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計緣在做這些的時候,三人中連同那個負責烤豬肉的漢子在內,都沒有停止對計緣的觀察,只是相對比較隱晦。
至少目前能確認計緣渾身上下看起來都沒有什么兵器,可同樣的也沒有任何包袱和行禮,以這片野地的情況,足見奇怪之處了。
再看到計緣這么放松隨意的樣子,相對比較靠近計緣的那人此刻也發問了。
“這位計先生,如此荒郊野外,以常人的腳程,幾日內都未必見得到村落城池,還容易迷路,先生倒是很自在,連個行囊都沒有。”
計緣心中知道對方對他放不下戒備,這也是人之常情,便兩手一攤,笑道。
“三位且放心,計某確實會一點點功夫,但絕非什么馬賊探子之流,這行囊啊只是裝了些吃食,出來吃光了便收入了袖中,你們看,這就是。”
說著,計緣伸手從右手袖中取出了一塊折疊得十分整齊的布,攤開之后上面還有些餅子的碎屑。
這下三人的視線明顯緩和了一些,另一人還笑著對計緣說道。
“我們倒是不擔心先生是什么馬賊探子,畢竟要真是馬賊,早就加入大軍去攻大貞去了,那油水可比他們當馬賊要多得多。”
計緣眉頭微微一皺,也沒說什么,祖越大軍構成本就混亂,聽他們這么說也屬正常。
“這大貞真的這么富庶?以前不是都說大貞也是窮苦地方,各處餓殍無數嘛,這么這次都傳那邊油水多了?”
三人中相對年輕的那個這么一問,中間烤肉的麻衣漢子則嗤笑一聲。
“哼哼,當初我也以為就是如此,如今看來,大貞百姓的日子過得遠比咱們這好,以前啊,都是騙人的!”
“這樣啊…這位先生,你像是個有學問的,你怎么看?”
計緣的注意力大半都在篝火這邊的野豬上,只是聞聞味道他就知道哪里沒烤到位,總共還需烤多久才能烤到最佳,聽到旁人問自己,看了一眼這年輕人。
“有句話叫做,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還有句話叫做沒有對比則沒有傷害,皆可代入此事,不過是為了減少民變而已,反正祖越與大貞向來不交好,尋常百姓也無從知道真相…哎,該翻動了該翻動了,后腰背上沒烤好,多烤烤這。”
負責烤肉的那漢子明顯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照著計緣的話做了。
“先生只身在這荒野上,可是要趕路?”
又開始套自己話,計緣也就隨口敷衍。
“算是也不算是吧。”
“總不至于先生是訪友的吧,如今這地界可沒什么人住咯,上墳倒還是偶有人至。”
呃,你要這么說,倒也有幾分貼切,計緣心中好笑,但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他同樣也沒問這三人來干什么,對方本就有戒心,免得引起反感。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計緣總算是能感覺到他們對他的戒心降低到一個能比較熱情對他的地步了,這兵荒馬亂的也不容易啊。
“好了,我撒點料就可以吃了!”
這句悅耳動聽的話之后,負責烤肉的漢子從背后的行囊內取出一個小竹罐,打開之后從里頭捏出來的是鹽粒,均勻地撒到烤野豬身上。
隨后那漢子取出小刀,開始割起肉來,割下的第一塊肉用之前劈好的竹簽扎上就直接遞給計緣。
“來,先生,請用!”
“多謝多謝。”
計緣小心接過肉,說了聲“不客氣了”就直接啃了一大口,咀嚼著野豬肉卻感覺不到什么膻味,吃得是滿口流油。
計緣這吃相看著就是讓人覺得莫名得香,另外三人看得咽口水,更不會矜持什么,各自割下豬肉開始吃起來,但因為豬肉太燙,吃的時候哈赤哈赤的還下不了大口。
雖然是入春的時節,但天氣依舊寒冷,這種情況下圍著篝火吃烤肉算得上是愜意,計緣已經挺久沒有這么放開了大口吃肉了,一時沒收住,手中的沒一會就被吃了個光,只剩下了一根手指粗的竹簽子。
計緣感覺完全連癮都沒過,猶豫一下,略顯尷尬道。
“呃,計某能否再吃一些?”
三人抬起頭來,看到計緣居然吃光了,剛剛那塊肉得有一個手掌那么大,而且還這么燙。
“呃好,小刀在豬身上,計先生請自便。”
“那計某就不客氣了!”
既然人家同意了,計緣當然直奔自己最喜歡的部位,取過小刀就去割肋排,直接卸下了靠近自己這一面的一大半肋排,前后更連著不少肉。
“不能少了這個!”
說話間,計緣右手抓著肋排,左手還伸入袖中取出一個小荷葉包,將之放到地上單開,一股辛香的味道頓時飄了出來。
計緣將辣粉撒到肋排上,那股香味和熱氣騰騰的肉排相互刺激,顯得更加出眾。
計緣拉下一條連著肉的肋骨,啃得那叫一個香,看得對面三人唾液瘋狂分泌。
“哈哈哈,三位若不嫌棄,也可取用,這辣粉可是難得之物,且吃且珍惜啊!”
計緣將辣粉包遞過去,三人早就忍不住了,當然也不矜持。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多謝了!”
