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大都和善而疏遠。
杜儀和周昂一起到了大家辦公的房間之后,鄭重地把周昂介紹給房間內的幾個人——巧了,都有過一面之緣——大家都點頭致意,但也僅僅是點頭致意。
裹傷布頂得肩膀的衣服都有些不協調的那位,是當初擊殺黃鼠狼妖的時候被對方摳入肩胛的,叫劉瑞,字叔玉。周昂發火焰的小法術,就是從他那里揣摩來的,因此記憶最深刻。
一個叫衛慈的,字子義,看著能有近四十歲了,據說擅長望氣,很多時候鎖定妖怪的活動范圍,都是要靠他的。
還有一個叫馮善,字孟秋,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小個子。當初對黃鼠狼妖的那一戰,他也出場了,但他剛一出手就被“凝固”了一下,沒什么發揮,因此周昂也只是記得他,卻難談什么具體印象。
一圈人介紹完,劉瑞和馮善重又坐下擲骰子,衛慈也又坐回去練字。
全然沒有一點歡迎新人的樣子。
不過周昂也不在意。
前世的經驗告訴他,完全不必著急融入新環境,你是新來的,就是新來的。
杜儀又說了幾句,要等外出執勤不在的幾個人回來,再介紹給周昂,然后就走了。等他一走,周昂到分配給自己的書案坐下,期間還不經意地扭頭瞥了一眼衛慈的字——嘖嘖!真難看!
很不錯,筆墨紙硯全部免費使用,用光了還能再免費領,不限量。
過不大會兒,一個文員過來,拿過來一份可以稱之為申請表的東西,周昂看了一眼,落筆簽了字。過了沒多大會兒,一把劍和一把短劍,就被庫房那邊的人給送了過來。
然而人來人往,全然沒有打擾到這間屋子里的氣氛。
該練字的練字,該擲骰子推牌九的也繼續玩。
中午這里有聚餐,叫“會食”。
周昂本來只是打算蹭頓飯再走,卻不想連高靖這位縣祝都來了,特意又把周昂介紹給到場的所有人。
這下子,不獨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整個衙門所有在家的文員、弓手以及普通的士卒,都知道周昂這個新的文員加入了。
看大家的表現,高靖這么做,應該是很給面子、很抬舉的一件事。
會食罷,周昂也特意向高靖道了謝,但隨后,他還是主動跟杜儀打了個招呼,拿上自己的兩把劍,起身離了衙門。
當初說好的,他一天只上半天班。
至于衙門里是不是需要報備之類的,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叮”的一聲!
周昂的劍再次被輕易擊落。
“嘶!”周昂甩甩手腕,“敖春,你的手勁兒怎么那么大!咱們這到底是練劍,還是比力氣?”
敖春一臉無辜,但還是很快就老老實實地說:“對不起師伯!可是…我的確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氣。”
看著他的表情,周昂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于是擺擺手,“算了算了,再來,看來我得先練怎么才能不被你把劍擊落!”
敖春點頭,道:“嗯,師爺爺和大爺爺都說,我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師爺爺才老是催我練字…哎,師伯,你的字寫的那么好,要不你教我練字吧?我陪你練劍,你教我練字,好不好?”
“好啊!當然沒問題!但現在么,小心…”
“叮!”
半個時辰之后,周昂無奈地坐在廊前的臺階上。
略有點喘粗氣了。
說好的敖春陪著自己對打,來訓練自己的實戰能力,結果呢,根本就打不起來嘛!叮叮叮…別看敖春年紀小,個頭也還遠遠不足,但力氣出奇的大,而且速度和反應也都是異乎尋常的快。
而且關鍵他年紀小,太實在,連故意放水都不會,以至于兩個人打了半個時辰,始終就是重復著“周昂出劍,被擊落,撿起來,重新出劍,被擊落”這么一個路子。
周昂累得不行,偏偏還覺得什么都沒練。
就這,周昂個子更高大,用的是長劍,敖春用的還是更適合他身材的短劍——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身高體長劍又長,在實力相近的對戰中,是真的有巨大優勢的。最大的缺點就是怕被身材矮小武器也短小的對手近身。但敖春完全沒近身,就總能把周昂的出劍路線直接封死,短劍一點,周昂就握不住了,只能接受連劍都被擊落的結果。
敖春在他身邊坐下,微微仰頭側著臉看著自己的師伯,說:“師伯,對不起…”
周昂擺手,想了一會兒,道:“我覺得問題不在你,你當然應該練習控制力氣,但我的速度和力量都太弱了。所以…這么練可能效率低了點,但也不錯!”
