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馬氏體、珠光體、鐵素體,克拉瓦森還沒有金相學方面的概念。
事實上,在顯微鏡能直接看到金屬金相之前,世界各國的鐵匠都在憑借自己的經驗辦事,在長期的冶煉加工中,慢慢總結出了淬火、回火和退火這些可以在現有條件下實現的熱處理技術,而且經過這些措施,鐵器的性質已經發生重大改變。
或許塊煉滲碳鋼的誕生本就來源一個工匠突發奇想的多次燒紅鐵砣不停鍛打的結果。
例如,一個鐵農具的擁有者,希望鐵匠為他的農具翻新,或打造成更適合使用的形狀。
鐵匠只是懶省事,就用最一般的木炭爐子把鐵農具燒紅,之后就開始鍛打成客戶需要的形制,然后冷水淬火交付使用。而鐵匠的懶省事恰是一種煉鋼過程。
本時空的一個普通家庭,他們的生存幾乎就是耕作種糧食,鐵器比青銅器更好用,雖說鐵器于民間不是一戶人家無法接受的價格,它還是蔚為珍貴的寶貝,是要一代又一代的流傳。
修理的過程也是二次加熱的過程,由于是低溫加熱,本時空人們能得到的最有性價比的燃料木炭,它不完全燃燒將熟鐵加熱到最多七百度,往往只有五百度。這樣的溫度,大量一氧化碳聲隨著熱風消散,還有大量的碳分子滲入到無碳的熟鐵里。
每一次的炙烤灼燒都有碳滲入進來,只要是滲入的足夠多,鐵砣就成了低碳鋼。倘若鐵匠不辭辛勞繼續重復下去,乃至重復一百次,鐵砣就逐漸變成了高碳鋼。繼續下去,它會因為滲入太多的碳變成了糟糕的生鐵。
這番對塊煉鐵的大規模人為滲碳工作,最開始就是春秋時期的中國大地。
反觀同時期的希臘羅馬,雖然鐵器已經開始使用,自西羅馬覆滅,西歐的鐵匠還是沒有自行研發出比較健全的塊煉鐵人為滲碳技術,反而要大規模的進口來自安息帝國控制下的北印度地區的鋼刀。
奧托的這把毀滅者,源頭就來自印度河流域。
劍神上的花紋其實是來源于一些微量元素,而非復雜的鍛造術,雖說當地人的制作鋼劍的水平確實高,工序復雜耗時時間很長。
當地人利用當地礦石進行冶煉,但凡用當地礦石制作的劍都會有漂亮的花紋,然而兩千多年之后,他們再也不能造出帶有花紋的劍,而時代也進入了工業時代。當地特殊的鐵礦石被開采完了,制作花紋鋼的技術也當即失傳。
但是人類已經工業文明,大規模煉鋼成為可能。古人費勁制作一把鋼劍的時間,后人就能制作數以千噸的純鐵水。
調控鐵水碳含量是一門系統的科學,而后世的技術幾乎都來自化學發展帶來了技術飛躍,如果有什么后人繼承前人的,莫過于高爐了。
歐洲,在學到中國高爐技術之前,他們一直都是半人高的夯土爐子,最多有個別的鐵匠把爐子修造到一人高。
克拉瓦森這里,他終于等到了鐵條的第一次冷卻。
這段緩慢自然冷卻的時間,留里克的精神為之放松,很快變得昏昏欲睡。他就真的蜷縮在地上,如同一直金色小貓,裹著一張獸皮睡著了。
見得留里克已經休息,深感打鐵的屋子絕不是睡覺的好地方,克拉瓦森催促兒子卡威:“就按他要求的我們再做一次。別怕吵醒他,我們開始吧。”
鐵匠鋪又叮叮咣咣起來,留里克迷迷糊糊地昏睡,直到他突然睡眼惺忪的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孩子,你醒了。”克拉瓦森和善的問。
“嗯…你抱著我,去哪里?”
“去我家住宿的長屋,不用擔心,現在真的太晚了。等我們都睡醒了會繼續敲打,一定會讓你滿意。”
“好吧,那個鐵…”
“我又敲打了一遍,爐子也已經熄滅,我沒有把鐵條直接淬火。就放在屋子里讓他自由的冷卻。”
聽他這么說,留里克心里甚是滿意。
他被放到更溫暖的獸皮上,也又看到了點燃的油燈。昏暗的光下,留里克看到一個老女人的身影,還有露米婭那恬靜的睡相。
真是有趣,克拉瓦森年老的妻子明顯根本就不介意露米婭是養鹿人之女的特別身份,兩人就好似年老的母親與女兒那般。也許克拉瓦森的妻子是希望有一個女兒的?誰知道呢?
留里克覺得自己受到了鐵匠很好的照顧,自己借宿在鐵匠建立,所有人躺在獸皮鋪好的睡窩里,溫暖自然沒的說。
既然已經蘇醒,留里克靜靜地嘟囔:“明天你們…你們按我說的做。對了,那些爐子里的渣滓怎么辦?直接扔掉?”
