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身著藕荷色上杉、湖綠色錦緞裙,身形很是消瘦的女子,低頭走了進來。直到站在花廳當中,她都未曾抬頭。
王家這位二奶奶,唐嬤嬤是知道的。她對夏晏清嫁進王家倒是沒什么看法,在她看來,女子有沒有學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為女子,要懂得安分守己、循規蹈矩。
女子學識太多反而不好,學的東西多了,也就多了些不契合實際的奢望,是家宅不安的潛在威脅。
這女子雖然是低頭進門的,可唐嬤嬤閱人無數,能從她的走路和身姿上看出,這女子并不如外界傳言那樣怯懦無用。
夏晏清垂首斂眉,分別給劉夫人和袁氏見禮。唐嬤嬤也站起身來。
劉夫人微笑,給兩人做了介紹。
唐嬤嬤作為服侍主家的嬤嬤,當先給夏晏清行禮,夏晏清微微抬頭,看一眼唐嬤嬤,連忙回禮。
兩人落座之后,劉夫人和袁氏交代了夏晏清諸多事宜,無非就是好好跟著嬤嬤學習禮儀,聽嬤嬤教導之類。
再和唐嬤嬤道了辛苦。
唐嬤嬤識眼色,見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也不耽誤主家時間,起身給劉夫人和袁氏行禮,告退。
夏晏清當然跟著請辭。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廳,一路無語,往秋月苑而來。
秋月苑這里,李嬤嬤早領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把東廂第一間屋子騰出來,準備給請來的教養嬤嬤居住。
劉夫人房里的丫鬟把夏晏清叫走,李嬤嬤就心急的在院中等候了。
她對這位嬤嬤頗有期待。她家二奶奶,她是管不了的,若是王家請來的教養嬤嬤有些道行,能讓二奶奶學會后宅女子的賢惠忍讓,對二爺多些恭順。也許,二奶奶就能首先向二爺低頭,二爺也就愿意來秋月苑了。
所以,李嬤嬤已經在院門口等了一會兒了。
遠遠看見夏晏清和一位面生的中年婦人走來,后面跟著心淑和心秀二人,李嬤嬤知道,這就是新來的教養嬤嬤了。
她連忙迎上去:“二奶奶回來了,奴婢見過二奶奶。”
夏晏清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這位是母親請來的教養嬤嬤,咱們進去說話。”
走進院子,夏晏清停下腳步,轉頭問唐嬤嬤道:“嬤嬤剛到,您看,要不要先看看您的房間,歇息片刻。”
她的本意,唐嬤嬤初來乍到,還是先歇一歇,熟悉一下環境,今天就先不要說什么規矩禮法了。
還有,既然已經定下上午白先生授課,下午學規矩禮儀,現在剛過辰時,那就是她學習文化課的時候,她應該回去上課。
誰知道這位唐嬤嬤是個什么性格,千萬不能讓唐嬤嬤覺得,她的時間可以由著教養嬤嬤隨意支配。
夏晏清已經把意思表達的很清楚了,可唐嬤嬤并沒有順著她的意思來,“奴婢是來伺候二奶奶的,哪里有那么多講究?先不忙看房間,奴婢想和二奶奶說說您的時間安排。”
這么不合作嗎?夏晏清無奈望天,只得點頭:“那就請嬤嬤進屋說話吧。”
夏晏清在上房的堂屋坐下,吩咐丫鬟給唐嬤嬤上茶。
這邊,唐嬤嬤和李嬤嬤、四個丫鬟見過之后,也在一旁的錦凳坐下。
“嬤嬤有什么話盡管說。母親大概對嬤嬤講過,另外有一位先生給我授課,今日的課業,才講到一半,實在不敢讓先生久等。”夏晏清委婉說道。
唐嬤嬤原本老道的眼眸更深了些,她從這委婉的言語中聽出,這位二奶奶迫不及待的想離開了。
她壓下心中的不悅,面色如常,問道:“二奶奶打算什么時候開始學規矩?”
之前,王家請她的時候,說這位二奶奶另有課業,晌午之前,是讀書習字時間。她當時就很不以為然。
夏家女子是什么狀況,京城里,只要稍微留點心的人就知道。
既然已經成年,也已經嫁做人婦,那就應該沉下心來,好好侍奉夫君公婆,準備著相夫教子。可這位二奶奶,卻把時間用來學這些無用的東西,實在胡鬧的緊。
誰知,事情還不算完,臨了,居然又增加了學習詩詞繪畫的時間。
她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評說王侍郎這一家人了。夏氏在鄉下長大,犯糊涂也就罷了,居然連王侍郎的母親和妻子,也跟著夏氏胡鬧,這就太過了!
夏晏清一直留意著唐嬤嬤的神色變化,可人家城府很深,很善于掩飾情緒,沒流露絲毫內心波動。
這時聽得唐嬤嬤平靜的詢問,她也放緩語氣,答道:“這個還是嬤嬤定吧,您今日剛來,可以歇息一天或幾天。時間您來定,什么時候開始都行。”
看起來,唐嬤嬤想盡快開始管教她。可她晚飯之后,還要去白先生院子里學所謂的詩詞繪畫,也不知劉夫人有沒有向唐嬤嬤交代清楚。
她補充道:“不知我家婆母是否對嬤嬤提過?我除了每日前晌讀書習字,晚飯后,還要隨先生學習書畫詩詞。”
直到這時,唐嬤嬤眼皮下垂,才泄露出她的些許不贊成。
她先是瞥了李默默一眼,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大概沒人提醒過二奶奶,女子當以德為先。嫁做人婦,就該侍奉公婆、姑嫂,相夫教子。至于琴棋書畫這些,不過是女兒家的消遣,有則錦上添花,沒有也無傷大雅。”
夏晏清抿了抿唇,這位唐嬤嬤的意思,是說她不應該讀書吧。
她穿來這里時間不長,卻知道京城女眷對皇宮的敬畏和仰慕。相應的,宮里出來的嬤嬤,也有著不同一般的尊榮。
如今這位宮里出來唐嬤嬤,初來乍到,夏晏清還不了解她的人品秉性,自然也不好冒然反駁她的說教。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唐嬤嬤說的話并不全是錯的。
至少在另一個時空的那本紅樓巨著中,榮國公府里風頭無限的璉二奶奶,人家就是不識字的。卻并沒因此失去長輩的疼愛,更是把丈夫拿捏的死死的,小姑子以及客居的親眷女孩子們,也都敬著她。
最大的問題是,聽唐嬤嬤說話,并不打算把她培養成王熙鳳那樣的人。照著唐嬤嬤的培養方向,她以后就是個面人吧。隨周圍人的喜好,捏成他們各自喜歡的形狀。
而王家,也不是勛貴府邸,人家標榜的是讀書世家。極有可能,下一次春闈,就能實現一門兩兄弟、兩狀元的美談,人家不打算用勛貴之家的標準衡量自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