敖春想了想,說:“我覺得你出劍越來越快了!越到后面,你出劍越快,而且角度越來越…不正常。”
頓了頓,他說:“師爺爺說,練武其實沒太多講究,一是練最基本的東西,力氣、速度、靈敏,二是練心。我覺得,師爺爺說的練心,其實就是角度吧?”
“是思路!”周昂接話說道,“出劍的思路,也包括出拳、踢腿,總之不管攻擊還是防守,思路獨特而有效,就事半功倍。”
這個問題不陌生,觸類旁通的問題。
每年都要做無窮多的各類策劃案,怎么才能讓自己的作品被選中?然后升職加薪?說白了,基本功要有,但基本功這東西,干這個的,尤其是干到一定份兒上的,都有,還都不差,到最后比的,其實就是思路。
思路獨到,就一好百好,基本功的作用就是負責讓這個獨特的思路變得更扎實可靠,變得更加具備可執行性。
練武看來也一樣。
所以,理論上來說,鄭桓師叔給的解決辦法是沒錯的。
敖春雖然年紀小,但作為一個陪練,他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雖然跟他練真的有點虐,但正是因為不想被虐,自己才有可能進步飛快。
想明白這個之后,現在的周昂不想別的,就一個想法:爭取盡快做到不被敖春一招秒!
歇了一會兒,感覺氣息喘勻了,力氣好像也恢復了大半,周昂拍拍屁股站起身來,道:“來!再來!”
“叮!”
“再來!”
“叮!”
紅日西墜,周昂已經必須要回去了。
此時跟敖春一起并肩坐在臺階上休息,他腦子里想的是怎么想辦法晚上洗個澡——以前沒有太過劇烈的運動時還好,覺得臟了就自己打盆水擦擦,但今天出了那么多汗,不洗個澡實在是不舒服。
“師伯,你要走了嗎?”
“是啊,天要黑了,我得下山,回家。”
“哦。”
“怎么了?”
“沒事啊!就是覺得,你能回家,真好。”
周昂扭頭看他。
十幾歲的小孩子,還不懂得掩飾什么,也或者說,最近這段時間,他跟周昂這位師伯已經很熟悉,也很親近了,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掩飾的必要。
一個大男孩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有著某種清清亮亮的情緒。
或許可以稱之為淡淡的哀愁。
他是被自己師父撿回來的孤兒,這座小廟,就是他的家了。
周昂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但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話語。
“哎,敖春,為什么外面已經很熱了,咱們這院子里還是那么涼快?”
“我不知道。可能是大爺爺布下了什么陣法吧?”
還真是有可能!
不然沒道理氣溫還是只有幾度上下的樣子,而那堆雪到現在也仍然還是融化一下再凍起來,棗樹也沒有絲毫要發芽的感覺。
要知道,現在已經是四月底,馬上要端午了!
這個等師父回來了,一定要問問。
要是學會了研究透了,給自家的院子弄個恒溫,那就很美妙了。
陪周昂安靜地坐著,敖春的眼睛呆呆地看著西方的落日。
忽然,他問:“師伯,你將來會娶親嗎?”
“會的吧?肯定會呀!怎么了?”
“那你娶了誰,我該稱呼她伯娘對嗎?”
“嗯…對!怎么了?怎么想起說這個?”
敖春笑著,臉上忽然有些小興奮與小雀躍,“那樣我就可以有娘了呀!”
周昂聞言愣怔了一下。
“伯娘也是娘吧?”他問。
周昂認真地點了點頭,“當然!伯娘也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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