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阿澤一直沉默不語,眼神偶爾會瞥向擺在桌上的《黃泉》,一邊的晉繡只是坐在旁邊等著,她并不經常吃飯,只是偶爾才會陪阿澤一起吃一下。
“晉姐姐,我想出九峰山。”
阿澤突然說話,讓一邊的晉繡微微愣了下,隨后她立刻露出笑容,裝作不知情道。
“想家了嗎?應該是沒問題的,我去問問師祖,看過陣子,能不能陪你一起下山,我們去山南客站看看阿龍和阿古他們怎么樣?他們現在估計孩子都不小了,看到你還這么年輕,一定很吃驚的!”
阿澤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抬頭看向一邊的晉繡。
“晉姐姐,我想出九峰山,我想離開九峰洞天,想去真正的大天地大世界之中,去找計先生。”
“計先生…”
晉繡腦海中閃過當年和計先生同行的日子,計先生平靜的蒼目,風度不凡的身姿都歷歷在目卻又仿佛十分遙遠。
“阿澤,外頭的世界可不像九峰洞天那么平和,有很多妖魔鬼怪的…”
“可外頭也有計先生這樣的仙人!”
阿澤反駁一句,令晉繡微微皺眉,在心中苦思冥想。
“計先生行走天下四海為家,而且先生是真仙之軀,行蹤難定,他不來找你,你去找他是找不到的。”
“我不信!只要認真找,總能找到計先生的,就算一時間找不到先生,去大貞,去浩然書院,只要找到寫這部書的人,就應該能知道一些先生的行蹤!”
晉繡當然知道計先生為桌上這部書作序了,或許找到這本小說的成書者,真的能找到計先生,可關鍵并不是在這,而是阿澤根本出不了九峰山的。
“阿澤,大貞遠在東土云洲,距離我們這邊太遠太遠了。”
阿澤如今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
“我知道有界域擺渡,我們去找個仙港,去乘坐能去云洲的界域擺渡,至多半年就能到了!”
“界域擺渡并非你想坐就能坐的,而且也未必會有去云洲的,可能十年遇不上一回呢…”
晉繡有些心虛地欺騙阿澤,然后馬上補充道。
“過幾年,我九峰山又有飛舟將要出行,到時候我去向掌教真人說一說,說不定能…”
阿澤一直在看著晉繡,這會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晉姐姐,我想離開九峰山,就算一時間無法找到計先生,也不想在這待下去了,他們只會把我困在這懸崖峭壁上,除了你,我都沒見過幾個九峰山弟子,我不想一直這么下去!”
“阿澤,你不要多想,掌教真人其實一直都在意你的,他只是讓你修身養性,合適的時候自然會允許你外出的。”
阿澤笑了,搖著頭笑的。
“晉姐姐你不用騙我了,我知道你不想我難過,可我知道你平常根本見不到掌教真人的,他也根本沒把我當九峰山弟子。”
“阿澤…”
晉繡想說話,阿澤去抬手制止了她,自己繼續道。
“我早就能吐納靈氣,早就凝練了意境丹爐,修身養性這么多年了,這崖山雖然不小,卻四方皆是峭壁,更是懸浮在空中,這不就是為了困住我嗎?不然為什么不教我飛舉之術?”
這話問得晉繡回答不上來了,以阿澤的天賦,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怕對方還學不會,不教他飛舉之術,確實是不想他離開這里。
“所以他們根本沒把握也當成九峰山弟子,起初或許確實想好好教導我,可后來他們就認定我魔根深種,連我能顯化意境丹爐都極為意外,又算出我所謂道基丹爐仙魔摻半,修為越高,將來墮魔就越危險,他們讓我困在這崖山上,直到讓我老死,對么?你方才說帶我去南山客棧,但只怕這也是奢望呢。”
阿澤這話說得很平靜,并沒有晉繡想象中可能出現的歇斯底里的憤怒,這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澤,你已經鑄成仙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老死呢…”
這種反駁實在太無力了,聽得阿澤都又笑了起來。
“晉姐姐,我知道你對我好,整個九峰山只有你是真正關心我的,還能時不時帶些書給我看,更能帶些被允許的修行典籍給我看,可是我不想在這崖山上度過余生,我不想…”
“晉姐姐,我想離開這里,我想離開九峰山!可我不知道該怎么離開…”
晉繡只是沉默著不再說話,阿澤又說了幾句,見對方不理他,也不再多說,只是這一頓飯吃得就異常沉悶了。
等到吃晚飯,晉繡收拾了一下碗筷,簡單問了問阿澤下次想吃什么就離開了。
沒過多久,踩著風的晉繡就壯著膽子飛到了九峰山掌教真人所在的院落外,周圍除了鳥語花香之外,并無什么其他前輩高人在,晉繡卻站在院外猶豫了很久。
阿澤說得對,她其實快十年沒見過掌教真人了,平常關于阿澤的事也是頂多去問問自己師祖。
在晉繡鼓起勇氣準備敲門的時候,里頭有聲音傳了出來。
“是晉繡嗎?”
