羸弱,如今實實在在全盤負責了建筑者的后勤工作。
煮飯、剖魚的是她們,收集柴火是她們,洗衣服的仍是她們。這份分工實實在在支援了定居點的建設,就是這些部落女人并沒有那么情愿。他們非常愿意給自己的族人洗衣服,但一想到要給羅斯戰士洗衣,那種厭惡感是長存的。她們可以說留里克是值得尊重與信賴的人,其他的羅斯人,那就值得懷疑了。
留里克躲在船上入睡了,整個建設場地也沒有幾個人保持清醒。
有一些晃悠悠的人,他們實則的爬起來如廁罷了。
卡威完全是因為內心的強烈期待,他保持著精神亢奮,一直凝視著燃燒的篝火,那被灼燒的泥土的氣息,他覺得都是一種異樣的芬芳。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火爐正在發生劇烈的化學變化。
在內膛,一個高溫的環境已經形成。它當然不可能熔化鐵,也就更不能熔化內含的鉻。但礦石中含量達到31的硅酸鹽已經熔化,并開始滲透到粘土里,最后和陶化的粘土融為一體,成為一種那高溫物質的存在。
終究是抗不過疲憊,卡威稀里糊涂睡著了。
天色逐漸湛藍,一些早起的女人有做飯的任務在身,她們的聒噪猛然驚醒了卡威。
這位年輕有為的鐵匠爬起來,他喜悅的看到自己的爐子已經完成!
哪怕它已經被熏成了黝黑色澤,在用麻布猛烈擦掉一些表面的碳化灰燼,卡威看到的正是自己預計的顏色。
其實,這些粘土已經被燒成了“青磚”,它們就是似乎有著淡淡藍色的灰色,其內部已經存在大量的玻璃結晶,整體也都融為一體。
爐子依舊是炙熱的,透過長型鐵鉗的觸碰,卡威欣喜的察覺到內膛的礦石已經完成了向耐火磚的轉變。
這也證明了另一件極度重要的事:本地的礦石完全可用傳統辦法處理。
卡威是完全自信的,看到留里克謹慎的態度,他也有一點點的擔憂。到現在,他的擔憂蕩然無存。
一個年輕人在興奮的大吼大叫,連續的吼聲喚醒了很多人。
留里克也被吵醒。
“可惡!大清早就不讓人好生休息?!”
他左手扶著小腦袋,把賽波拉娃搭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拿開,又將被卡洛塔抱住的右臂抽出。
留里克坐直身子,將小腦袋從船舷上掛載的涂著花花綠綠紋飾的盾牌處探出,就看到一個蓬頭的家伙圍著黑乎乎的火爐興奮狂跳,就仿佛一個薩滿巫師在跳舞。
“哎呀,是你!卡威!你成功了?!”留里克趔趄著嘴,很快跳下故意擱淺的長船。
他很快得出了答案,也是自己最渴望的答案。
興奮的卡威已經無所謂留里克的尊貴,他興奮的雙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一邊瘋狂搖晃一邊說:“爐子成功了!我們現在就能冶煉!我們要大獲全勝!”
卡威興奮的模樣居然令人有些害怕,留里克急忙掙脫出來,帶著興奮的微笑回應:“你給我鎮定起來。既然成功了,你就給我冶煉。我要早點看到海綿鐵還有鐵錠!如果你能給我打造出一支斧頭,那就太好了。”
“好!”卡威沒有再多言,作為一個實干家,他立刻采取行。
一場偉大的冶煉開始了,但一開始它并未受人關注。
畢竟是冶鐵,那是鐵匠的工作,普通的羅斯戰士并不關心這件事,他們最熱衷的還是去戰斗,去搶掠敵人的財富養肥自己,到時候什么鐵器還不是一應俱全?
善于掠奪的人無法感受鐵匠的艱辛,也更無法感受冶煉的樂趣。
看著貌不驚人的礦石最后化作手中的工具,那種成就感真的令卡威迷醉。
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孩子呱呱墜地。
卡威先是在爐膛里放入燒紅的木炭,再扔進去大量的樹枝。
此乃冶煉的第一步,即“暖爐子”。
出于經驗,他要為爐膛預熱一個比較高溫的環境。他很快把攜帶的皮囊鼓風機搬運來,將吹風口對準爐子下端的進氣口,他開始奮力操縱的同時,爐子的頂部也竄出非常洶涌的火苗,就好似咆哮的火龍!
