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啃著雞腿,不敢離計緣太近,保持一定距離地欣賞計緣筆下的書法,他雖然是個說書的,但自問也是讀書人,以前覺得自己的字其實還可以,畢竟說書人這門行當,需要講的時候多,需要記錄的時候也不少,但顯然根本不能同計先生的字相提并論,不愧是神仙。
雖然在王立看來計先生就是在寫書法作品而已,但之前也聽先生說過,這其實是在推衍妙法,是被先生稱為衍書之法。
這種高深莫測的東西王立不懂,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個頗具傲骨的書生落難牢中,同一個仙風道骨的先生共患難,本以為那先生只是一位高人,誰承想最后竟是神仙…
故事的情節一點點浮現在王立腦海中,而這次的主人公是他自己,一想到這些,王立就有些激動,臉上也自然而然露出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笑容,加上那滿嘴泛光的雞油和掛在嘴角的雞皮,怎么看怎么詭異,怎么看怎么邪性。
遠處牢房的走廊上,那小心盯著王立牢房的獄卒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嘶…”
獄卒看看周圍牢房尤其是王立牢房對面那三間,里頭的幾個犯人都縮在角落,有的身上還蓋著茅草,顯然也是有些驚悚感,又看了一會之后,感覺有些頭皮發麻的獄卒實在忍不住了,直接離開了這邊往外廳走去。
片刻之后,獄卒回到了外廳位置,總算覺得緩了口氣,伸手挫折手臂,讓自己能夠更暖和一點。
“怎么回來了?東西他吃了?”
坐在桌前喝著小酒的老頭見那獄卒搓著手回來,于是便問了一句,后者勉強笑笑,點頭道。
“吃了,酒菜都吃了,還是沒有腹瀉,但這里,越來越嚴重了。”
獄卒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以此表示王立的精神問題,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
“頭,那王立如今的情況,看著越來越瘆人了…”
老頭皺眉抿了口酒,他當然也清楚王立的情況,實話說他也有些瘆得慌。
“頭,王立這情形太詭異了,我聽老一輩說,這種人死了變鬼可厲害了…”
“嘶…”
牢頭也哆嗦了一下,伸手拿起酒壺給邊上的空碗也倒了些。
“來,你也喝點酒壓壓驚。”
“哎!”
時間過去兩個多月,王立的“癲狂”已經真正常態化,再也沒有獄卒過來這邊聽書,并且已經有好些日子沒送那種食盒過來了,更沒有在監獄的飯菜中加料。
這一天計緣收筆,桌上一堆宣紙上都布滿了蠅頭小字,或重疊或鋪開,雖然紙頁并不相連,卻有種所有文字都連接一體的感覺,隱隱交相呼應如有云煙在文字之間牽連。
當然這些王立是看不到的,他只是覺得計先生的這些文字很好看,也很和諧,但看久了莫名讓人想打瞌睡。
“呃,計先生,您寫完了?”
計緣將狼毫筆放在筆架上,活動一下手腳,看著矮桌紙面上的文字,帶著笑意點頭道。
“嗯,寫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雕琢雕琢便可,能成此篇《游夢》,還得多謝你幫忙了。”
“我?”
王立指著自己的鼻子尷尬笑笑。
“計先生您別取笑我了,我哪有本事指點您練習書法啊,在邊上吃飯喝酒瞎搗亂倒是真的…”
說到這里,王立瞅了瞅外頭,看到這一處牢房走道盡頭并沒有獄卒過來,視線回轉的時候,發現對面牢房的犯人同他的視線接觸后立刻縮到一角。
“計先生,他們有一段時間沒送酒菜來了,張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啊…”
計緣搖頭笑了笑。
“怎么,還盼著他們送?”
王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如實回答道。
“這,不是有先生您在嘛,他們也毒害不了我,那些酒菜雖然不如張姑娘的,但好歹比牢飯好不少的…”
說到這,王立似乎終于反應過來什么,警覺道。
“先生,您說他們是不是放棄下藥?打算用別的方法對付我啊,比如趁我睡著的時候給我來一刀?距離我出獄可沒多少時日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怕什么,礙于尹家的面子,他們絕不敢公然對你出手,安心待著就行了,或許他們覺得你如今這樣子也用不著殺了。”
王立撓撓頭。
“就是說啊,我這種小人物,蕭家大老爺當個屁放了不就是了。”
正這么說著呢,廊道盡頭有腳步聲傳來,很快牢頭和獄卒就來到了王立的牢房前。雖然王立說書的時候很有種運籌帷幄氣概,但正常狀況下還是和個尋常書生一樣,偷偷看身旁計緣好幾次,想看看先生有什么反應。
王立的這種自以為隱蔽的動作,在老頭和獄卒眼中一目了然,但這樣反而更瘆人。這段時間也不是沒獄卒想過是不是王立牢房鬧鬼,現在每個獄卒身上都帶著護身符的。
“咳,王立,你刑期到了,可以走了!”