“爐渣是一定要扔掉了,還有那些灰燼。”克拉瓦森不以為意道。
“不可!那些爐渣扔掉,炭火的灰燼留下來。”
“嗯?它們很重要?”
“當然,這樣…”留里克突然猶豫了,他估計現在去跟鐵匠說滲碳必是要費一番口舌的,索性就不想多言。“你照我意思做就行了,明天你們繼續打鐵。記住,一定不要直接涼水淬火。”
“我懂,嘿嘿,叫做tempering,就是讓它被冷風吹得像冰一樣涼。”
“就是這樣。”留里克天天微笑道:“明天,就請卡威大哥把我先送到祭司長屋。”
卡威,他很高興留里克稱呼自己兄長,這是否意味著未來的首領留里克對自己的器重呢?“去祭司長屋?很重要?”
“當然!我要看看肥皂的情況,我想你們也想要買到一塊肥皂吧!除了肥皂的事我還要去拿一些海豹油。”
“油燈?”卡威想當然的問。
“當然不是!明天開始我們必須使用開始使用油脂淬火,用海豹油把炙熱的鐵條冷卻,而不是冰水。”
“這…”卡威聽得費解,克拉瓦森情況更加糟糕。
用油脂淬火,不說它是匪夷所思的,就是這種行為就是巨大的奢侈,因為淬火總需要一個木桶滿是油脂吧!
留里克不想多做解釋,還是直白的說:“照我說的做,也記住我的所有要求,當你為我打造一把可以斬斷普通鐵劍的好劍時,就知道現在的付出是值得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化肥很長時間告訴你這里面的真正秘密。記住,那才真正的奧丁智慧,現在你們只是在我的要求下去實踐智慧罷了。”
至此留里克沒有再說什么,克拉瓦森和卡威心情激動久久不能平歇。用油脂冷卻發紅的劍胚,這種事真是太奇怪了。
新的一天,又是一個繁忙的開始。
卡威如約的將留里克互送到祭司長屋門口。
“留里克,你自己進去吧。”
“嗯?你不愿進來?”
不經意間卡威露出自己的難言之隱,“我…也許我不該去奧丁的領域。”
他的話有點文縐縐的,留里克仔細一想,大概就是因為卡威自詡是托爾的仆人緣故。
“那就等等吧,我去去就來。”
說罷,留里克的小身板鉆了進去。
他的突然出現絲毫不突兀,不出所料的事,祭司們繼續做著制造肥皂的各種措施。
年邁的維利亞全天大部分時間在修養靜坐,不希望任何的操勞破壞自己愈發脆弱的身體。
她也愈發感覺到繼承者波娜的市儈。下一任大祭司對神靈沒有那么虔誠,對銀幣是愈發上心。
但是祭司群體的日常生活十分依賴波娜。
祭司們休息了一日,波娜自覺大家酸痛的胳膊已經康復,她們開始針對廉價買來的海豹白肉,進行熬油作業。
她們甚至直接生吃了些海豹的生脂肪,以此作為別樣的美食。
“是留里克,聽說你去了鐵匠那里。露米婭呢?她沒有來。沒有她,我只能要求其他人去放牧。”
留里克點點頭:“明天我會令她回來,我為她做了一些事情,所以放牧的時候你們也不要為難她。我這次來是問你要一些油脂的。”
“油脂?不是要肥皂嗎?”波娜一臉好奇。
“我要把一些油脂帶到鐵匠鋪,跟肥皂的事毫無關系。這些你就不要多問了。”
“好吧,但愿不是什么麻煩事。”
波娜沒有多想,因為現在就有剛剛熬好的油脂,雖然里面還有大量殘渣未經過濾。
留里克又拿了一塊已經被烘烤得干裂干燥的肥皂,將它塞進皮衣里。他也不多言,他直接交給波娜一枚銀幣就令其完全閉嘴。
他親自奮力拎著滿是溫熱油脂的木桶走出長屋,真可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因為他確實不能耗費太多時間。
他出了門,直接對不想久留的卡威吩咐:“你拎著木桶走,回去后我們會使用油脂代替冰水來淬火。”
“啊?”卡威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油脂?你質疑這樣做,我很好奇難道它不會燃燒?”