留里克和他的年幼伙計們看得津津有味,大家都在駐足觀看,也尋思著給予鐵匠一點幫助。
也許現在的境況,盡顯了人們對火焰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崇拜!
冥冥之中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慫恿著留里克,讓他會已經猛烈燃燒的爐膛再添一把柴。
陶土化的爐子已經成了熾熱的存在,被卡威拼命烘烤了許久,它堅硬的陶土外殼已經炙熱到能夠輕易烙熟麥餅,一塊鮮肉放上去,很快就被燙熟。
哪怕是在自己的鐵匠鋪子,卡威可不敢徒手去觸摸爐子,它真是他熱了,簡直是觸碰一下,手指上的皮膚就瞬間被燙得發白,也就是所謂熟了。
基于這個道理,卡威準備了一點實驗用的鮮魚肉。
他站在臨時用隨處可得的木頭,緊急拼湊成的圍繞爐子的支架上,木棍挑著魚肉,觀察魚肉燙熟的過程,以判斷爐子是否合格。
他的技術明顯是弱于其父克拉瓦森的。要是那個老鐵匠站在這里,完全只需站在爐子旁感受熱力,再看看爐頂噴出的焰色,立刻估計出一個溫度。
卡威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隨即大量礦石被扔了進去。
礦石砸中了燃燒的炭塊,一瞬間如炎龍暴虐,留里克知道自己現在無法給卡威有效的幫助,他與伙計們作為一介看客,欣賞著如同火上澆油的扔礦石過程。
真正能幫得上忙的,就是小鐵匠卡姆涅和其他的十名鐵匠學徒。
至此,冶煉也到了它的最關鍵的時刻。
卡威和克拉瓦森早就在日常的工作中,悟出了只有讓火爐變得更熱,方能更好的完成冶煉。這些都不過是他們的經驗之談,直到留里克拋出了他神奇的“原子論”。
擁有著長時間打鐵與劃船練就的強壯胳膊肌肉群,卡威很好的駕馭住自己的皮囊鼓風機。大量的炭塊不停的被自己的鐵匠學徒們扔進爐子,而他就拼命的鼓氣,每一次兇猛的吹起,火爐也噴出大量紅色的烈焰。
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啊!留里克竭力保持著興致看下去,不得不說冶煉的整個過程正變得有些無聊。
直到留里克注意到,那噴出來的火焰已經不是紅色,是亮黃色!
“真正的高溫火焰應該是藍色的!他們用現在的技術設備達到藍焰,最多只能達到白焰。他制造出接近白焰的特別黃焰,不就是說明的爐溫已經非常高了?!”
留里克不再僅僅作為一個看客。
他走進卡威,站在火爐很近之處,看到了勉強朝自己微笑的卡姆涅,還有已經扔掉了麻布襯衫,赤著盡是腱子肉的臂膀渾身是熱汗的卡威。
卡威好似陷入無人之境,他悶著頭做著自己的工作,好似不知疲倦。
留里克咳嗽兩聲,才引起他的注意。
“火焰已經接近白色了!卡威。”
“是嗎?”卡威稍稍抬頭看一眼噴出的烈焰,“是黃色的。留里克,我可不知道還有什么白焰。”
“不!只有達到了最高的溫度,真正的白焰才會誕生。達到了白焰,大部分鐵礦石就會徹底熔化,你就可以像是冶煉澆鑄青銅一眼,去澆鑄鐵器。”
留里克的此番話語,被卡威理解為一種非常善意的展望。
人吶,無法想象自己沒有見過的事物。卡威沒有見過所謂“真正的白焰”,更不知道那將意味著什么。
“就這樣,里面的礦石可以變成海綿鐵嗎?”留里克再度問道。
“一定可以,就是需要時間。你知道的…”卡威使勁甩甩腦袋,不少頭發上的汗水直接甩到留里克的臉上。
留里克還偏偏伸手沾了一下又一番舔舐,感受到濃厚的鮮味。看著這個奮力戰斗的男人,他高興于自己麾下有著如此實干家,卻有遺憾實干家太少了。
“你還需要多長時間?!”