“啊?”
王立下意識看向計緣,然后才看向獄卒。
“不是,兩位差爺,我這應該至少還有半月吧?”
“嘿你這說書匠,還嫌棄坐牢坐得不夠久嗎?你記錯時日了!”
“我記錯了?”
王立又下意識看了一眼計緣,后者并沒說什么。
“是啊,記錯了,你可以出獄了。”
一邊計緣冷笑一下,對著王立點了點頭,后者趕忙回應獄卒。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我呃…”
王立掃了一眼牢中,也沒啥行禮好收拾的,而計先生已經揮袖之間將矮桌上的文房四寶都收走。
“這就走吧!”
王立說了這么一句,只好硬著頭皮走出牢房,然后看到另有幾個獄卒將邊上幾個牢房的門也打開了。
“出來了出來了,你們兩可以出獄了!”
“出來,你刑期滿了!”
見周圍四五個牢房的犯人都有人在釋放,王立倒是松了口氣,大家都一起出獄應該是沒問題了。
“呃,幾位差爺,這是圣上大赦天下還是有別的喜訊政令啊?”
王立顯得有些諂媚地的詢問牢頭,后者看了看他。
“呦,不愧是讀書人,想得明白!”
王立這就徹底放松下來,那些個一起出來的獄友們也都興高采烈,只不過出來后都下意識遠離王立一些距離,甚至邊上某些獄卒也是。只有計緣似笑非笑地看著所有人。
這些囚犯關押的位置看似比較偏,其實距離大牢門口不遠,不算是地牢深處,只是一路出來,卻發現沿途的牢房內都沒什么犯人,也不知道都轉去了其他牢舍,還是已經都放了。
等一眾出獄的囚犯到了外頭大堂的開闊處,發現有另有幾個獄卒站在那邊,看到他們出來,忽然詫異地大喝一聲。
“有囚犯脫走!”
“關上外門,關上外門,有囚犯脫走!”
“錚”“錚”“錚”…
一個個獄卒瞬間拔刀出鞘,看得王立和其他囚徒目瞪口呆。
“大人!冤枉啊!”“差爺,差爺!我們沒有越獄啊!”
“是這幾位差爺說我們可以…”
有獄卒回頭,卻發現包括送他們出來的幾個獄卒在內,周圍所有獄卒都已經兵器在手,且刀刃晃晃。
“你們要害命!?”
“囚犯脫走且膽敢反抗,統統拿下!”
說是拿下,那些面目猙獰的獄卒卻直接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來。
“噗…”“噗…”“噗…”
“哎呀…”“啊…”
刀光閃動幾下,幾聲慘叫響起,牢頭也在這一刻感覺到背后撕裂般疼痛,一轉頭發現有獄卒砍了他一刀。
“停手!統統停手!”
牢頭帶著痛苦的大喝讓獄卒們都停了下來,許多人刀上都帶著血跡,但臉色卻都透露著驚悚,所有人左看右看然后面面相覷。
哪有什么囚犯,哪有王立的身影,只有他們這些幾乎人人帶傷的獄卒,甚至有一個倒在地上受傷不輕。
“我們…在干什么?”
“王,王立呢?”
良久之后,除了那個傷得重的被包扎后躺在一邊,所有獄卒經過簡單包扎后,都和見了鬼一樣待在前端大廳,一個個臉色蒼白,不光是失血過多,更多的是嚇的。因為王立以及那些犯人都好好待在牢里,連鎖都沒有開,而他們這些獄卒卻明明都記得剛才的事。
“頭…我們不會見鬼了吧?”
牢頭深吸一口氣,卻沒法反駁。
“那王立,還殺么?”
牢頭嘴角一抽,看向問話的手下。
“殺?你去殺?”
錢當然是好東西,這事也可能帶來一些前途上的便利,但那也得有命受啊!
半月之后,在一個兩個獄卒小心翼翼的相送之下,計緣和王立一起出了長陽府大牢,而張蕊早已經笑盈盈地在外頭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