“我也試試。”
這一試,又香又辣的味道就征服了三人,氣氛熱烈起來,話也就多了起來。
三人發現,這計先生除了比較能吃,腹中的學識也是淵博無比,不論講什么事,他都能說上兩句,上至國家大事,下至生男生女的取舍,他都能說上幾句,而且說得都很有道理,至少他們聽著是如此。
“先生,你學問高見識廣,你說著戰爭,什么時候是個頭?這么打下去,咱們祖越能勝不?”
計緣笑著搖頭,只是專心對付手中才撕下來的肋排,從上啃到下,一絲肉渣都不放過,偏偏這種吃法,在計緣這吃相卻并不算難看。
咀嚼這口中之肉,等咽下之后,計緣才開口道。
“戰事不會持續太久,至少不會持續十年八載這么久,而此局祖越必敗,只要被打回國境,大貞追擊而來,大勢則去。”
“啊?”“不會吧,先生可不要武斷啊!”
“是啊,這不形勢大好嘛?而且還有這么多法師仙師。”
“對啊對啊,聽說那些仙師能呼風喚雨,厲害得很啊!”
普通祖越人對大貞稱不上有多大仇,反倒對祖越宋氏恨其不仁,怒其不義,可聽到計緣這話,還是心中略有疙瘩。
計緣以手中一根排骨為筆,在地上比劃出幾個圈,各自點了幾下道。
“東西部族,南北豪強,都城宋氏,各方仙師,以及馬賊、山賊、民兵、役夫…構成祖越軍的各方并非鐵板一塊,有利可圖則群狼噬咬,一旦受到重挫,最倒霉的除了那些所謂仙師,就只有宋氏。”
計緣的骨頭點在中間一個大圈上,抬頭看著如同好奇寶寶般的三人,繼續道。
“正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貞軍中有能征善戰之將,也有運籌帷幄之臣,只要攻入祖越之土,就有的是手段讓祖越自己潰散。”
說完這些,計緣繼續啃自己手中最后一根肋排,三人愣愣看著地上的涂鴉,隱約間好似看到戰火灼燒,再一甩頭則從錯覺中恢復。
那烤肉的漢子見計緣肋排吃光還意猶未盡的樣子,趕緊拿起小刀將靠近自己三人這邊的一整扇肋排割下,小心地遞給計緣。
“先生,我等也不喜歡吃肋排,先生若是還能吃得下,這也給先生吧。”
“哈哈,正合我意,多謝了!”
計緣根本不客氣什么,撕開肋排就啃,時不時還撒一些辣粉,只可惜現在不方便拿出千斗壺,否則加上酒就更痛快了。
三人吃東西的動作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等計緣又吃了兩根肋排,中間的漢子才又小心問道。
“計先生,依您之見,若是大貞攻入我祖越,會如何啊,會不會燒殺搶掠?我聽說在那齊州…”
這會三人對計緣的態度已經和初識的時候大不相同,稱呼上都用上了敬語,話沒說盡,但在場四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計緣咀嚼著口中的肉食,他不喜歡含著東西和人講話,等咽下肉食才指著天上一處道。
“三位,這是何星?”
三人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只見計緣手指所點的方向,有片星空,其中一顆星辰尤為璀璨,因為所處的狀態,他們居然沒意識到此刻正午看星星有多荒謬。
“這不是北斗星嗎?”“對對,是北斗星,這是第四顆…叫什么來著?”
“我知道我知道,第四顆就是文曲星嘛!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三人看向計緣,后者點頭道。
“不錯,這第四顆叫天權,也就是常言所謂文曲星,爾等可知大貞有一位賢德大儒?”
三人異口同聲道。
“尹公?”
“不錯,正是尹公。”
計緣倒是沒想到他們全知道,結果三人接下來的話又令他哭笑不得,只聽到那左邊的漢子立刻道。
“尹公不是早就過世了嗎?”
“對啊,尹公不是說書故事中的人物嘛,真的有尹公?”
“是啊,不是讀書人自己杜撰出來的嗎?”
“哈哈哈哈…”
計緣笑得拍腿,好一會才止住笑意,他都忘了今天第幾次搖頭了,而這三人倒也真激起了他的談興,回答道。
“尹公名為尹兆先,大貞稽州寧安縣人士,元德年間科舉連中三元,深得元德帝器重,下派婉州,除奸臣止絲亂,萬民為之祈福…后調任京都,著書立傳鏟除奸佞…官拜尚書令,為當今大貞皇帝之帝師,國中百姓無有不敬者,朝野內外無有不服者,尹兆先卻有其人,如今也尚在相位,且身體健康…”
計緣話音一頓,才緩聲繼續。
“有尹公在,且聽說大貞軍中將帥,更有尹家二公子,怎可能會放人大貞之軍在祖越燒殺搶掠嘛。”
“啪嗒”
一根啃得極為干凈的骨頭被計緣丟到腳邊,砸到了其他骨頭,發出一聲脆響。
計緣說了一長串,說話的間隙居然已經將那一整扇豬排給吃完了,腳邊堆起了許許多多的骨頭。
這聲音也驚醒了正在想著計緣話的三人,下意識看向計緣腳邊,見到這壘高的骨頭堆,再看一邊的這頭野豬,肉已經所剩無幾。
“呃,計某腹量大,腹量略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