真是一個尖銳的問題,卡威顧不得疲憊:“我想,等到太陽到了天穹之中,工作就該告一段落。你知道的,我的大人,這些礦石里有著獨特的物質。”
“好吧,請你繼續。”
還能在做些什么?留里克只能坐在一邊等待。
看似只是卡威一個壯漢的獨角戲,莫非一場冶煉要把他給累趴下?
不!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不是一個人!
留里克猛然坐起來,不一會兒,他將能找到的十多名全力伐木的傭兵叫了過來。
已經顯露疲態的卡威,他一開始并不希望不懂、恐怕也不屑冶鐵的傭兵參與到自己偉大的工作,奈何發軟雙臂的苦楚終于左右了自己的頭腦。
十多名傭兵開始彰顯他們的力量,他們瘋狂的操縱鼓風機,那皮囊一鼓一癟,而噴涌的爐焰也洶涌到了極點,就仿佛火爐就是龍蛋,一條幼年的火龍即將飛向藍天。
卡威得以好生喘息一下,他直接痛飲奔涌的清潔河水,又以河水洗干凈頭發。
他坐在留里克身邊的木頭上,雙手搭在膝蓋,劇烈喘息的模樣真是令人揪心。
“你知道嗎?留里克,我覺得我的胸膛就要炸裂了。”
“你的肺很痛苦。”留里克平靜的回答,看似并不對卡威有什么關心。
“是的,真是痛苦。也許只是我放了太多的礦石,我的野心太大了,凈想著一口氣多冶煉一些,我為此幾乎拼上了命。”
“你的工作會有成果的。現在告訴你,你覺得自己的爐子怎么樣?!”
“它真是太好了。”卡威高興起來,他的痛苦也緩解很多。
留里克依舊面部改色,雙眼凝視著爐子:“我剛剛說的話并不是單純的暢想。卡威,我想我們應該修造更大更高的爐子!我們要用全新的皮囊鼓風機,最少安置八臺,讓一眾壯漢操縱。這樣,爐膛達到的溫度,能徹底讓礦石融化。”
對于這個暢想,卡威聽到第一次就徹底忘不了了。“你…算了。我不質疑了,我就是想問,我們能否造出來。留里克,你肯定得到了托爾的庇佑,如果你覺得可以,我們就應該造一個更大的爐子。”
更大的爐子?留里克嘿嘿一笑:“那就叫做高爐,到時候爐子可要進行大量改造的。我告訴你!到時候木炭會和海綿鐵混合,變成如同青銅液一般的存在。你可以澆鑄它們,但里面的碳實在太多了。你已經懂得了我的元素表,你應該明白,正是因為碳太多了,鐵礦石才能徹底融化。這樣澆鑄的物件肯定不適合做武器,但是可以作為工具。”
卡威聽得近乎于天方夜譚,然他觸及了那份“元素表”以及全新的詮釋世界的理論,由于很多理論與現實情況是完全一致的,他愈發的信任這份理論,所以對留里克的解釋他選擇相信。
思路就是這樣的思路,只要制造出更大的爐子,有著更好的鎖住溫度的結構,以及噴進更多的空氣,方能以合金物質的形式熔化鐵礦石。
留里克其實注意到了,基于現有的物資,他是可以制造一個高爐的,因為卡威的這個高聳的爐子,已經有了點高爐的意味。
他真正欠缺的只是一個高效能的泵送氧氣的鼓風機,至于鼓風機,他想到了一些事。
一雙湛藍的眼睛不禁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因為融冰而成夏季洪水變得水流湍急的河。
電動的鼓風機也是一個風扇!只要能驅動一個軸承瘋狂轉動就行,它的驅動力可以是電動機,當然也可以是水車!
水車?!那不是…
一想到十四世紀末的米蘭人開始大規模的使用水力來進行搬家鍛造,從而迅速造就了一批“鐵罐頭”戰士。想到這一點,留里克就覺得自己需要復刻一下。歸根結底,水車技術并不復雜,不過是幾個木軸與木齒輪的機械傳動機構罷了,因為對機械強度要求不高,它甚至不需要高級的軸承系統,對機械結構的公差容忍度極大。現在,留里克已經動了造水車緩解艾隆奧拉瓦堡勞動力不足窘境的念頭,默默將其作為發展計劃中亟待解決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