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平兒的靈覺強得夸張,腦中不斷思索如何逃離如何應對,她每每行動往往會想好各種可能,但卻有些無法理解此刻的情況。
若是飲下古魔之血的阿澤成魔,應該會直接泯滅人性,即便真的屠戮九峰山而出,也不可能仇視練平兒一人,更不可能帶來如此惡意深重的心悸感,甚至練平兒有把握將此魔拉入自己這一邊,但現在這種情況令她始料未及,卻也不容多想。
那位修仙世家的公子顯然也有些決斷,更十分寵愛這兩個應該和他關系非同一般的侍女,在認為阮山渡并非久留之地后,很快就帶著兩人一起駕風離開了阮山渡。
而隨著那公子一起離開阮山渡越遠,練平兒心中的緊張和壓抑感就越來越淡,似乎是暫時逃脫了。
只是練平兒不知道的是,阿澤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她的所在,卻能憑借著那一個因果牽連的魔念感知到她的存在,練平兒一離開,阿澤便也離開了阮山渡。
而實際上阿澤也并不急著找上練平兒,他既不想讓練平兒死得太痛快,也不希望如同此前的應娘娘那樣讓練平兒以詭變莫測的手段逃脫。
不過正在練平兒逃離阮山渡,阿澤也以無形無跡之法遁走尋著感覺離開阮山渡的時候,陸山君的兩只倀鬼才姍姍來遲地到了阮山渡外的天空。
“夏師兄,你認為練平兒真的已經在九峰洞天之內了嗎?”
“練平兒詭計多端變化莫測,九峰洞天雖然是仙家圣地,但她若想要進去,總能有辦法的。”
“那我們如何進去呢?”
夏品明笑了笑。
“劉師弟,你我可是鏡玄海閣修士,直接拜訪就是了。”
“可我們已經是倀鬼了…”
夏品明嘆了口氣,他又何嘗不知,但那虎君是他們不得違抗的主人,連死都不能選擇,不去看看阿澤,不起攪和一下練平兒的好事,就如同抗命。
“你們認識練平兒?”
一個聲音忽然在二人耳邊響起,令兩人微微一愣,剛剛他們雖然在對話,但都是用的傳音,怎么會被第三人聽到。
然后他們就發現,一個渾身著紅黑色衣衫的男子從無到有浮現在他們面前,細觀其衣,竟是細密的紅黑色火焰燃燒交織而成。
雖然眼前男子毫無氣息顯露,但身為倀鬼對阿澤的狀態極為敏感,以至于陸山君還給他們的仙軀都開始變得不穩,顯露出鬼氣。
“嗯?陰鬼?”
“你…是魔?”
劉息臉色一變低喝而出,而夏品明反應更快,在死寂般的危機感浮現的一剎那立刻吼出。
“你是阿澤?”
不知道為什么,身為鬼物卻有種心臟抽搐的感覺,仿佛剛剛差一點就再死了一次,立刻施展遁術一左一右逃開,但再一看剛剛那里空無一物,別說阿澤了,連只鳥都沒有。
再環顧各方也同樣沒有發現,但絕不可能是幻視,兩人在原地凌空戒備了一刻鐘,終于確認剛剛驚鴻一瞥的主人應該是走了,其中一人才開口傳音。
“師兄,阿澤已經入魔?練平兒得手了?”
“竟然來晚一步,這可大事不妙!回去定會被主人責罰…”
說著,夏姓修士顫抖一下,顯然倀鬼受到虎君的懲罰可不好受。
“只能先回去稟報主人了!”
夏姓修士一咬牙做出決斷,只是兩人在立刻的時刻,阿澤竟然已經分身為二,一個繼續尋找練平兒,一個竟然跟著兩人一起離去了。
在阿澤徹底化魔的時刻,遠在云洲的計緣同樣心生感應,多少有一些唏噓,不過代表阿澤的那一顆棋子并未消散,也代表了阿澤并未徹底墮落為真正為禍眾生的那種魔,多少讓計緣安心了一些。
“先生,您怎么了?”
居安小閣的石桌上,一只赤狐蹲坐在石凳上,身后的幾條尾巴一甩一甩,上身的兩只爪子抱著一本書,顯然之前是在看書,在發現計緣嘆氣之后立刻發問了。
計緣看了看胡云,微微搖頭。
“沒什么,只是遠方發生了一件事,不知結果會如何。”
計緣畢竟不是全知全能,他能知道阿澤化魔卻非惡魔,但不能知道阿澤因為什么徹底化魔,更不知道化魔之后發生了什么,只希望并不是因為阿澤在意的人出了事才化魔,也希望他同九峰山之間不要爆發不可挽回的沖突。
另一邊,提著把長凳獨自坐在廂房門口嗑著瓜子的獬豸沖著胡云說了一句。
“別開小差,看書看書,幾條尾巴甩來甩去的,你當你是狗啊?”
