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晏清隨口說出的“徐姨娘”,讓徐清慧的眼眸暗了暗。在場若都是自家人卻也罷了,可這里還有個外人。
她自視甚高,雖以良妾身份進門,但進門時日尚短,從未在外人面前被人提及妾室身份。這次被夏氏在先生面前稱作姨娘,著實覺得是對自身的羞辱。
可兩人身份擺在這里,尤其當著這位游走于京城大戶后宅的女先生,她還要維護自己的良好名聲,除了暗自咬牙,著實無可奈何。
袁氏走到夏晏清的書桌前,認真端詳她寫的字。片刻之后,抬眼對白先生說道:“這才幾日時間,就能教導我家弟妹臨摹字帖了,先生果然大才。”
白先生卻沒多少喜色,反而神色復雜的看了夏晏清一眼,推謝道:“大奶奶過獎了,不才當不得大奶奶贊譽,實在是…唉,慚愧之至。”
白先生的語氣,讓袁氏很感奇怪,有個好學生不好嗎?那是能給她揚名的,怎么白先生會是這等神色?
她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袁氏的笑容更親切一些,說道:“先生客氣了,我今日來,正是替母親詢問晏清的課業如何。先生對晏清的課業有什么建議,只管告知,我們也好督促她用心些。”
她的視線避開夏晏清,建議道:“要不,咱們回正屋坐下詳談,先生您看如何?”
袁氏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白先生去秋月苑上房說話。
白先生一向嚴肅的面色有些猶豫,她看看夏晏清,停滯了一瞬,說道:“二奶奶留在這里,把這幾頁字帖寫完吧。”
袁氏心有所動,白先生這是有話要說,卻不能當著夏氏的面?難道是她們兩人相處不好,有了隔閡?
夏晏清答應的爽利,用她常用的語氣欣然道:“先生自去和大嫂說話,那個…我寫完這幾張哈。”
她當然看得出袁氏和徐清慧過來干什么,她也知道心秀前幾天在王家眾多下人面前幫她找場子。
聽心秀說,她很是嘚瑟了一場,夏晏清就覺得哭笑不得,雖然此事總也瞞不住,可是,由自己院子里的丫鬟說出去,難免有胡吹的嫌疑。
果然,今天王家就來人核實情況了。
好在她只是在認字和寫字方面,表現突出了點兒,其它都是平平,不太驚世駭俗。否則,真被打上未來才女的標簽,被眾人盯著,那才糟糕。
讓她們去討論吧,她樂得清靜。
袁氏和白先生在秋月苑上房分賓主落座,徐清慧也在袁氏下首位置坐下。
李嬤嬤帶著丫鬟給幾人上了茶,見袁氏沒有遣退下人的意思,便留了沉穩的心容在門口伺候,自己退下了。
白先生避開夏晏清說話,是為了把夏晏清的情況說明白,是為了夏晏清好,所以,并不避諱秋月苑的下人。
“大奶奶是問二奶奶的課業吧?”白先生開門見山的說道,語氣里滿是無可奈何,“我也正想和大奶奶、以及夏家二爺說說此事。”
“哦?先生有什么話只管說。”袁氏坐的更端正了些。
夏家二爺就是夏梓希了,這位白先生就是夏梓希托人找來的。
什么事情會如此嚴重?除了下人們傳言,夏晏清天賦多么多么高,沒聽說其它事情啊。能讓白先生鄭重其事,不但找婆家人,還要找夏氏的娘家人分說,想來事情不簡單。
她暗地里揣測著,看了門邊的心容一眼,卻見心容聽了白先生的話,沒表現出一點兒異色,看著也不像夏氏和白先生有磕碰的樣子。
可白先生您這一臉的為難,是個什么意思?
實在不怪白先生苦惱。她發現這個學生真的記憶力超群,領悟力極快之后,大喜過望,以為她有生之年,收了個天下難得的才女。
可是幾天下來,白先生發現,這個學生和她之前想的一樣難以教導。想要把她教成才女,這個難度好像太大了。
“唉,”白先生先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貴府二奶奶是個絕頂聰明的…”
“絕,絕頂…聰明?”白先生給夏晏清的定位不但讓袁氏大感意外,徐清慧更是忘了儀態和身份,脫口出聲,打斷了白先生的話。
白先生知道王家的這位徐姨娘,她也知道這么定義夏晏清,會讓徐清慧感到危機。可為了不埋沒一位難得的才女,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唉,只是…”
白先生把她的糾結娓娓道來。
原本以為要教導一個愚鈍的女子,可是在接下來的這幾天里,夏晏清的表現讓白先生大為吃驚且振奮。
就在白先生摩拳擦掌,打算悉心教導出一代才女的時候,夏二奶奶的表現,讓她很感無力。
這位二奶奶只對書籍感興趣,對白先生教導的典籍文章很下辛苦。但其它的,就不怎么友好了。
尤其在詩詞、畫畫方面,這位二奶奶遠不如習字和閱讀領悟書籍上心。
原本她在詩詞書畫方面,有著不錯的體悟,入手也比其他初學者好的多,可她不肯下功夫啊。每每都是湊合做完先生留的功課,能交差就好。
短短幾天,白先生磨破了嘴皮,也沒見她有絲毫改變。
奈何!
末了,白先生滿含期待的看著袁氏,說道:“既然貴府也關心二奶奶的課業,可否請您或者夫人和二奶奶好好談談?若任由她照著自己喜好行事,只怕耽誤了二奶奶這么好的天分。”
袁氏聽了白先生的講述,心下異常復雜。誰能想到,那個被京城閑話非議,說她連平民女子也不如的夏小娘子,居然會是個潛在的才女。
徐清慧則是聽得臉色泛白,夏氏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女人,她,她居然被先生說有天分?
若是這樣,只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夏氏就能超過她吧?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自己的那些東西,也就是能在鬧著玩兒的后宅女子中拿得出手,和真正有才學的人相比,差之千里!
到夏氏學有所成的時候,夏氏要才學有才學,有家世有家世,她拿什么和夏氏爭?只怕她這個妾室就會穩坐一輩子,再也沒什么良妾、和正室等同的地位了。
她緊緊地絞著手里的帕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個字也不想說,只想質問上蒼,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多謝先生費心,我會和母親及二弟說明此事,督促晏清聽從先生的教導。”袁氏斟酌著,用商量的語氣說道,“至于夏家二爺…,既然晏清已經嫁做王家婦,她的學業沒有長進之前,還是先不要麻煩夏家了。先生您看如何?”
袁氏想的是議親之前,自家的百般不情愿。若此時傳出夏晏清居然是個是個有極高天分的,那王家之前拒不肯接納她的行為,不就是打自己臉了嗎?
最好能拖上一段時間,夏家越晚知道越好。若是過上一年半載,才傳出王家二兒媳詩書有成,那就是王家教導有方,是王家崇尚詩書家風給予她的教化,啟發了夏晏清的求學之心。
白先生有點兒為難,“這個,回稟大奶奶,夏家二爺請我教導二奶奶的時候,千萬分的叮囑,一定多些耐心,若二奶奶課業上有什么不妥,一定要及時告知夏家二爺。如今,二奶奶這里也算有些不尋常,不好瞞著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