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喬鎮和下喬鎮相隔僅有五十余里,兩個鎮子的人一衣帶水,沾親帶故。
上喬鎮的大姓是關家和曲家,而下喬鎮的大姓則是王家和韓家。這四大姓占據著兩個鎮子七成的人家,而且這四家互為姻親,還一起做著生意。
關家嫡房的二老太爺關良弼,當時年僅二十八歲,鄉試高中第五名,成了上喬鎮有史以來第一位舉人。
消息傳來,關姓子弟無不雀躍,關家也由尋常富戶搖身一變,成為耕讀之家。兩個鎮子的讀書人從此以關良弼為榜樣,努力讀書。
關家有錢,關良弼更是心懷日月,中了舉人之后,他便告別了家鄉父老,出外游歷,據說這也是世家子弟們常用的路子,不僅是了解民情增長閱歷,更是為將來的殿試策論做準備。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之后戰亂頻起,群雄逐鹿,而關良弼這一去便音訊全無。
有人說他早已死于戰亂,也有人說他在那年的黃河泛濫中離世。
世事匪夷,十年之后,大齊太祖皇帝榮登大寶,建霄云功臣樓,內置二十四幅功臣畫像,史稱霄云二十四將。
二十四將居首的便是定國公蕭淵,彼時定國公大名早已傳遍天下,可是上喬鎮的人沒有想到,那位已經消聲匿跡十年之久的關良弼,便是定國公麾下第一謀士青云先生。
之后關良弼官至吏部侍郎,后又調入詹士府任詹士,輔佐太子。三十年間,關家子弟為官者眾多,關家一躍成為仕林大族,直到八年前,太子薨逝,十天后太祖皇帝駕崩,關良弼連失二主,心力交瘁,風疾暴斃于府中。
關良弼死后,年幼的皇太孫登基,感念關良弼輔佐兩代君主,對關家禮遇有加,追封關良弼為文順公,蔭封關良弼的兩個孫兒,然而關良弼直系子孫在丁憂期滿后均無實缺,有官無職,遠離朝堂,關家其他房頭的子弟雖然也有在朝為官的,但是要么官小職微,要么外放荒遠之地,關家再無往日繁華。
然而在上喬鎮,關家依然是聲名赫赫。早在關家鼎盛時期,關良弼那一支和另外兩個房頭都已北遷,如今留在上喬鎮關家老宅里的,是關良弼長兄關良輔那一支。
關良輔年過八旬,垂垂老矣,早已不管族中之事,現在關家的當家人是關良輔的長子關明覺。
而勢單力孤的陶家之所以能在上喬鎮站穩腳跟,卻是全靠了關老太爺關良輔。
陶家世居北方,陶世遺的父親是個秀才,在族中受到排擠,索性以游學為名南下,因慕青云先生關良弼之名,來到了上喬鎮。
陶父的本意,只是想要一覽賢德舊府,卻不成想他到了上喬鎮就病倒了。
這一病就是三個月,身上的盤纏用盡,只好擺攤靠賣字畫為生,也是他的運氣,被閑逛的關老太爺關良輔遇到,關良輔對他的字畫很是贊賞,得知他不想返鄉,便讓他在關家族學讀書。
關家族學包吃包住,也不收束脩,陶父閑來到關家鋪子里做些抄抄寫寫的工作,還能賺些零用錢。
關良輔閑來無事,常常叫了陶父到自己府里談論詩畫,一來二去成了忘年之交。陶父是個有眼色的,索性拜了關良輔為師,關良輔雖然有個名震天下的弟弟,可是本人的學識平平,陶父與他師徒相稱,他自是歡喜,對陶父視若子侄。后來還為他求娶了黃家的女子為妻,陶父從此便在上喬鎮安頓下來。
其實當時關良輔之所以看中陶父,是看好他的學問的,關家長房子弟中沒有一個讀書種子,即使有了關良弼這棵大樹,他們也難以借力。但是關家對陶父有知遇之恩,陶父一旦金榜題名,對于關家長房也是助力。
可是事與愿違,三年后陶父再次鄉試失力,心灰意冷,索性斷了科舉的念頭。
關家想要的是舉人是進士,既然陶父沒有了進取之心,關良輔對陶父漸漸冷淡,到了后來,陶父想要見關良輔一面都難了。
陶父去世后,黃氏在族老的安排下過繼了陶世遺繼承香火,雖然還是住在上喬鎮,可是關陶兩家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有走動。
可是現在,陶世遺就出現在鎮上的一處小院子里,而坐在他對面的,便是關家這一代的當家人關大老爺關明覺。
半個時辰前,陶世遺被關家派去的人從家里請出來,帶到這里,這里是鎮上,附近都是低矮破舊的房屋院子,陶世遺初時雖然詫異,卻并不驚慌。
“世伯,您怎么忽然把我叫過來了?”陶世遺的臉上是一貫的恭敬。
關明覺六十開外,兩鬢都已斑白,他把玩著手里的鐵球,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陶世遺。
良久,他才開口:“賢侄,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十里鋪嗎?怎么忽然回來了?”
陶世遺垂手而立,謙恭地說道:“那孩子病了,我那小妾是個沉不住氣的,讓人把我叫了回來。”
“病了?那倒是巧啊,現在可好些了?”雖是關切之語,可是從關明覺口中說出來,卻沒有半絲感情。
“只是小孩子傷風感冒而已,并無大恙,世伯不必掛懷,侄兒已經訓斥了小妾,讓她不要再大驚小怪。”陶世遺云淡風輕,還歉意地笑了笑。
這時,一個青衣漢子走了進來,在關明覺耳畔低語幾句,關明覺眸光微動,繼而玩味地看向陶世遺。
“既然已經無恙,為何在你府里沒有看到那個孩子,就連你從錢家得來的那名小妾也不見人影啊。”
陶世遺早已猜到關明覺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就搪塞過去,以關明覺的警惕,一定會讓人在陶家搜查一番。
好在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好如何應對了。
“不瞞世叔,我府里剛剛出了一點兒事。”
“何事?”關明覺問道。
“我的幾名護院不知所蹤,侄兒恐會生變,便派了陶三村父子護送那孩子和我的小妾出府暫避一時。”