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計緣這番自來熟的樣子,反倒是這年輕人有些拘謹了,畢竟眼前這人一看就有學問,頭上都別著一根玉簪呢。
“那,那先生就與我一起去吧,其實也不用擔心什么,這年頭雖然日子不好過,但附近漁村都還是挺好客的,尤其您還是讀書人吧?”
計緣同年輕人一起邁開腳步往前走去,點著頭應道。
“自然是讀過書的,你這么說計某就放心了。對了,還未曾請教小兄弟高姓大名啊?”
計緣這種很請教方式讓年輕人很不習慣,又是撓頭著回答。
“大先生您別這么說,我哪算什么高姓大名,就叫梁平樂。”
“噢,梁小兄弟,平安常樂,你家長輩倒是為你取了寓意不錯的好名字!”
計緣笑著說了一句,也令梁平樂露出笑容,這名字是他爺爺起的,能得到一個有學問的讀書人認可,還是很值得高興的。
短暫交流下來,計緣多少對梁平樂有了一些了解,此刻的眼神則看著遠方村中。
“梁小兄弟可否與計某說說,你們要驅邪,那驅得是什么邪?計某也算走過很多地方,挺喜歡聽一聽這些奇聞軼事的。”
梁平樂現在和計緣走在一起交談,也逐漸放松下來,甚至還有種和學問人說話的榮幸感,聽到計緣疑問,反正也不是什么忌諱,就全盤托出了。
“先生您是不知道,咱這邊靠海的村子都是漁民,打魚的,尤其是沿海打魚的,好處之一就是課稅沒有農田種植那么重,所以我們沿海漁民日子本也還過得去,只是從去年末開始,近海就很難有好的魚獲了。”
“怎么說?莫不是魚被捕光了?”
計緣也就隨口一問。
“大海無邊無際,海中魚蝦蟹多到無窮無盡,怎么可能捕得光,頂多一時魚潮不對會少些,哪有一直捕不到魚的。”
“也是。”
計緣附和一聲,以這些漁村的技術和人數,自然不可能把一片海的漁業資源都耗盡了。
“那么就是懷疑有邪祟?”
“先生您說到點子上了,沿海十里八鄉的鄉親都是這么覺得,也早就想過請法師來看看,結果請了好幾個法師來過,都沒看出什么,祭天祭地祭鬼神,也都沒什么用。”
計緣腳下不停,卻轉過頭去看看梁平樂。
“既然知道都沒用,為何這次又勞師動眾了?”
“這不是問題一直沒解決嘛,官府又不管事,幾個村的長輩一合計,就尋思著是不是請的法師不夠厲害,就算有定風島在,可中途還是要一大段路的,這不年尾了,大家一咬牙,許多村子每家每戶都湊出錢來,請了頂厲害的法師過來,那法力絕不是之前那些能比的!”
計緣臉上表現得略微吃驚的點點頭。
“哦,原來如此,聚人氣以旺人火,這法師倒確實有點門道。”
“哎先生也懂這個?”
“走過的地方多了,見過許多差不多的場面,最熱鬧的一次有成百上千的法師在一塊跳來跳去,可好看了。”
計緣想了想當初的水陸法會,隨口回答一句。
“哦,這樣啊!”
梁平樂想象了一下計緣說的場面,覺得那確實很熱鬧了,正想著,有腳步聲快速接近,幾個漢子也從一側路上拐出,看到梁平樂便也打招呼。
“哎,小梁你也來了啊,邊上這位是誰啊,沒見過!”
“姐夫!這不是村子里每家每戶都得出男丁過來的嘛,我也想來看看,我爹一會才會到的。哦對了,這位是我新認識的大先生,是個學問人,從老遠地方來的,見過差不多的場面呢。”
計緣朝著幾個來人拱拱手。
“鄙人計緣,云游至此,想一同旁觀這里的法事。”
讀書人的身份還是很好用的,尤其是計緣這種進退有據氣度也不凡的,從面貌上也看不出年齡多大,但至少絕對不年輕。
邊上的人也不敢怠慢,趕緊回禮,再次邀請計緣一起前往。
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而且那法師也說了,若有官氣文氣之類的相助會更好。
和梁平樂打招呼的漢子名叫張富,比梁平樂健談多了,之前都是計緣問梁平樂答,這會輪到張富都不用計緣說什么,就滔滔不絕講起來。
連計緣想順帶一問的定風島也說了個清楚,果然如他所想,就是他之前修行的小島,原本就叫山尖子島,如今周遭漁民都叫定風島。
剩下的路也不長,很快一行人就一起入了偏灣村,村前沙場上已經被清理出一大塊地方,里頭鑼鼓喧天,還堆放了好幾處柴火堆,應該是晚上要點大篝火的。
計緣遠遠望去,雖然視線模糊,但也能看出來有許多人在沙場那繞來繞去,時不時跟著領頭的一起呼喊幾句,每當這時候,鑼鼓聲就會大作。
“前后四下諸鄉人嘞匯聚此處升陽氣嘞”
“升陽氣嘞”
“升陽氣嘞”
計緣愣愣看了一會,轉頭發現梁平樂和張富,也從邊上的村婦那里領了幾條紅布條。
“呃,他們這動作有什么名堂嗎?”
