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青山的最高處并不是壽皇殿,而是秀然亭。
站在秀然亭里,可以鳥瞰整座煤青山的景色。
秀然亭外遍植蒼松翠柏,無論冬夏,都是一派青翠。
此時,楊錦程就坐在秀然亭里。
亭里沒有燈,他被一片樹影遮著,遠遠望去,連他的衣角也看不到。
有人躡手躡腳走進來,低聲說道:“人死了,那幾名飛魚衛被抓走了。”
楊錦程點點頭,道:“別留活口。”
那幾名飛魚衛當然不能留,如果要留下來,也不會讓吳江到老王府去找人了。
老王府里的飛魚衛都是還沒有正式入職的生瓜蛋子。
“人頭呢?”楊錦程輕聲問道。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如同情人細語,又如春風拂面。
隨從說道:“拿走人頭的羽林軍名叫紀坤,是六年前入伍的,其父也曾在羽林軍,身世無問題。他把人頭拿走后淺埋在后營外面的石頭后面,按規矩,要等到明天上面來人以后再做定奪。”
“派人盯著了嗎?”楊錦程問道。
“派了,對了,壽皇殿里的六名羽林軍全都死了,被竹竿刺死的。”隨從說道。
“讓人去查查,江湖上有什么人是用竹竿殺人的。”楊錦程說道。
“屬下已經問過馮師傅,他說沒有人專用竹竿殺人,除非是隨手拿來一用,但是那個人卻不像是隨手拿來,他是真的用竹竿殺人的。馮師傅也說了,這人應該不是江湖上成名的刺客。”隨從說道,他口中的馮師傅是楊錦程的侍衛教頭,今天他也來了,就在那四名嚇得渾身發抖的內侍之中。
馮師傅全程看了那名刺客殺人的手法,他既然這樣說,那就不會錯。
“武功如此之高的殺手,竟然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隨從自言自語。
楊錦程冷冷地說道:“殺死楊錦軒的人,不也是查不出來嗎?”
隨從怔了怔,有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難道這個在壽皇殿里現身的人,和殺死楊錦軒的,是同一伙人?
楊錦程冷笑道:“看來,那個消息是真的,他們要的就是我的腦袋,什么先帝鬼魂,都是用來虛張聲勢,不過就是想要把我引過來。”
兩天前,楊錦程再次遇襲,這是最近幾天來,他第二次遇襲。
上一次遇襲是他大意了,而這一次卻是他想引蛇出洞。因此他并沒有受傷,并且抓住了其中一個人。
據那人交待,他是賞金殺手,有人出了暗花,要護國公世子楊錦程的人頭,賞金一萬兩。
一萬兩白銀,足能讓大半個武林都為之所動,更何況是這些賞金殺手。
除此以外,那名賞金殺手還交待了一件事,那就是煤青山先帝顯靈之事,是他認識的另一名賞金殺手所為,所謂先帝,就是那名殺手假扮的。
但是這個人卻不知道,那名殺手為何要假冒先帝鬼魂,他也只是聽說而已。
當然,這個人不只是講了這件事,他還說了他所知道的很多事,比如保定府的李大棒是被誰殺的,再比如河南開封老王家是被誰滅門的,但凡是殺手圈子里傳出來的密聞,他全都交待了,目的只有一個,放他一條生路。
楊錦程讓人再三查證,這個人說的這些當中,可信度有七八成。
亦就是說,有殺人假扮大行皇帝鬼魂的事有可能是真的,有人要用一萬兩賞金買他項上人頭的事更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把這兩件事再聯系起來,楊錦程眼前豁然開朗,布下這個局的人,不僅是楊家的仇人,他更知道大行皇帝并沒有死,換句話說,他甚至可能知道龍椅上的小皇帝不是先帝血脈。
所以才會先派殺人假扮先帝鬼魂,把此事傳揚開來,弄得人心惶惶,更令楊家疑神疑鬼。
接著,這人又要買楊錦程的人頭。
楊家的關注點在先帝鬼魂上,京城里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了,若是此時,楊錦程死了,如果再把他的人頭掛在煤青山,掛到壽皇殿,那么就能把楊錦程的死算到先帝身上。
是先帝的鬼魂殺死了楊錦程!
先帝對楊家不滿,不滿楊家操控朝政,不滿楊家弄出了一個并非先帝所出的小皇帝。
這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真的沒有比這一切更完美的因果了。
因此,楊錦程便來到了煤青山,他要死在這里,他要讓他的頭被割下,就在今晚,就在壽皇殿,就在大行皇帝梓宮前。
而今晚,一切發展得都很順利,只是令楊錦程失望的是,大行皇帝的鬼魂并沒有出現。
隨此以外,一切都如他的計劃在進行。
正在這時,又有一名隨從快步跑了上來,壓低聲音說道:“世子爺,有人挖走了人頭。”
“跟上了嗎?”楊錦程不緊不慢地問道,這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不用跟,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什么人。”隨從說道。
“是誰?”楊錦程沉聲問道。
“就是那個叫悟清的小和尚,他的光頭在月光下反著光,一眼就能認出是個禿驢。”隨從道。
“是他?這倒是出乎意料啊,他拿著人頭去了哪里?可是交給他的師傅?”楊錦程問道。
“沒有,他帶著人頭去壽皇殿了。”隨從答道。
“壽皇殿?”楊錦程從美人靠上站起身來,黑暗中,他的雙眸里跳動著兩點光茫,如同兩團火焰,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時刻,真的有人要把他的人頭掛在壽皇殿。
“走,本世子倒要親眼看看。”說道,他起身便要走出秀然亭。
兩名隨從連忙攔住他,道:“世子,眼下大勢未定,太過兇險,您不能去。”
楊錦程收回腳步,剛剛是一時興奮,現在平靜下來,他確實不應該現在就露面。
他重又坐回到美人靠上,道:“再去探來。”
那名隨從應聲而去,山徑狹窄,只能容一人走過,今晚他已在這條山路上上下下幾次了,早已輕車熟路,而這一次,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有人悄悄跟著他。
他一路來到壽皇殿,壽皇殿里的一片狼籍,橫七豎八躺著六具尸體,這是那六名羽林軍,而那個手持竹竿的殺手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那六具尸體中間,放著一個蒲團,一名年少的僧人端坐在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