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原凜人告辭時,山島由貴親自把他送到了木屋之外。這對山島由貴來說已經算是破例了,自從他功成名就之后,很少再有親自送客的舉動了,幾乎都是讓別人代勞。
他這是在高看千原凜人一眼,但隱隱還是透著一股倨傲之意,不過千原凜人不在乎。只要他能收拾掉第一銀行,為人架子大不大沒關系,就是不送都行。
把事做好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好說。
隨后就是后藤眉接過了送客的重任,一直把千原凜人送到了月桃亭的偏廳直達電梯口——月桃亭有好幾條進出通道,一方面是為了防火防震便于疏散,另一方面就是方便有些客人隱蔽的出入。
來的時候千原凜人不清楚這里像個小迷宮,走得正門,但現在既然知道了,那不妨走走偏僻小門,多少也能避避他人耳目。
等到了偏廳電梯后,他回身向后藤眉致謝并再次告辭。后藤眉輕拍了一下手掌,馬上就有一位和服少女送上了一張金色的卡片。
后藤眉接過卡片后雙手奉給千原凜人,客氣道:“這是月桃廳的會員卡,千原樣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您收下吧!”
這是想把我發展成長期客戶?也給我弄間小木屋?讓我和山島那色鬼當鄰居?還是真想讓我把這里當第二個家?
千原凜人看了一眼那張金卡,發現挺精致的,疑似鍍金的表面用金屬掐絲及琺瑯鍍繪等手法,在卡片一側浮雕了櫻花、銀杏以及山石流水,構圖和工藝都是上上乘的,看起來不像會員卡,倒像某種藝術品,估計成本不低。
但他不想拿,如果沒有什么特殊情況,他不打算再過多涉足這種場所了,畢竟要想腳上別沾泥,最好就別沒事往河邊竄。
只是他也不想太過得罪后藤眉,這種掮客屬于小鬼,比較難纏,還能吹枕頭風,成不成事不好說,但幫你壞事一個能頂倆。
他瞧了兩眼那張會員卡后笑問道:“要是我沒有這張卡,后藤小姐下次就不歡迎我來了嗎?”
后藤眉微微一怔,馬上就把那張卡收了起來,掩口輕笑道:“是我的錯,千原樣確實不需要這種俗物。”
這話說的對,到了千原凜人這種層次,像是山島由貴那種目中無人的家伙都要鄭重以待,來這種娛樂場所確實只要刷臉就行了,沒誰會瘋到把他關在門外。
千原凜人笑了笑,轉身就要出門,但馬上聽到后藤眉又輕叫道:“請留步,千原樣…”
他轉頭一看,發現后藤眉又捧出了一個雕花上漆的扁平大木盒,同樣很精致,而后藤眉再次把東西雙手奉手,含笑道:“那請您收下這份紀念品吧!”
果然不愧是服務行業,花樣就是多…
千原凜人覺得有點像點心盒子,而且兩次拒絕劃清界線的意思也太明顯了,倒是接了過來,笑道:“謝謝,那我就收下了。”
“這是條中流遠山大師的新作,希望您能喜歡。”后藤眉高興道,“全新的,沒有任何人穿著過,您不用擔心。”
條中流?不是點心嗎?
千原凜人訝然,他聽說過這古代流派。
“條”可以理解成“街”的意思,就是姓氏中“一條”、“西九條”的“條”,指的就是“第一大街”、“皇居西側第九大街”,后來就被拿來當姓氏用了——有這種姓氏的,祖上八成都是曰本的上等人,不是武士就是貴族公卿,不然也住不到那么好的地段。
那“條中流”的意思大概就是指“街里的流派”,而把沒說的意思補齊的話,完整的含義該是“花街里的流派”。
曰本古時候的販春場所就被稱為花街,像是比較知名的“吉原”、“見花”都是,就相當于現代的紅燈區,而在古時候花街被視為不潔之地,是特殊場所,是流行病盛行之地,白天往往會被封閉起來,極端一點的甚至花街的從業人員在從良之前,嚴禁邁出花街一步,不然就砍掉腦殼。
是真砍,那時武士沒事就拿平民試刀,當街亂殺人的,殺個妓女根本連屁事都不算。
同時,因為花街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乃藏污納垢之所,普通百姓和正經匠人往往也會對這里敬而遠之。
但花街里面的人也是人,也是有各種需求的,隨即催生了“條中流”的出現。
條中流干的事五花八門,從蓋房子到修補街道,從制作胭脂水粉到裁剪衣物,從研發金槍不倒丸到墮胎治X病,從教授江戶內外四十八手到開設琴棋書畫培訓班…
總之,雜七雜八干很多活兒,只要花街里有某方面的需求,條中流就做某方面的生意——花街哪天打算起義造反了,造大炮的也一定會是條中流,這毫無疑問。
這是一幫奇特的匠人,外界對他們的職業很難界定,于是就統歸在一起這么稱呼他們,但真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了,這幫人還在依附曰本的風俗業生存,還有人在幫著風俗業的女性做衣服。
不愧是六本木,花街傳統保持得不錯啊!