胡云身子一激靈,竟然把他和狗比?但面對獬豸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繼續看書,看的也不是什么曠世仙法和修行秘典,而是一些現今有名的儒生所寫的書。
“哎,看書倒是挺好的,不過以前先生讓我看書也就罷了,怎么這個師傅忽然也讓我看起書來。”
胡云喃喃著,偷瞄了獬豸那邊一眼,又看看依然在自己和自己下棋的計緣。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沒什么師父,我念書呢!”
說著,胡云就低聲讀起書來,很有種書院和學塾里學生讀書的架勢,偶爾還會晃動一下腦袋,這尾巴則忍著沒有搖晃。
只不過等胡云讀書讀了一陣,讀到妙處并領會文中之意后,又情不自禁地開始甩動幾條尾巴。
“嘿,還說自己不像狗…”
獬豸在哪低聲笑了一句,胡云就立刻止住了甩尾,計緣都忍不住看了那狐貍尾巴幾眼。
“你這小狐貍啊,天資確實出眾,也懂得吃苦,但心性總歸有些跳脫,不算是壞事,卻過于靈變,借文道之氣既可以陶養情操,又能助你修身養性,于修行乃是相輔相成的,你可知,當今修仙界的一些修士,都會偶爾研讀一些大儒大賢之文士的書作?”
“哦?”
獬豸看了一眼計緣,手中的瓜子嗑得和機器一樣快。
“咔咔咔咔…”
等口腔里塞了一小把瓜子仁了,獬豸才開始咀嚼,咽下瓜子肉后又繼續說道。
“想當年你計先生讓擅縱橫之道和律法之嚴的尹青在春沐江邊念書給那老龜和青魚聽,便是此道妙術。”
胡云楞了一下,忍不住問了一句。
“妙是妙的,可這也算術么?先生?”
“哈哈哈哈哈…”
獬豸忽然大笑起來。
“我的徒兒,何為仙術妙法?你以為用無上法力呼風喚雨翻江倒海,才能算是術法?”
“難道不是么?當然也不用翻江倒海這么夸張就是了…”
計緣抬頭看了胡云一眼,故意不插嘴,雖然現在心情并不是很好,但他倒是也想聽聽獬豸怎么形容他。
而獬豸嗑完手中最后一把瓜子,拍拍手抖抖褲腿將瓜子殼全都散到凳子下,咀嚼品味一陣后,居然平復一下氣息才開口,以十分鄭重的語氣回答胡云的問題。
“何所謂術,何所謂仙,何所謂法,何所謂道?此四者逐層升境,所追求的不過是最后一個字,你計先生早已脫離了這些范疇,正所謂仙人用道未必顯法,生活點滴,一言一行,輕輕撩撥便是道法。小小禾苗,參天巨木,一缽細沙,擎天玉柱,若世間另有他人第二人能行得此妙術,我同樣愿稱呼其為仙人。”
胡云似懂非懂但心中卻深受震撼,尤自低問一句。
“那師父,您是不認那些仙修之輩為仙人嗎?”
獬豸咧了咧嘴沒有回答,雖然世人都將那些稱為仙人,但至少在他這里,他們還不配。
“獬先生!先生還吃多少呢!”
獬豸一扭頭,看到了插著腰站在身邊的棗娘,不由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長凳下的地上,瓜子殼已經累積起厚厚一層。
這瓜子是棗娘親自炒制的,居安小閣后面那一大片空地上被棗娘種滿了向日葵,她知道計緣好吃,所以以向日葵子為原料,用碾碎的鹽和香料為佐料精心炒制了瓜子。
只是沒想到獬豸這個家伙太可惡了,明明囑咐過獬豸先生不要吃光了,可棗娘去廚房燒水這么一不留神的一小會,獬豸先生這個家伙居然已經將瓜子吃光了。
獬豸簡直是個人形嗑瓜子機器,他那頻率,常人嗑一顆瓜子他能磕一把,簡直是一把把往嘴里倒。
“呃,棗娘,我問過計緣了,他說讓我不用客氣…”
棗娘呼出一口氣,不可能去埋怨先生,冷冰冰地對著獬豸道。
“起身,我要打掃!”
“是是是!”
難得覺得理虧的獬豸立馬站起來,太陽也不曬了,提著凳子跑到了院中石桌旁,一邊的胡云偷偷將狐貍腦袋埋在書中,裝作沒有看到這一幕,要是他敢有什么笑聲露出來,準是沒好果子吃的。
不過獬豸卻很清楚胡云在偷著樂,似笑非笑地低聲說了一句。
“聽說那虎君對于你沒能拜在你計先生門下,可是大發雷霆了的,實話說他來找為師,為師是不怕的,不過他找你的話,嘖嘖嘖…”
獬豸的語氣十分陰陽怪氣,根本不像是個關心徒弟的師父,反而如同幸災樂禍十分期待一樣,聽得胡云的冷顫從幾條尾巴尖一直抖動到了頭頂耳尖。
“計先生,師父…你們不救我的話,我就死定了,一定會被山君吃掉的!”
“嘿,你自救吧。”
獬豸調侃一句,計緣則繼續落子,根本不回答胡云,令后者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