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黑色的馬車行駛在山路上,如同鬼魅。
一里開外,兩騎沿著馬車的車轍,不緊不慢,若即若離,少了如影隨形的步步緊跟,即使馬車上的人經驗老道,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姑娘,前面就是煤青山了。”聲音里帶著中年女子特有的滄桑,這是江婆子。
沈彤翻身下馬,拍拍火兒的腦袋,柔聲道:“自己找地方吃草去,聽我的呼哨。”
火兒用濕噠噠的鼻子蹭蹭沈彤,表示它聽懂了,然后搶在江婆子的馬之前,跑進黑暗之中。
沈彤和江婆子徒步前行煤青山是帝王靈柩暫居之地,山道重新修過,雖不平坦,但也并不陡峭,早晨下過雨,月光下,車轍鮮明。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一片果園,江婆子低聲說道:“這里不是停放先帝梓宮的地方嗎?怎么還有果園子?”
沈彤把從燕北郡王那里聽到告訴江婆子:“這是百果園,有福壽之意,壽皇殿在百果園的東南方向,按理說,這里會有羽林軍。”
說完,她便拉著江婆子躲進一片樹影之中。
片刻后,果然有一隊羽林軍經過,是巡邏的。只是出乎意料,這隊羽林軍走過來之后,居然原路返回。
江婆子立時就明白了,湊到沈彤耳邊,低聲說道:“這些羽林軍是做做樣子,他們故意不往前面走,是不想撞上剛才的那駕馬車。”
沈彤點點頭,兩人不再猶豫,繼續跟著車轍印跡而去。
沈彤忍不住笑了,她對江婆子說道:“瞧,這像不像一只張開嘴的大口袋,要把我們這些人全都裝進去。”
江婆子不明白沈彤為何還能笑得出來,若是沒有看到這些羽林軍,她也沒有這種想法,可是看到羽林軍了,擺明前面就是陷阱,沈姑娘不但義無反顧,反而好像很開心似的。
此時,另一撥人已經搶在那駕馬車之前埋伏在離壽皇殿不遠的大德殿。
太祖皇帝曾在此處宴請來自八大書院的大儒,洛邑書院的大儒汪而宣做大德歌一首,堪稱不朽之作。
因此,大德殿也隨著這道大德歌名揚天下。
那是大齊朝盛世之作。
幾年前,曾做過詹士府官員的鮑靖以死明諫,請太皇太后交權崇文帝,讓皇帝親政。最終,鮑靖撞柱而死。
鮑靖之死間接導致了涵山衛指揮使徐世基造反,一時之間,天下大嘩,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皇帝親政之事。
而鮑靖就是大儒汪而宣的學生。
太皇太后恨透了鮑靖,可鮑靖已經死了,她便令人將汪而宣的著作搬來,逐字查找,最終硬生生在汪而宣的舊作中,查到汪而宣對前朝念念不忘,一心想要推翻大齊。
聞訊,汪而宣自盡,他兩袖清風,終生未娶,當時民怨積深,太皇太后不好公然連坐他的親友,便下令燒毀汪而宣所有著作,民間不得流傳。
后來,太皇太后令人封了大德殿,從此世上再無大德歌。
如今,這座大德殿已經塵封多年,里面遍是蛛網灰塵,反倒成了上佳的藏身之處。
這時,幾個人匆匆走來,為首的是一位遍身綺羅的少年,道路兩側的石燈散發出淡淡燭光,把少年的臉映照得清清楚楚。
這是護國公世子楊錦程!
透過門窗的縫隙,埋伏在大德殿里的人也看到了這張臉。
“動手嗎?”一人問道。
被問的人端坐在官帽椅上,紋絲不動。
“你們不是也看到那駕馬車了嗎?楊錦程留了后手,我們若是此時動手,一定會上當。”
“可是他是要去壽皇殿,進了壽皇殿,我們要動手就難了。”那人問道。
“放心,楊錦軒是不會踏進壽皇殿的,萬一此事不成,他就要背負驚擾大行皇帝靈柩之責,沒有太皇太后懿旨,他決不會進入壽皇殿的。”官帽椅上的人說道。
果然,楊錦軒一行拐上了前面的岔路,并沒有去壽皇殿。
埋伏在大德殿里的人正要開口,就見又有人走了過來,這次來的是羽林軍。
煤青山駐扎著五百羽林軍,他們負責守護大行皇帝梓宮,但是現在走過的羽林軍,卻不像是例行巡邏。
他們只有六個人,行色匆匆。
待到他們從大德殿門前走過的時候,大德殿里的人看到原來他們不是六個人,而是七個,有一個人在他們中間,被他們護得緊緊的,因此遠看時根本沒有看到那個人。
雖已夏末,但是天氣依然悶熱,而那個人卻戴著披風,戴著風帽,看不出他的身形與樣貌。
“這人該不會是......”說話的人豎起手指向上指了指,意指天。
天子,皇帝。
他說的當然不是襁褓里的小皇帝,而是那位本應躺在壽皇殿梓宮里的那位大行皇帝。
坐在官帽椅上的人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今天這件事會如何發展。
蕭祎的破釜沉舟之舉,會換來何種結果?
有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京中大戶人家少種槐樹,可是煤青山上卻有很多,其中不乏合抱粗細的古槐。
而此時,棲身于槐樹上的兩個身影,也在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那六名羽林軍。
不是六個人,而是七個,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個人。
沈彤向江婆子做個手勢,便如貍貓一般跳到樹下,瞬間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
那六名羽林軍,連同他們當中的第七個人,正在向壽皇殿走去。
快到壽皇殿時,有個尖細的聲音喝問:“怎么只有你們幾個來巡邏,不知道這里最近不安寧嗎?”
顯然,這是內侍的聲音。
來這里的內侍和發配沒有區別,他們大多都是以前在大行皇帝身邊侍候的,待到皇陵峻工,大行皇帝搬家,他們便也會跟著去守皇陵,從此后再無回宮之日。
因此,這些內侍們大多脾氣不好,加之最近又鬧鬼,他們除了脾氣不好,還要惶惶不可終日,所以,不僅是脾氣不好,而且還有些神神叨叨,總覺得所有人都要害他們。
比如現在,他們需要有千軍萬馬來這里巡邏,可卻只來了六個,他們當然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