千原凜人腦子轉悠著,忍不住打開盒蓋看了一眼,一時無話可說。
果然不是點心,是一套異常精美的和服,紋飾也相對俏麗鮮艷,透著一股子輕浮媚惑之氣,而且雖然沒揪起來看看腋下,但用屁股猜也能猜出來肯定是身八口,大概是之前自己對身八口表示出了一定的興趣,于是后藤眉就送了一套當紀念品?
這是認為我有情人?讓我拿去送給情人當禮物?
千原凜人都接到手里了,也不好意思還回去,把蓋子又合上了,微笑道:“沒想到是這么貴重的禮物,讓后藤小姐破費了。”
“千原樣說的哪里的話,這稱不上貴重…”
后藤眉也是有自己打算的,千原凜人這種男人必然有著多個情人,不可能沒有,那他把這套吳織和服拿回去送給情人,只要情人穿了,他就會想起月桃亭吧?
而且也不麻煩,和服的價格一般都相當昂貴,能在這里使用的,基本都是百萬円級別以上的精品,但公關女流動性太大,不想打工了,回老家結婚了,被人金屋藏嬌了,人脈夠了自立門戶了,等等原因都可能造成這些人突然就人間蒸發了。
所以和服不可能發給她們,被卷跑就虧大了,只能當成工作時的著裝。
這套和服就是俱樂部的儲備品,從庫房中拿了出來而已,真就是隨手而為——俱樂部愛用“身八口”的版式倒不全是為了給客人發福利,哪怕公關女們個個身材都姣好,但也不可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身高體寬總有點差別,留個口子方便調整松緊,以便這個離職了下一個可以接著穿,別浪費了資源。
她真的很希望能得到千原凜人這種超優質客戶,這人可不僅是有錢,還是高價值的人脈,所以一點可能性她都不能放棄,哪怕送出了昂貴的禮物也在所不惜——便宜貨她也不敢送,不然引起了千原凜人的反感更不劃算。
甚至只要千原凜人愿意再來,她愿意讓這里成為他的極樂天堂,用盡一切方法讓他在這里得到東京至高享受,只是她也懂得適可而止,并不會太露骨。
她客氣了一句后又微退了一步,雙手攏在小腹前深深鞠躬,又誠懇地說道:“送得有些冒昧了,您能喜歡就好。我們只是些身份上不了臺面的弱女子,沒能力幫到您什么,只求您能高興一些…千原樣,我們能做的不多,但月桃亭永遠為您留著一盞燈,為您溫著一碗酒,您要是覺得心情苦悶了,隨時請您移步過來,讓我們這些可憐人還有存在的價值,拜托了!”
她身后的少女們也跟著齊齊鞠躬,“拜托了!”
一片嬌柔之音,一片溫柔之色,聽不出半點情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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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原凜人也有點服氣了,人家這職業修養確實高,挑不出半點毛病。
他也鄭重低頭回禮,表示領情了,不過沒再說什么,轉身就進了直達電梯,而等電梯門快合攏了,后藤眉才直起了腰,用溫柔眷戀的目光望了望他,然后再次輕輕鞠躬,“請您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千原樣。”
很快,千原凜人出現在了六本木一條偏僻但十分干凈的小巷子里面,頭頂是暗淡的幾點星光。
他簡單分辨了一下方向,拿著木盒直接就往外走去,而出巷子口時,陰影中有兩名透著彪悍之氣的中年男子輕輕向他欠身示意,接著就對他視而不見了,并不搭話——這不是千原凜人的人,他的被害妄想癥還沒達到要防備山島由貴會揍他殺他的地步,這應該是月桃亭的安保人員,在這個偏僻地點為客人提供一定的人身安全保障。
千原凜人同樣視而不見,連禮都沒回,等走出了好遠,這才站在六本木繁華的街頭回頭望去。
當然,他不是對月桃亭戀戀不舍,更不是被后藤眉等精英女公關迷惑了,哪怕她們看起來是挺職業的,是水準挺高的,“第二妻子”確實名不虛傳,大概會讓一般人很有興趣,特別想體驗一下她們的曲意迎逢,甚至狠狠的蹂躪糟蹋她們一下,滿足滿足內心暴虐的欲望,但他是不吃這一套的——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他很認同。
這是環境決定的,這兩個職業所處的環境就充滿了虛情假義和勾心斗角,極容易污染人的心靈,哪怕這兩個職業中可能會有“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但機率太小,極看運氣和眼力,挑戰起來難度太高——在事業上,挑戰高難度那肯定應該,自然該越戰越勇,百折不撓,甚至屢敗屢戰,但生活上嘛,哪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浪費,趕緊拉倒吧!