晉繡趕緊躬身行禮。
“弟子晉繡,拜見掌教真人!”
院門被從內輕輕打開,九峰山掌教站在門前看著面前的山門弟子。
“不必多禮,你來我這是為了阿澤吧?”
晉繡抬起頭來,咬了咬牙,也不管面前站的是掌教了。
“掌教真人,為什么不讓阿澤學飛舉之術,為什么不讓阿澤下山,真的要讓他老死在山上嗎?”
“嗯?你聽誰說的?”
晉繡聲音弱了一些,低聲道。
“我,自己瞎想的…”
九峰山掌教趙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
“阿澤的天賦確實超乎我等想象,但這已經不光是修仙天賦的問題了,你可知阿澤修行的九峰山法脈基礎法門,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晉繡一愣疑惑道。
“有什么問題?”
趙御走出院落,看向遠處被云霧所阻隔的那座懸浮崖山,緩緩說道。
“阿澤修煉的法門,本該根本就不可能凝練出意境丹爐,這本能讓他可他卻做到了。”
晉繡微微張嘴,不可置信地看著掌教。
“不可能修成,為什么…”
“門中高人起卦算阿澤,只覺他的命數模模糊糊難以算清,加上他有魔念之事,還是想讓他收收心,讓他吐納二十年靈氣再做他想,可阿澤太出人預料了。”
晉繡覺得這根本不能怪阿澤,但卻不敢質問掌教,只能小心詢問一句。
“掌教真人,那阿澤怎么辦,真的要一直呆在崖山上么?”
沒想到趙御卻笑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也虧得他耐得住性子在那破山上一直待著,想來該也無人有話可說了,阿澤也到了該學飛舉之術,能得我九峰山法脈的時候了。告訴他,好好在九峰山修行,學好了本事再出山不遲,計先生能信他,我便也信他又何妨。”
趙御一邊說,一邊遞給晉繡一塊小令牌,后者臉上浮現出驚喜。
“弟子領法旨!”
這下晉繡可高興壞了,比自己得到掌教認可還高興,領了令牌拜別了趙御,就興高采烈地直奔法閣,將適合阿澤修煉的法訣直接找了好幾部,匆匆忙忙就去了崖山。
“阿澤——阿澤——掌教真人說你可以修行飛舉之術了,阿澤——”
晉繡進了阿澤的屋子,將攜帶的玉簡玉簽和玄書玉冊都放在桌上,卻沒發現阿澤在哪。
“阿澤?”
崖山雖然懸空,但并不是只有一個崖頂,而是除了九座巨大山峰外,真的依托于九峰山大陣的其中一座小山,足有十幾里見方,有充足的活動空間,甚至上面也有花草樹木和的飛蟲走獸。
晉繡找不到阿澤,就出了屋子飛到外面山中去喊他,但奇怪的是找遍了一些熟知的地方卻到處見不到阿澤的身影。
“他又不會飛舉之法,難道摔下山去了…不會的不會的,不可能的!”
忽然間,晉繡感受到了什么,趕緊御風回到了阿澤的屋子外,看到了阿澤正站在桌前翻閱著一本法決書冊,轉頭看向門口的晉繡。
“晉姐姐,掌教真人真的允許我學這些了?”
“是啊!掌教真人親口和我說的,還說他信你!這是他給的令牌,說等你學好了本事再出山!”
看得出來晉繡的心情很好。
“對了,剛剛為什么到處找不到你,甚至感受不到你的氣息?”
“嗯,可能正好和晉姐姐錯開吧。”
“你怎么都不笑一下?等你能飛了,我帶你看看九峰山各處的美景!”
“嗯,好!”
阿澤終于還是笑了一下,不過視線的余光早已經回到了手中的書上,御風之法,御水控霧,凝法成云…
‘晉姐姐,若不是有你,九峰山我一刻也不想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