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呈現出一片詭異的沉寂。
天子與左弗相視而笑,而朝臣卻都在看著他們。
左大友垂下眼,這一刻,他與朱慈烺一樣,心尖發緊。
這不是弗兒。
昔年道長的話猶在耳,所有的一切仿佛昨日才發生般,那樣鮮活著的同時又有些朦朧。
細細回想時,畫面褪色,散去,最終只剩下了昨日的觸不可及。
他的女兒在前事盡忘時便已死去,現在占據著這個身子的人是她女兒又不是她女兒,她的志向在天下,她真是來度化世人的。
觀魚的話一遍遍在耳畔回響著,左大友的眼里隱隱有淚光閃出。
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體驗。明明還是同一個人,可左大友知道,終究哪里是不一樣了。
可在這份失落中,他又有些驕傲。
盡管自己教導過的女兒已死去,可現在這個太陰星轉下凡的女兒身體內依然流著他的血,他身為其父,很是驕傲!
生女當生左云舒!
他的弗兒當得起這句話!
“左愛卿當真為我等女子楷模,本宮甚是敬佩。來人,將本宮的累絲嵌玉鑲寶金如意拿來賞賜于小左大人。”
沉默被皇后打破,朱慈烺側頭望了一眼簾后的皇后,微微頷首,似是對于她的識大體感到滿意。
很快,嵌玉鑲寶金如意便被宮婢捧到了左弗跟前,左弗接過如意,下跪道:“臣謝謝娘娘賞賜。”
沒有推辭,沒有什么虛情假意,接受得十分坦然。
她左弗自是受得起皇后這柄金如意,所以又有什么好推辭的?
而且…
這如意通體嵌玉鑲寶,面飾有從“壽”字與蝙蝠圖案中延伸的花枝。柄首鑲玉片,刻鷺鷥、蓮花,一路登科,福壽綿長,多吉祥的寓意?這玩意放空間留著,急需時必能賣個大價錢!
“左愛卿起身吧。”
皇后的聲音十分悅耳,“你此次立有大功,本宮身為皇后也因做出表態。這柄金如意乃是本宮與陛下大婚時,陛下所賜。”
她頓了頓又道:“陛下,臣妾擅作主張將您御賜之物轉贈于小左大人,您不會怪罪臣妾吧?”
未等朱慈烺回應,她便輕笑了起來,“小左大人活捉了鰲拜,粉碎了清人的陰謀,且陛下與她情同兄妹,臣妾想著這便是自家妹妹,將陛下送臣妾的再送妹妹,陛下應不會怪罪臣妾。”
朱慈烺大笑,“皇后此舉甚得朕心,不必惶恐。”
錢謙益蹙眉。
堂堂皇后怎如此不端莊?
這話看著得體,可卻有些與左弗別苗頭的意思。陛下固然對左弗有男女之情,可你身為皇后話里話外的特意暗示左弗,君王與你只有兄妹之情…
此舉頗顯善嫉之心,有損婦德不說,還很小家子氣,有失皇后風范了。
朱慈烺望了皇后一眼,眼神變得淡淡的,“皇后說的是,弗兒乃是自家人,是不必太見外的。”
頓了頓又道:“好事要成雙,這如意本是一對,高庸你去將朕那一個也取來賜給鎮國公吧。”
“是,陛下。”
皇后的手一下就抓緊了,明亮的眼里不由閃過一絲酸楚。
陛下對她…
果是有男女之情嗎?
這如意本是一對,乃是萬歷爺在世時令人打造后送給皇貴妃鄭氏的。
萬歷爺對鄭貴妃的寵愛舉世皆知,只是貴妃再貴重那也只是個妾。天子成婚賜此如意給自己,當時自己并未想太多。只是剛剛見自己的夫君素來冷漠的眼底閃過隱隱酸楚后,她便明白了。
將貴妃所用之物給自己,自己在他心里根本不是皇后!他所中意的妻子人選是眼前這個女子!
只是為江山,他不得不負了這女子,但他心里唯有她才是真正的后!
所以她才要將這如意送出去,而天子開始的確眼里是閃過一絲贊賞的。可很快,當她說出兄妹之情時,天子便是不悅了,立刻將另一個如意也賜給了左弗。
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鄭貴妃即便不是皇后,卻勝似皇后。
山芷嫻只覺心如刀絞,天子俊朗的眉目讓她癡戀,可當他那淡漠的眼望向自己時,她只感到了心痛。
她實在不明白,天子為何會對左弗如此著迷?
是,她的確與眾不同,自己也被她的抱負所震撼,被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這樣的女子并不具備一個妻子該有的溫柔。她牙尖嘴利,她桀驁不馴,身為女子的美德她統統沒有!若說容貌,更是不能與自己相比,可為什么?!
自己的丈夫就是忘不了她?自己從來不曾在他的眼里看到過自己,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幅幅畫,一幅幅令人望之而生厭的畫!
他勤政,簡樸,生活中甚少娛樂,閑暇時總是在作畫,而每次都只是在畫一個人。
他無法得到她,便將他想象中的她畫下來,甚至還畫了他與她一起的樣子。
他不讓自己進寢宮,從來不在乾清宮里臨幸自己,若無他的許可,自己身為皇后甚至不能隨意踏入乾清宮一步。
自己是皇后,女德,女則爛熟于心不假!可她也是個人啊!丈夫始終與自己相敬如賓,點著日子,初一十五的才踏進她的寢宮,她到底算什么?
嫉妒在心底蔓延,這一刻,抓著鳳袍的手甚至有些發了白。
她嫉妒那個女子。
她雖不能入宮陪伴君王,可君王的心卻只系她一人。若是可以,她情愿與她對換,讓她來做皇后,而自己則蟄伏在他的身后,與他廝守到老。
朝臣們耷拉著眼,并沒有在這個時候去多言。一群言官也趁機爬起來,回了自己的位置。
天子對左弗那點心思誰都知道,而現在…
似乎又有一個人對左弗膈應了?
來日方長,好戲還在后頭。
呵呵,鄭貴妃?不錯,不是皇后卻似皇后,萬歷帝臨死還留下遺命要封鄭貴妃為后。
可結果如何了?
她被認定是禍國殃民的妖孽,得不到世人同情。在萬歷爺走后的十年,她住在紫禁城一座寂寞的宮殿里,和她的愛子福王天各一方,飽嘗母子分離之苦和世態炎涼,最后,也未能與天子合葬,帶著無比的絕望含恨死去,最后被葬在銀泉山下一座孤零零的墳墓里。
左弗若遭了皇后恨,這才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