“不會的,你也不要多問。到了鐵匠鋪我們立刻使用它。”說著,留里克把肥皂掏出來:“這是祭司特別賣給你的,還是兩個銀幣,讓你父親給我。”
“好吧。”
卡威其實是首次接觸肥皂,這東西有油脂的質感卻絲毫不粘手,真是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奇怪的東西。
卡威完全不擔心木桶里的油脂會撒掉,因為戶外的寒冷,當兩人回到鐵匠鋪,一桶海豹油已經成了白色固態的一大坨。
從這一天開始,因油脂的加入,塊煉低碳鋼的制造可以說終于能夠正式開始。
冷卻的爐子又被點燃,和昨日不同的是,留里克不要求卡威奮力操作鼓風機。鼓風機還是要用的,它只是起到調控燃燒力度的作用。
爐子內昨日的爐渣盡數被清理,克拉瓦森根據留里克的要求,細致的將草木灰也收集起來。
爐子內發出暗紅色的火焰,爐頂竄出少了黃色火苗。
兩個鐵匠明白,這樣的火焰只能把礦石燒得發紅,根本不能燒得把爐渣廢物和鐵分離。
但這卻是留里克的要求。
鐵砣昨日被敲成鐵條,它通身被涂抹一層凝固的海豹油,又裹上一層灰燼和木炭碎屑的“衣服”。
克拉瓦森和卡威不得不照著做,質疑自然是有的。
“難道這就是關鍵?也許昨天我們就該這樣。”克拉瓦森疑惑道。
“但是昨日我們沒有油脂。你繼續做吧,現在把鐵條放進碳堆里,讓它接受悶燒一陣子。”
僅僅是剛燒紅就拿出來敲打是不對的,只有增大熟鐵與不充分燃燒的碳火接觸面積,才會有大量的碳原子滲透進去。
至于涂抹油脂裹上草木灰和碳粉,則涉及到另一個目的。
草木灰含有硝酸鉀,硝中有氮,而氮的存在非常有意義碳的慎入。油脂也不單純是為了黏住草木灰,油脂自身就含有大量的碳,也富含少量的氮。
含碳含氮的物質能零距離附著在熟鐵上,以低溫悶燒的熱處理方式加工,碳會比較高效的滲透的鐵條表層。
悶燒故意多進行了一段時間,由于連沙漏這種東西都不存在,留里克只好臨時想到一個招數。
克拉瓦森不介意把自家一個木桶鑿一個洞,因為比起留里克這位金主給的錢,他可以從部族的造船匠那里定做數以百計的橡木桶。木桶并不值錢,就是留里克做的“水流計時器”讓他覺得有必要。
桶底小桶鉆好洞,克拉瓦森倒入一半的融化雪水。
當水流盡時,那個燒成暗紅色的鐵條被拿了出來。
鍛造開始了!
還是和昨日一樣的套路,打彎折疊,拼命打成鐵砣后再度砸成長條狀。留里克臨時給它設了一個周期,即每次折疊敲打兩遍。
“好,停止!鐵條已經比較冷卻,現在把它插進油脂里。”
卡威一開始不奇怪,奇怪的正是克拉瓦森:“一定用油脂淬火?真的有必要?”
“就聽他的話去做。”卡威催促父親。
“好吧,既然你們堅持。”
鐵條的溫度已經自然冷卻到了不到三百度,它的金相正在變化。這個溫度的鐵不能引起脂肪的燃燒,它在油脂桶里還是把接觸的油燒得滋滋作響。
油淬更加溫和,現在留里克需要的就是這個溫和。只有這樣,鐵的硬力才不會因急速冷卻變得極端,那些慎入進來的碳才能更好的滲透到深層,以求如此讓整體的滲碳均勻。
鐵條被拿出,它成了附著油膩物質的黑條。
留里克吩咐:“現在按照最初的步驟,給它裹上木炭和灰燼,繼續悶燒。記得,那個木桶裝滿水,水漏完了把鐵條拿出來。今天請你們務必重復十次。”
“啊?這么多次?這么復雜?”克拉瓦森打呼不可思議。
“今天只是一個開始。”留里克面不改色的說:“這就是奧丁的智慧,這樣才能打造最硬的劍,輕易砍斷別人的普通鐵劍。難道覺得我給的錢還不夠多?你們繼續把,未來還有四天的工作,你們必須從今日開始重復五十次。”
還能再說什么?惹惱金主就太蠢了。而且克拉瓦森也想要得到傳說中的寶劍武裝自己和兒子。只要成功一次,克拉瓦森自信就能把成功經驗復制下去。想想看,一支削鐵如泥的寶劍,相信自己為之付出的力氣,一般鐵劍前前后后就是三個銀幣,寶劍至少也得三十個銀幣。一個富裕的勇士難道會吝嗇三十個銀幣放棄一把神劍?
就是這樣對富裕未來的崇敬,兩位鐵匠迅速擺正了心態,投入到最為艱苦的工作。
他們開始揮汗如雨了,留里克攜露米婭就做一介看客。
百煉鋼,這就是百煉鋼,是北歐世界的首次用百煉鋼技術制造塊煉低碳鋼正在制造中。但是伴隨著施行碳氮共滲透術的瘋狂手段,以及“五十煉”的高強度工作,得到的還是低碳鋼嗎?
恐怕已經是中碳鋼了。
用兼顧柔性與硬度的中碳鋼制作劍胚,再來幾次覆土燒刃術和油淬術,劍刃變成更硬高碳鋼,斬斷熟鐵,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