張富將一條紅布條遞給一臉莫名其妙的計緣。
“先生,那法師說了,手臂上綁著這紅布,就能防止沖煞,那邊人都綁著呢,沙場那也是,現在正在躁陽火。”
“躁陽火?也是那法師說的?”
新鮮詞,計緣沒聽過。
“是啊,這兩天躁陽火,明天吃過千人宴,從傍晚開始起火把陣,一字長龍沿海趕妖邪,就能吧驚嚇魚群的妖邪給趕出去!過個把月魚群就回來了!”
張富說得臉上還有些興奮。
計緣一臉恍然,點點頭附和他人的這種亢奮。
“哦哦…長見識了,原來是這樣!”
“嘿嘿,先生雖然是學問人,但肯定對這種事不太了解,咱請的可是咱東濤道東部鼎有名的厲害法師,就沒他降不住的妖邪!”
計緣忍不住笑了。
“這倒是要認識認識!”
“不說了不說了,先生快把紅繩綁上,隨我們一起去躁陽火!人越多越好!”
計緣看看手中的紅布,又看了看已經在手臂上綁好的張富和梁平樂等人。
“我也得綁?既然是紅布防沖煞,我拿在手上應該也行吧?”
“這,那法師沒說過啊。”
“沒說不行那便是行了,計某就拿著吧,對了,那法師也在那邊吧?”
計緣快語連珠直接把事情定了。
“自然在的。”
“那就快走吧!”
想要吃人家的千人宴,計緣當然得入鄉隨俗,而且這事其實也挺有意思,就當消遣了,于是也隨著張富等人一起去了沙場,很快走入人群之中。
只不過計緣就是走馬觀花的跟著走走,沒跟著喊,隨著隊伍走近柴火堆,看到了那個鼎有名的大法師。
穿著一身紅黃相間的大寬袍,其上繪著陰陽雙魚和八卦圖,還有各種云紋裝飾,頭頂更是帶著高冠點綴著明珠,一把寶劍背在背后,一把拂塵拿在手中甩來甩去,看起來很像那么一回事。
稍有些出乎計緣預料的是,這法師身上居然真的有靈氣和法力流轉,雖然是所謂的“雜流法力”,也就是不得正法,以入定觀想心火來提煉靈氣的法力。
計緣的氣度和衣著,放在一種漁民中簡直不要太醒目,好多漁民都在看他,就是那法師也瞧見了計緣。
見到計緣向自己笑著點了點頭,法師愣了下,雖然手上拂塵不停,但也朝著計緣點頭回應。
這躁陽火一直持續到入夜,還好不是一直要走,計緣只是走了幾圈,就隨著張富等人一起出來了。
海邊沙場已經點起篝火,來參與“躁陽火”的外村人紛紛回去,等待著明天傍晚的千人宴和火把陣。
倒是張富和梁平樂以及后來的梁父都沒走,張富本就是偏灣村人,之前是去外村崔人的,梁家和張家是親家,所以今天也不回去了,連帶著計緣自然也留在了張家。
招待的是芋頭飯和蒸咸魚,外加一份菜湯,兩家人生怕計緣這個學問人吃不慣,做飯的時候問了好幾次忌口的事,等看到計緣在晚飯桌前也吃得很香才放心。
周邊如偏灣村之類的漁村,得有十幾二十年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了,現在村里的村長勉強能認字,可比計緣來就差遠了,兩家人都將計緣當成了貴客。
半夜的時候,計緣獨自出了漁村來到海邊,掃視海潮之中,至少在偏灣村附近沒看出妖邪氣來,不過大海的隱秘性太強,也說不準確,他準備等這一場鬧劇結束后,想法子好好查探一下,當然能不入水最好。
第二天的千人宴吃得異常熱鬧,各村的人都帶著一些東西來偏灣村,這事本就不是一村一地的事,大家一起動手一起擺宴,又是過年,倒是很有種喜慶感。
吃飯的時候計緣就發現,偏灣村的人火氣開始空前高漲,尤其是到近千男丁排隊領完火把的時候,更是達到了頂峰。
這讓計緣忽然意識到,那個請來的法師,確實也是有門道的,這變化自然不是對方的法力,而是一種心理暗示般的鼓動。
經過這么多儀式般的過程,又吃飽喝足千名男丁壯膽,加上火把長龍提起,一眾人從心里層面就起了氣勢,和軍武煞氣有異曲同工之妙。
計緣也領了火把在隊伍中,而那法師同樣拿著火把在最前端,此刻他聲音如雷,飆出巨響。
“所有人準備跟上,起陣走長龍”
下一刻,那法師率先手持火把開始走動,從偏灣村出發,沿著海面朝著前行,一條火把長龍裹挾著滾滾人火氣,游動在海邊。
計緣在隊伍中段看著這一幕喃喃自語。
“有點意思!果不可小覷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