他不會和公關女有過多瓜葛,就像他從來沒打算娶個女演員一樣,哪怕女演員大多在顏值身材上都比一般女性有優勢。
這可能算是某種職業歧視了,非常政治不正確,但他就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決定的,甚至美千子明明擁有極好的表演天賦,不想當演員他也從沒有過多說過什么——他是真心疼愛美千子,不覺得她當演員一定是好事。
因此他完全不在乎月桃亭里的女人,她們表現再好也白搭,望著那邊是在借著記憶還鮮明,回憶之前和山島由貴交談有沒有說錯什么話;回憶之前山島由貴的話里、動作里,有沒有透露出什么他沒有注意到的潛在信息。
對山島由貴這個人,還是應該要防一手的,再小心也不為過。他可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這家伙最擅長的就是挖坑害盟友了,被迫和他合作真就是在與虎謀皮。
只要給這人機會,這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就下毒手,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這人終究還是選錯了路,自己這邊不用對他做什么,只要靜靜看著他走向敗亡就好——國情不同,這人要是生在華夏,成就不可限量,但在曰本的話,你得先成為財團才可以打敗財團,沒發育完就直接A上去是沒有好下場的。
廣積糧,高筑墻,緩稱王,急不得。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了,只要現在的計劃一切都順利就好!
千原凜人站在那里靜靜回想了片刻,覺得沒什么問題,這才開始在路邊向出租車招手——事關重大,僅安田慎太郎知道他來見山島由貴,他連車和司機都沒帶,只能坐出租。
出租車很快停到了他面前,車門自動彈開,而千原凜人剛要往車里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盒,轉頭就把它塞給了一個路過的女公關,笑道:“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收下這個,可以賣掉換一份工作。”
如果這女孩子是因為缺錢被迫干這一行,那也許能幫幫她,就當日行一善了。如果不是也無所謂,那就是扔垃圾。
他不可能把這套出自公關俱樂部的“身八口”拿回去給寧子穿,這顯得味道不對,太輕浮了,而且讓女友和公關女穿成一樣,也有不尊重她的嫌疑,但他自己找真正的關西名家做一套素色素雅的,回到家關上門給女朋友套上,只要女朋友不介意,那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了,是閨房之樂,是情趣,是隱私,誰也管不著——給女友買件類似于“”一樣的服飾,自己在家里看看,這涉及不到什么道德問題吧?
再說這也不為難,以他現在的財力和人脈,別說找條中流的大師訂制一套室町末期的流行和服了,就是讓中條流的劍術師范給他裁剪一套,也就是打兩個電話的事兒。
他隨手就把這“不潔”的服飾處置了,準備自己去訂一套干干凈凈的“情趣和服”,然后再去糟蹋自家女友,而那女公關奇怪地打開盒子看了一眼,頓時驚喜異常,這和服的精致程度,少說也要上百萬円,搞不好是頂級公關特配的類型,一身要好幾百萬円!
這是遇到超級豪客了?
也就這種豪客才會給公關女送名貴的服飾、香水、珠寶或是包包吧?
她根本沒猶豫,合上蓋子就要跟著往出租車里鉆——客人,無功不受祿,今晚你不用把我當人看!
她也不怕千原凜人是變態殺人魔,變態殺人魔出手這么豪氣那也是優質客人。可惜千原凜人年輕動作快,她差點一頭撞在車門上,緊接著出租車一溜煙地就走了,令她懊惱不已——你這人怎么這樣啊,好歹給我個感謝你的機會嘛!
但接著她就喜滋滋地打開蓋子細看和服,輕撫著愛不釋手。公關俱樂部也是分級別的,公關女自然也分,以她的專業素養、顏值和人脈,還沒資格進月桃亭一級的公司工作,自然也輪不到她穿這么好的衣服。
更何況,這套衣服的價格起碼夠她不吃不喝不花忙活一個多月了,說不準還得忙活一季,她自己可舍不得買,真是一筆天降橫財。
至于千原凜人說可以用賣掉換份工作,她根本沒往心里去——什么工作能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就月入七八十萬円甚至百萬円?
去加油站打工嗎?
在這里工作一小時,能頂加油站工作整整一天,傻子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